晨光熹微,一阵沉闷的钟鼓声从紫禁城里传来,绵绵不断,荡遍整个皇城。
宫里一片沉寂,无论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还是伫立值守的侍卫,都一个接一个地朝着景仁宫的方向跪了下去。
“圣上龙驭宾天了~”
懋德殿外诸臣皆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客氏呢,那些怀孕的妇人安排好了没有?”魏忠贤跪在地上问身后一个穿着红袍的太监。
“奉圣夫人那边还没消息呢。”
“废物!你不会派人去找啊?”
“儿子这就亲自去!”
太监得了魏忠贤的命令乘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摸摸溜了出去,还没到门口却被把守的兵卒拦了下来。
“公公止步。”
太监很是嚣张地呵斥道:“狗东西还不让开,咱家有要紧的事,仔细你的脑袋。”
“哟,李公公这般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儿啊?”侍卫官统领崔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眯着眼笑呵呵地看着眼前的太监。
这太监叫李永贞,是司礼监的四大秉笔太监之一,本是兵杖局掌印太监诸栋的干儿子。
隔年诸栋病死,他又转投魏忠贤的名下,明明年纪比魏忠贤还要大,却口口声声地喊着魏忠贤义父。
此人最会溜须拍马,一个月连升五级,由文书房升司礼监秉笔太监。
李永贞鼻子轻哼一声,道:“原来是崔统领,来了正好,你的人也太放肆了,敢拦咱家的路,真是活腻歪了。”
崔成笑道:“李公公,消消气,这么大火气干嘛,容易伤身。并非是我的人拦你,只是英国公有令,暂时不让任何人出入,上峰有令,下官也没办法啊。”
“放肆!咱家堂堂司礼监秉笔太监,你们这些丘八居然敢拦咱家,等咱家禀明魏公公,看怎么治你的罪。”
崔成知道宫里变天了,魏忠贤怕也只是秋后蚂蚱蹦哒不了多久,冷笑道:“那公公便去禀明魏公公吧,下官在这里等着。”
李永贞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撂下一句狠话“走着瞧”,又匆匆返了回去。
却说朱由检这边在偏殿里换上了一身孝服,头上缠着孝带。
他对于这些宫中礼仪是一窍不通的,好在有刘若愚在身边指点,倒也不至于失仪。
殿外诸臣也换上了巾帽局送来的丧服,把守宫门的士卒在甲胄外套了一件白衫,头盔上都裹了一层白绫。
宫里各处的大红灯笼都被取下,换上了白色的灯笼,整个紫禁城一片白衣素缟,愁云惨淡。
天启皇帝的灵堂就设在景仁宫懋德殿里,素幔白绫,烟雾缭绕,灵柩停在堂中,四周轻纱笼罩,烛火摇曳。
百官行完哭灵礼后,身为内阁首辅的黄立站了出来,朗声道:“大行皇帝陛下遗诏,诸臣听旨。”
“臣等听旨。”
“大行皇帝,诏曰:朕以眇躬,仰绍祖宗鸿业七年于兹,深惟皇考取法尧舜之训,兢兢业业,不敢怠遑。
迩者三殿告成,光复堂构,夷氛屡挫,边圉渐安。方锐意治平,与民休息。
不谓禀赋虚弱,自青宫已然,及临御以来,东西多警,朝夕在念,益用忧劳,多思伤脾,遂致绵惙。
今乃复触夙恙,衄血陡发,凭几弥留,殆不能起,有负先考顾托之命,朕用尽伤。
若夫死生尝理,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奎归顺受,朕何憾焉。
皇五弟信王朱由检聪明夙著,仁孝性成。爰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命诏伦序,即皇帝位。勉修令德,亲贤纳规,讲学勤政,宽恤民生,严修边备,勿过毁伤。
内外文武诸臣,协心辅佐,恪守典则,保皇固本。
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郡王藩屏为重,不得輙离封域。
各处总督镇巡三司官地方攸系,不许擅离职守,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差官代行。卫所府州县官土官,俱免进香。
于戏!兄弟大伦,幸社稷只有主;君臣至义,期夹辅以为忠。尚体至怀,用承末命。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待黄立极抑扬顿挫地念完遗诏,百官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
虽然天启皇帝的突然离世让他们有些猝不及防,可皇位继承的人选他们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有底了,高声唱诺道:“臣等谨遵大行皇帝遗诏。”
朱由检在刘若愚的提醒下接过黄立极手里的圣旨,说道:“皇兄驾崩,孤悲痛欲绝,不能视事,朝中诸事便托付与黄阁老与诸位大臣,宫中一应事务便拜托英国公与刘公公了。”
英国公张维贤站了出来,沉声道:“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早日登基。”
有几个不是阉党的大臣也站了出来,道:“请殿下早日登基!”
一个,两个,接着脚下又跪了一片大臣,阉党们见形势也不得不低下头俯下身子跪在了地上。
刘若愚看出了朱由检的不知所措,耳语道:“殿下,照例您要推辞一番,三辞之后便可应了。”
古时候新皇继位,群臣要上劝进表,三进三辞以后新皇才可以勉为其难的接受劝进,以彰显自己是受诸臣拥戴的。
朱由检得了刘若愚的提点,很快反应过来,悲声道:“卿等忧国至意,顾予哀痛方切,如今皇兄灵柩尚未安置,丧礼未毕,继统之事,容后再说。”
张维贤很是上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进行了一番劝进。
朱由检再次婉拒。
群臣第三次再劝进,朱云逸才“勉勉强强”地答应,道:“诸臣言辞恳切,公忠体国,遗命在躬,孤不敢固逊,勉以所请。登基之事交由内阁与六部商量,择吉日举行登基大典。”
“臣等遵旨。”
魏忠贤跪在人群里一直有没有吭声,冷眼瞧着眼前这一切。
李永贞悄默声地走了进来在他跟前耳语了几句,说是景仁宫已经被英国公的人封锁了,出不去。
魏忠贤气血上涌顿时想发作,可大行皇帝灵柩就停在堂上,他是万万不能发作的。
他知道眼下什么都晚了,天启皇帝当着众臣的面传位于信王。
如今黄立极又当众宣读了传位诏书,信王登基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后悔当初没有听从崔呈秀的建议,将当年客氏要害死的那个怀着龙种的裕妃张氏给秘密蓄养起来。
如果有那么一个皇子,今日何至于让信王得了皇位,而他现在还成了瓮中之鳖。
魏忠贤跪在哪里,双眼已经没有了焦距,落寞而萧索。
若是之前英国公没有进宫,他尚有奋力一搏的勇气,可现在他已经没有那样的雄心。
仔细想想崔呈秀说的计策,更是觉得漏洞百出。
文武百官又不是傻子,眼下都已经拜了新皇,还有谁会去认什么还没出生的龙种,想想还真是可笑。
他的权力都是来自于天启皇帝,如今天启皇帝驾崩,手底下还有多少人是真的忠心于他的,恐怕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哭灵礼结束后,诸官就出了后宫,魏忠贤正欲离开,却被崔成拦住。
“下官见过魏公公。”
魏忠贤气定神闲,似乎已经看破了一切,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哦,是崔成啊,找咱家有事?”
“信王殿下有令,请公公暂居偏殿。”
魏忠贤似乎已经料到这种结局,也没有任何反抗,跟着崔成去了一处偏殿,几个跟在身后的太监也被一同请了进去,大门落了锁,还有一队兵卒把守。
景仁宫的守灵一直持续了三天,期间信王妃周氏也被接进宫来与朱云逸一起守灵,三天几乎没怎么睡觉,他已经是精疲力尽。
景仁宫事毕之后,朱由检终于逮到机会抱着周氏好好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