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里,灯火摇曳。
朱由检一身飘逸的青灰色道袍打扮,对着那副墙上挂着的大明一统江山舆图,陷入了沉思。
这几日他一直伏案研读朝中诸臣的档案纪录,凭着记忆甄选在后世青史留名的官员,直到方才终于完成了这项工作。
宫殿外幽幽地传来一阵报更声,那太监的声音又细又长,传遍了整个乾清宫。
“天保定尔,
亦孔之固,
夜半,
子时~~”
朱由检睁着带有不少血丝的双眼,定定地望着眼前的这张大明江山一统舆图,辽东各处的重要城池都被标注了出来。
王承恩掌着一盏宫灯走了进来,立在朱由检身后恭敬地说道:“皇爷,吏部尚书周应秋带到,在殿外候着呢。”
“宣吧。”朱由检眼睛依旧盯着舆图,声音不咸不淡颇有几分威严。
周应秋五十多岁,长相富态,一缕山羊胡打理的非常整齐,此刻他比这辈子任何时候都更加小心翼翼。
“罪臣周应秋叩见吾皇陛下。”
周应秋在离御案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撩起衣袍,行了一跪三叩的常朝礼。
朱由检背对着周应秋用颇有威严的声音问道:“罪臣,周卿为何称自己为罪臣啊?”
“臣…”
朱由检猛地转过身来,浑身散发着王霸之气,怒斥道:“你说不出来,朕替你说。身为天官,鬻官分贿,身为朝臣,结党营私,身为臣子,密谋不道!”
周应秋听到最后一句“身为臣子,密谋不道”,吓得浑身战栗,面色惶恐,伏低脑袋,在地上磕出阵阵响声,口中连道:“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哼,嘴上说着罪该万死,心里恐怕在想着怎么死里偷生吧。”
“罪臣不敢。”
朱由检踱着步走到一个漆红的桌案前,拿起一把长剑。
剑身出鞘,火红的亮光下,一点寒芒在尖刃上流动闪过。
“这把剑,是当年皇祖考二十岁亲政大典时佩戴的,名为青虹,可惜这把剑只作装饰,却杀不了人,实在可惜了。”
如镜般的剑面冷气森森地映着一双杀气流露的寒眸,不过杀气一闪而逝,又换成了笑意。
“要不,周卿来让朕试试锋芒?”
周应秋低着头听见这话瞬间瞪大了眼睛,惊惧万分,浑身抖似筛糠,却不敢有什么动作。
“哈哈,罢了罢了。”
长剑归鞘,周应秋如释重负。本就是流火七月,正是热的时节,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得,浑身都湿透了。
“朕可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周应秋眼睛一亮,立马说道:“但凭圣上吩咐,臣定当万死不辞!”
朱由检望着手里的宝剑轻声叹气道:“朕想杀人,可是苦于手中却没有一把能杀人的剑,唉~”
周应秋作为官场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狐狸,立马揣测出了皇帝的意思,立誓道:“臣愿作圣上手中利剑,为圣上斩尽不臣!”
“那就要看你这把剑锋利不锋利了。”
八月初一,午门外比往日热闹了不少。前日司礼监传来消息,说今日圣上要在奉天门升座听政,与百官议事。
因此天还未亮,乘轿的文官,骑马的武官,纷纷云集于此,等候着宫门开启。
明初早朝议事分御殿与御门两种形式。成祖迁都北京,御殿听政不到百日,奉天、华盖和谨身三大殿便毁于大火。成祖恐违背天意不敢重修三大殿,只得将奉天门作为听政之地。
此后御殿听政渐不实行,历代皇帝通常选择到奉天门升座与群臣见面决事,故称为御门听政。
明初时皇帝还能坚持每日早朝听政,到了中后期御门听政渐渐荒废。
嘉靖皇帝深居后宫,多年不视朝,到隆庆皇帝继位,才恢复了御门听政。隆庆驾崩,万历即位,因为年纪尚小,便改为了每逢三六九日视朝听政,一月九次。
万历二十五年,三大殿再次毁于大火,一直到天启皇帝去世前才复建完工,在此之间御门听政再次被搁置。
朱由检今日早早便起了床,在云儿的服侍下梳洗干净,换上了一身深紫色的圆领五爪团龙常朝服,头戴紫金翼善冠,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镶嵌在冠顶,熠熠生辉。
用了早膳,出了乾清宫,坐上步撵,宫女内侍分列左右,在晨光熹微中晃晃悠悠地朝奉天门行去。
“皇爷,到了。”
仪仗过了奉天门停了下来,王承恩唤醒了闭着眼半梦半醒的朱由检。
“升座!”
早有内侍在奉天门前的平台正中放置好了龙椅,升座后,内侍们抬来两个香炉分别放置在御座两侧,上面镌刻龙纹图,青烟从盖顶的缝隙中袅袅飘出。
龙椅后放置了一座紫檀木打造的屏风,上面一左一右绘着两条金龙,飞舞于青云之上,怒目圆睁,俯视苍生。
随着一声“宣百官觐见”响起,大汉将军次第唱道:“宣百官觐见~”
随后响起的是一阵不疾不徐的鼓声,沉闷而庄重,声若惊雷。
“咚~”
“咚~”
“咚~”
午门左右两侧掖门开启,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过了金水桥于奉天门前,按品秩,文东武西,分班侍立。
仪卫鸣鞭九响,文武百官行一拜三叩礼,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
“谢陛下~”
朝班序立,公、侯居武官班首,驸马,伯次之,一品官以下各照品级按序排列,文官以内阁首辅黄立极为首,阁臣部堂九卿依次排列。
风宪纠仪官居末尾,记注官朝北立于御座之下,以便于观听记录皇帝与大臣的言行。
各官不许擅越,如有奏事,须要从班末行至御前跪奏,不许班内横过,奏毕即人班序立。
此时天色渐亮,朱云逸端坐于御座上,放眼望去,巍巍紫禁,恢宏宫阙,金灿灿的琉璃瓦在旭日柔和的光线下流光溢彩,一时间精神有些恍惚,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皇爷,皇爷~”王承恩在跟前轻声唤了几声。
朱由检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忙回过神来,清了清喉咙,用平稳中和的语气朗声道:
“朕克承大统,已有月余,如今大行皇帝服丧期满,礼部与内阁前几日已经拟定谥号,今日颁布于朝,布告海内,咸使闻之。”
王承恩待朱由检说完,手捧圣旨向前走了几步,立于雕刻着飞龙的汉白玉台阶之上,面向广场上的文武百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阵仗,虽然心里已经演练了无数遍,依旧有些紧张。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帝王盛德弘施,昭懿范于当时者,皆有显号令名,祔诸庙享,传之万世;盖非独表章前修,正以永垂后美也。
恭惟皇兄大行皇帝仁孝承先,忧勤励治。两朝圣德,经阐绎而炳若日星;三极宸居,善继述以垂兹堂构。王道正直,挈绳准于朝端;圣武旁昭,畅威灵于遐域。盖惟知人而善任,以致外攘而内安。
御宇秉干,于兹七载;故休征之叠至,谓历数其未央。何期一人宵旰之勤,竟贻率土攀号之痛!
顾余凉德,肇缵丕基;念在耳之遗言,怆因心之难报!遹追前烈,用率旧章;协众论之佥同,荐鸿称于不朽。
乃于今九月七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恭奉册宝,上大行皇帝尊諡曰: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端靖穆庄勤悊皇帝,庙号憙宗。
于戏!宾天之笃虽遥,敢忘陟降;戴德之名无斁,尚见羹墙!布告万方,咸使知悉。”
一口气念完,王承恩合上圣旨,递给了鸿胪寺官员,送到午门城楼上宣读,一套礼仪才算完整。
朱由检端坐在御椅上,对王承恩说:“宣读第二道诏书吧。”
“诺。”
小内侍从锦盒里取出一份明黄色的帛书,双手奉上,王承恩缓缓展开,再次开口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闻去恶务尽,御世之大权,人臣无将,有位之炯戒。
逆恶魏忠贤,先帝以左右微劳,稍假恩宠。忠贤不思尽忠报国以酬隆遇,专务逞私植党,盗窃威福,革夺成妃、李氏位号,含冤未雪。威逼裕纪、张氏,立致捐生。
借旨将敢谏忠直之臣罗织削夺,又勾同心腹,酷刑严榜,证控口私,立毙多命。他若蹇谔毙于杖下,桑良殒于立枷,臣民重足,道路以目。
而身受三爵,位崇五等,极人臣未有之荣,通同客氏,表里为奸。赖祖宗在天之灵,天厌其恶,神夺其魂,罪状毕露。恕无可恕,本当寸磔,然二犯于宫中抗旨拒捕,已当场格杀。
着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查抄客魏二人府邸,家产籍没入官。其滥冒宗戚如魏良卿侯国兴者皆斩,家产籍没入官,以绝后患。”
王承恩念完诏书,底下百官已经炸开了窝。
“什么,魏公公死了?”
“还叫魏公公呢,不怕死啊。”
“魏阉死了?!”
“魏阉死了?!”
阉党官员各个面如死灰,如丧考批,这些日子一直看不到魏忠贤和王体乾等内宫的人露面,他们不是傻子,知道宫里八成是已经出事了。
这些日子不论是在衙门里坐班,还是回到府里,都一直绷紧着神经,一点风吹草动便心慌神乱。
他们这帮依靠魏忠贤火速提拔起来的官,本就不能服众,如今魏忠贤死了,同僚之中瞬间就有不善的眼神朝他们看了过来。
可不是魏党的官员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
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率先高唱道:“圣明天子在朝,魏阉伏诛,吾皇圣明,吾皇圣明啊,天佑我大明千秋万世!”
先是一个人跪了下来,接着又一个文官高声喊着“吾皇圣明”跪了下来,再接着成片成片的文武官员下跪行礼,最后魏党官员看见这番形势也不得不跟着跪了下来。
“吾皇圣明,天佑我大明千秋万世!”
朱由检很享受这种被百官朝贺的感觉,天地乾坤,唯朕独尊,大丈夫生当如此!
“众卿平身。”
“谢吾皇陛下!”
朱由检站起身来走下御座,朗声道:“如今魏逆已死,国贼已除,然天下并非承平,辽东边患日渐,正是上下同心,共克艰难之时,望诸爱卿与朕戮力同心,克勤克俭,以治天下。”
文武百官再次齐声唱道:“臣等谨遵圣上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