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白水县的城墙上。
一名胸前中箭的士兵,呼吸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身子靠在城楼的垛子后垂死挣扎。
他已经听不到身边同袍的喊杀声,嘴唇颤颤巍巍地想要说出一声“救我”,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渐渐没了呼吸。
但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有个生命走到了尽头,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不知道明天太阳的升起的时候,他们会不会还活着。
穿着鸳鸯战袍的士兵躲在城垛后头,手中的弓箭瞄准着楼下,不停地射击着。
“倒滚油,快倒滚油!”
一名军官走到摆了一列烧着滚油的大锅前,大声地吼叫着,士兵们得了命令,紧忙连锅带油一齐倒下了城楼,城下瞬间传来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远处,一面王字旗正在风中飘扬,这是之前澄城民乱聚集的那批贼寇。
之前破了澄城,这批贼人抢了澄城县衙的武库,得了不少兵甲武器,不过现在攻城的贼军基本都是衣衫褴褛的炮灰,真正凶狠的贼寇主力此刻正在后头观战。
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脚步匆匆跨过地上倒得横七竖八的尸体,来到正在指挥作战的把总面前,跪道:“把总大人,县官老爷命你即刻派人去护送他离开。”
那把总将刀狠狠插在地砖的缝隙里,虎目圆睁,怒道:“龟儿子的,你说啥?”
那士兵又复述了一遍:“县官老爷叫大人即刻派人护送他离开县城。”
那把总气的双眉倒竖,一把揪住士兵的领子,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怒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没看到老子正在守城,要逃叫他自己逃,老子可不做逃兵。”
“大人,县官老爷他……”
“滚!他娘的再叽叽歪歪,老子一刀砍了你!”
说完,把总也不理会这士兵,拔起刀朝不远处一个缺了口的墙垛跑了过去,因为他看见那里已经有贼人爬上来了。
“杀!”
把总冲过去将手中刀狠狠刺进了一个刚从墙垛上跳下来的贼军,然后一脚将贼军踹开,还来不及抹掉脸上黏糊糊的血迹,又有一个贼军朝着他怪叫着冲了过来。
“狗日的。”
把总嘴里低骂了一句,一个闪身躲过攻击,顺便将贼兵的刀夺了过来,右手的环首刀以极快的速度划过贼兵的脖子,又解决了一个。
身边士兵看到自家把总如此神武,瞬间也如打了鸡血一般,士兵迅速形成合围,刀枪一阵乱戳,很快将爬上墙垛的十几个贼兵戳成了尸体。
把总建起脚下的长枪,将贼兵搭上来的梯子推倒,正在攀爬的贼兵悉数摔了个狗吃屎,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把总,咱们撤吧,这样下去,迟早守不住,不如早点走!”身边一个亲兵轻声建议。
“撤?撤哪里去?咱们妻儿老小都在城里,咱们跑了,他们怎么办?他奶奶的,老子今儿个就是死在这里都不会撤!你们谁要是敢走一个试试?仔细老子剥了你们的皮!”
身边的一众士兵各个羞愧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突然喊道:“贼人退了!贼人退了!”
把总拨开众人,来到城垛边上,朝着城下望去,贼军果真在撤退,先前飘扬的旌旗也不见了踪影。
“把总,你看那边,是援军!”
把总说着亲兵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队黑甲骑兵亮着官军的旗帜,从贼军侧翼包抄了过来。
“援军!是援军!”城楼上瞬间沸腾起来,守城的士兵们刚刚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了不少,各个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队黑甲骑兵人数并不多只有四五百骑左右,不过对付这四千人乌合之众的贼军倒是够了。
贼军首领王二见势不妙,立刻选择了撤退,连王字旗都顾不得收拾。
黑甲骑兵追上去斩杀了二百多来不及撤退的贼军后,见贼军大部队已经逃进了城外不远处的山林里,便勒马回头,没有继续深追。
黑甲骑兵如一团黑云,很快便到了城下,把总命士兵搬开拦在城门后的石块,放下吊桥,将援军迎进了城里。
“本官是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奉巡抚大人之命前来解白水之围,白水县令身在何处,出来回话!”
一位内着红袍,外头套着一副明光铠甲,留着美髯的将军打马越众而出,正是现任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是也。
生得是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只是一双三角眼似笑非笑,给人一种奸诈狡猾的感觉。
把总走到洪承畴跟前,跪道:“卑职是白水城把总任锜,拜见洪大人,谢大人解围之恩!”
洪承畴坐在马上打量了一番这个浑身浴血的把总,再次问道:“县令呢?”
“回大人,县令先前叫卑职护送他离开白水,卑职断然拒绝,这会儿也不知道县令身在何处。”
洪承畴双眼迸发出一道寒芒,说道:“身为一城县令,居然不顾城中百姓安危,弃城而逃。”他扭过头对身后的亲兵卫长说道,“先安,你率一队骑兵,去县衙里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他往哪里跑了,把他给本官带到跟前来。”
“诺!”亲兵卫长领命,点了一队人马,便在把总的指引下往县衙方向疾驰而去。
城楼上,洪承畴亲自巡视了一遍城防工事,听着任锜汇报这次白水之战的伤亡情况。
“禀洪大人,这白水城里一共有守卒四百五十三人,这一战便折损了一半,剩下的也是各个身上负了伤,阵亡的八十二人,重伤一百二十一人,余者皆有轻伤……”
正说着,城楼下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原来是亲兵卫长回来了,身后几个士兵还押着一个四十许的男人,正是这逃跑的县令。
这县令生得白皮嫩肉,身上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显然是经过乔装打扮一番的。
洪承畴一双三角眼似笑非笑地盯着被押到跟前的县令,问道:“你就是白水县令?”
县令显然也是见过世面的,见面前之人一副铠甲加身,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武将,脸上不动声色,眼神里蕴藏着几分轻蔑之色,反问道:“不知将军是哪位?”
洪承畴自然知道这县令的心思,一字一顿地道:“本官是陕西督粮参政洪承畴。”
县令听到洪承畴自报家门,才知道堂上坐的这位是文官,还是位从三品的文官,比他这七品县令的品秩高了不止一点两点,当即陪着笑道:“下官眼拙,竟然不知道是参政大人亲临,罪过罪过。”
洪承畴笑眼中带着几分嘲弄,说道:“你是有罪,不过不是因为眼拙,身为一县父母,居然不顾城中百姓死活,弃城而逃,你可知这是何罪?”
“大人冤枉啊,下官可没有弃城而逃。”
“哦,那你这副打扮是要去哪里?”
“好叫大人知晓,是巡抚胡大人召下官前去巡抚衙门商议要事,下官这才急急忙忙出了城。”
“贼军正在攻城,巡抚大人还召你前去商议要事?你真当本官是三岁稚童?”
那县令知道这话肯定是没人信的,陪着笑走到洪承畴身边,拱手说道:“下官是胡大人的学生。”
洪承畴心中冷笑,这县令居然想拿胡廷宴来压他,殊不知他正是愁着没能抓到胡廷宴的把柄呢,这就有他的学生送上门来了。
“将他带下去,等回了西安,本官亲自向巡抚大人禀明,交由朝廷处置。”
县令见势不妙,连忙叫嚣道:“洪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软禁我?本官虽然只是个七品的县令,可也是朝廷命官,没有朝廷的命令你就敢软禁我?”
“哼,弃城而逃,光这一条就足以让你身首异处,本官定要上奏朝廷,治你的罪。”
“洪承畴!你不过是督粮参政,有何权能制约我,别说是你,就是巡抚大人,也不敢软禁我!”
“不错,本官的确是督粮参政,可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带下去。”洪承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亲兵快点将县令带下去。
不一会儿,亲兵卫长又回来,洪承畴有些烦躁地问道:“不是叫你把他带下去吗?”
“启禀大人,人已经带下去了,是巡抚衙门来人了,正在衙门外候着。”
洪承畴眉头微皱,他才刚把这县令抓起来,巡抚衙门的人就知道了,这也太快了吧。
“卑职想起来了,一道来的还有个宫里的太监。”
“宫里的太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