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幼儿园围棋班,梁易旭和林予初次交锋的那几天,林予的爸爸妈妈正好休假在家。那两天两人下棋经常战到很晚,所有小朋友都走了,所有家长也走了,外面等着的家长只剩下林妈妈和梁妈妈。那时的手机也只能打个电话发个短信玩个贪吃蛇,于是两个妈妈在教室外很快就聊上了。
毕竟还是幼儿园小孩,还都不善于在父母面前掩藏,因此林予和梁易旭天天打架这事,两人的爸妈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但是经过了脑回路难以理解的处理,他俩的妈妈却都觉得对方的孩子很优秀,商业吹捧之余,开始分享教育经验,进而上升到互相倾诉当妈的辛酸不易。
因为林予爸妈很少回来,不认识自己孩子班的家长,反倒因为林予打架,认识了梁易旭爸妈。梁妈妈也觉得和林妈妈聊得很投机,所以每次会邀请家长来的幼儿园全园活动,两人的妈妈都会在人海里迅速配对成功。林予和梁易旭在前面打的不可开交,两人妈妈就在后头聊得热火朝天。
幼儿园毕业后,林予和梁易旭不联系了,两人的妈妈却交换了电话号码,经常探讨教育问题。后来一年一度的围棋市赛,会场里比赛的小孩成百上千,会场外等候的家长成千上百,林妈妈和梁妈妈却总能在人山人海中集结成功。
市赛一般是比两天,第一天下五盘,第二天下两盘。每下完一盘,孩子们都要离开会场,向爸爸妈妈汇报战绩,得句表扬挨句骂,喝点水吃点东西。然后再去找别的小孩玩,问问人家的战绩,一直到下一盘的对局表贴出来。家长们一边喊着让一让一边使劲挤进看对局表的人群,找到自己小孩的台数,看看孩子的对手是谁,然后再挤出来,告诉孩子,再嘱咐孩子千万不要走错了位置。有的家长会跟孩子说声加油,拍拍孩子的肩膀,有的会冰着脸,威胁说这盘赢不了就不要怎样怎样了。最后,目送着孩子回到会场继续比赛。
拜林妈妈梁妈妈革命友谊所赐,每次林予和梁易旭下完一盘,都要回到相同的据点,汇报战绩,得句表扬挨句骂,喝点水吃点东西。所以在成百上千的小孩中,两人每年总能被迫碰见好几回。但也许是因为见面频率从之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到现在一年一见,也许是因为上小学后就不再是幼儿园小朋友,而是小学生了。两人见面不光不打架了,不呛声了,还不说话了,甚至不说你好,不说再见。偶尔大人在聊天之余,会问一句,你俩怎么不打个招呼?两人才会官官方方的同时说一句,你好。
这种一年一见的频率一直保持到大概四年级吧。
因为两人都学钢琴,虽然不是一个启蒙老师,但练琴,是两人妈妈聊天的一个历久弥新的话题。四年级的某一天,梁易旭妈妈打电话和林予妈妈说,她知道了一个很有名气的钢琴老师,虽然还很年轻,但是人家是刚从俄罗斯某顶级音乐学府深造回来,如今在D市自己开了琴行,开始收徒弟。常言道,名师出高徒。所以很快,两人妈妈达成共识,要把孩子送进这个高人门下。
于是,自幼儿园围棋班结束,四年之后,林予和梁易旭又一次一起拜在了同一师门之下。
在这里,两人遇到了共同的恩师,也是这次隆重受邀出席婚礼的常松老师。
刚刚回国的常老师,年轻有为,意气风发,平日为人诙谐幽默,爱好踢球,但上起课来严肃认真,不苟言笑。
常松老师毕竟名声在外并且名副其实,前来求学者众多,但常老师并非“有教无类”。显而易见的被家长逼着学琴的,不收;不是来求学而是需要老师求着你学的,不收;收了之后,回去不好好练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劝退。
林予和梁易旭成功的入了门,成功的没被劝退。一直在常松老师门下当着师兄妹,一直到高中,开始住校,才挥别师门。
虽然两人的联系看似又密切了一步,但却丝毫没有改变见面的频率。因为学钢琴一般都是一对一,林予是星期四放学去上课,梁易旭是星期二放学去上课,所以两人平时也碰不到面。
直到六年级的某一天,常老师包下了兰山路音乐厅*,要举办师生音乐会。
在那场音乐会上,林予和梁易旭都是要弹两首曲子。两人的其中一首曲子的顺序是挨着的,先是梁易旭,再是林予。于是,情理之中,林予去后台准备时,碰到了在后台楼梯口候场的梁易旭。
因为梁易旭站在楼梯口,要从他身边过去,免不了要和他说话让他让一下。不过既然是梁易旭先上场,梁易旭都不急着下去,林予自然也不着急。于是就停在他旁边,轻轻靠着栏杆,也向下看去。
梁易旭转头看了一眼来人,目光也许游移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看向舞台中央,那个正在演奏的大姐姐,常老师的另一个学生。
从林予那个角度看向舞台,视线必定要将梁易旭囊括其中。舞台上的大姐姐光芒闪耀,但林予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在这个被顺便囊括进视野的梁易旭身上。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不可一世的臭屁少年已经完全长开,穿着笔挺的西服,高大威猛,阳光帅气,虽然还带着些那个年龄段男孩子的清瘦,但已经有了青春最初的模样。
这时,那个大姐姐演奏即将结束。那个男孩转过身,看了林予一眼。
林予也看了他一眼。
那个男孩轻轻笑了一下,跑下楼梯,站在台边。刚刚演奏完的大姐姐在观众的掌声中微笑着鞠了一躬,然后优雅的走下台,轻轻地拍了拍在后台等着的梁易旭的肩膀。然后梁易旭上台,走到那片聚光灯下。
后来,说起这事,林予说:“当时你上台没多久,我就跑下楼梯,走到台边,近近的看着你。”
梁易旭说:“那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帅?”
林予鼻孔出气,表示不屑,但还是说:“是挺帅的。”
“那你当时有没有喜欢上我?”
“没有。”林予看到梁易旭微微挑眉。“因为那时还不懂什么是喜欢。”
梁易旭沉默。林予继续说:“那你呢,你下台后,有没有留在后台近近的看我?”
梁易旭毫不犹豫的说:“没有,我去看刚才演奏的那个师姐去了。”
哼,林予鼻孔出气,表示不信。
除了演奏会,后来还有一次,他俩碰在一起。
那天,也记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要么是梁易旭调课了,要么是林予调课了,要么是常老师有事,两人都调课了,反正结果就是,两人在同一天上课。
那天应该是梁易旭先上的课,然后林予上课,梁易旭留在琴行写作业。林予下课后,因为时间不早,也就没多留,和常老师说了再见,出了琴行的门,准备回家。
那几天琴行门口的路因为修暖气管道在修路,于是林予绕小道过马路去坐车。虽然这条路林予第一次走,但林予从小不路痴,听琴行的前台老师描述过怎么走后,自己心里大概就有数了。于是不慌不忙,蹦蹦跳跳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突然,一条快和林予一样高的大狗慢慢的踱步到小路中间。虽然没有特效,但依旧有一种动画片里邪恶人物缓缓登场的画面感。林予第一反应就是顺着它身上的铁链子看去——链子没拴好,和那个铁柱子有一小段距离。等林予再去转头看那条狗的时候,发现,那条狗也在看他。
那条狗,又大,又凶,又丑,又脏,嘴角流着口水,呼哧呼哧的喘着。在这条不长不短,不宽不窄的小路上,林予和一条没拴好的大凶丑脏狗狭路相逢。显然,林予不是那个勇者。
虽然现在是初夏,但傍晚的风吹过小巷,依旧裹挟着凉意。林予一根毛也不敢乱动,只有脚下在轻轻地向后退着。但是那条大狗也在慢慢地地向她走来。
人和狗缓缓地共同推进几步后,林予实在绷不住了,转身拔腿就跑。那条狗也大声吠着冲过来,两步就追上,扑在林予的小腿上。林予脚下一绊,趔趄摔倒,也扑在另一个人的小腿上。
林予来不及去看那个人是谁,集中注意力拼命地蹬着那条被咬到的腿,耳朵里充斥着那条狗狂躁的叫声。
突然,林予觉得腿上一松,赶紧慌忙起身,发现是梁易旭正拽着狗的链子,往那个柱子上套。
刚被拽开时,狗还对着林予一通乱叫,但马上,它发现有人正拽着它的链子,于是立刻转移攻击目标,去咬梁易旭。
“梁易旭快跑!”
这是这么多年来,林予第一次主动和梁易旭说话。
梁易旭冷静的把铁环稳稳的套到柱子上,然后敏捷的又躲又跳,跑出了以那根柱子为圆心链子为半径的狗的攻击范围,拉上正踉跄起身的林予,两人一通狂奔,跑出了那条小巷。
直到那条狗看不见了,叫唤的声音也听不大见了,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稍微镇静下来的两人,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俩还拉着手。于是两人,同时,立刻,果断,坚决的甩开对方的手,各自喘各自的气去。
林予瞪着地,喘着气,梁易旭瞪着林予,喘着气。梁易旭瞪了半天,喘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你有病啊,遇到狗你跑什么啊?!”
后来有一次,两人聊起这事,林予问他:“你刚才还英雄救美,怎么刚救完就训人家美人?”
梁易旭说,他本来也想对美人表示一下关心慰问,但奈何之前两人打架打的太凶,说话的火药味都太重,一下子要切换模式他切换不过来。
梁易旭不切换侠骨柔肠的英雄模式,林予也就不切换梨花带雨的美人模式。虽然当时惊魂未定,但林予依旧不甘示弱的吼回去:“你才有病啊,去拽人家狗的链子干嘛?多危险啊!”
梁易旭当然不可能回答我是为了救你啊,于是继续吼她:“你发什么神经,大晚上自己一人走小路!”
虽然当时五点多了,但是还是夏天,天还大亮。可林予并没能敏感的抓住对方辩友的逻辑误区。“你才发神经!”
刚才吼那几下让两人的元气又一次大伤,于是不吼了,各自去喘各自气去。
等气差不多喘匀了,两人也不说话,继续并排向前走着,但中间能隔出两三个人的距离,好像刚才拉着手狂奔的人不是他俩。
两人换了另一条路,绕过马路,去对面坐车。这条路绕的更远,但远这个情境却不是让两人说话的充分必要条件。
林予的车先来了。两人还是没说话,
马上要上车了,林予深吸了一口气,说:“谢谢你”
梁易旭轻轻点了下头,说:“记得让庄阿姨带你去医院打疫苗。”
林予想再说点什么,却被身后排队的人拥攘着上了公交车。
上车之后,林予从车窗往外看,发现梁易旭正在顺着人流往后走,他的车来了。
林予向前探身,想再看的清楚些,这时,车厢里两个人从她面前挤过去,等她们都过去了,林予再去看时,梁易旭已经不见了。
那天的结局就是,庄阿姨带着林予去医院打狂犬疫苗。
后来,每次回想起这个结局,林予都感到颇为遗憾。“要是当时的我们再大一点就好了,这样身上有钱,再带着身份证,你就可以陪我去医院,我打针时,你就可以陪在我身边。”
梁易旭想了想,“那应该也不会。”
林予皱眉。
“前提是喜欢你才会陪你去。”
林予皱眉皱的更深了,“那你不喜欢我吗?”
梁易旭云淡风轻,“那时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
小你妹!哼,梁易旭你这个小肚鸡肠的记仇小人。
*兰山路音乐厅:此音乐厅为原作者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