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把它捏成球。”
“我也会。”
“我要把它捏成……”翠花一边摆弄着手里的面包,一边在脑海中寻找自己曾见过的与它形状最相似的物品。
“我能把它捏成一个人……我要捏金老师。”翠花接着说。
小明兴致勃勃的看着同桌和后桌的同学们把早餐的面包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小明,你也来试试。”坐在小明斜后方的小波向小明发出邀请。他正用双掌正对着反向搓着手里的面包,把它搓成了条状。
把弄食物的游戏,在小孩子之间似乎很流行,像这个年纪的孩子总不能安心吃饭,总要在饭桌上闹出点乐趣。他们还未了解到“粒粒皆辛苦”的人生哲理,玩乐才是他们的天性。
小明拿起自己桌上的面包,又转过身回到游戏中。他把面包放在身后小强的桌子上,双手压在面包上,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母亲制作汤圆时的情景,便双手使劲揉搓起面包来。
不一会,小波兴奋的喊到:“我做好啦,一个大……大……”小波一边构思名字,一边将他手中的“杰作”缓缓的举过头顶,“大铅球,我这是个大铅球!”小波一脸得意。
这个时候,小强也举起他手中的作品喊道:“我也做好了!”小强揉的是撕下来的一小块面包,这一小块面包已经被小强“蹂躏”得变了颜色。
“我的比你的大的多!”
“但是我的可以这样……”小强试图把手中的小面包团塞进自己的鼻孔,但他意识到自己鼻子底下还有新鲜的鼻涕,就用衣服的袖子擦了擦鼻子,再使劲的把鼻子里面的鼻涕吸到肚子里去。然后他把小面包团塞进了自己右边的鼻孔,面包团仅露出一点在鼻孔外。小强做完这一套动作,还非常得意的笑着说:“你们快看,你们快看!”
小波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明的表情有点难看,像是看见路边的流浪狗舔自己拉的屎。翠花刚刚还在专心设计她的小泥人,抬头看见一黑一白两个鼻孔正对着自己,顿时作呕似的伸出舌头发出“呃”的一声,接着嫌弃的说:“小强,你真恶心。”
小波听翠花这么一说,也觉得确实很恶心,就低下头不愿直视小强。小明也回过身继续吃桌上的早餐粥,对于面包他已没有食欲……
小强看到大家嫌弃的反应后,觉得没趣,就把面包团从鼻孔里抠了出来,不带一丝犹豫的往自己嘴里扔。至于味道如何、面包团上有没有粘着鼻涕之类的问题,其他人就不得而知,反正这一套干净利落的骇人操作,我不相信除了小强,还有谁愿意尝试……
小强、小波,还有翠花,他们都是小明最早的一批朋友。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真挚、单纯的友谊时光,是小明短暂的一生中难得的闪光时刻。
小波和小强入学前就认识。小强的父母都来自农村,为了小强能受到更好教育,小强的父亲今年才刚带着小强搬进城里。小强的父亲在学校附近一个没有围墙、也没有安保的旧小区,找了一间小房子租了下来。小房子在一楼,只有十几个方,原先是个杂物房。屋里连窗户都没有,终日不见太阳,仅有的一盏钨丝电灯泡就是他们大部分的光明。小房子里头的角落,摆放着一张简简单单的用长板凳架起的木板床。对面有个生锈的小水龙头,水龙头下方是洗澡用的塑料盆,它还有个作用就是接着水龙头源源不断滴下来的水珠。小强已经习惯了水珠滴落在塑料盆上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响声,每天夜里,塑料盆有规律的嘀嗒声混合着父亲带节奏的鼾声,成了小强最熟悉的催眠曲。床的右侧是一张有些脱皮、还有些掉色的小木柜,是废品站老板,即小波父亲送给小强父亲的一张有好些年头的小床头柜。小床头柜是洋货,据说有几十年的历史,还听说它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个主人是个小官,不得了!房子中间最后一块空地摆放着一张折叠式小桌子,下面是两张自制的小木凳。角落还叠放着两张同样的小木凳,是为小波和小波父亲准备的,他们有时会来小强家做客。整个房子堆满杂物,小强的父亲不会浪费任何一个空间,他会把杂物分类堆放在墙边、角落、床底,甚至是床上。他们做饭吃饭一般是在门外的楼道口,做饭用的蜂窝煤堆在门旁,吃饭用的也是原先那张折叠桌。小小的杂物房也能容下平凡父子的生活和生计,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准确而言,也不能算五脏俱全——吃喝拉撒睡,缺了拉和撒的地方。
小区旁有个破旧、发出恶臭的公厕,这个公厕无人看守、无人打理,日常清洁卫生完全靠个人自律。公厕卫生靠个人自律,等于把屎拉到墙上,把尿撒到墙上,把呕吐物喷到墙上。有些人骄傲的不行,头仰久了就低不下去,他们看不到底下的洞,就往墙上解决当务之急。碰巧狗也把尿撒到墙上,但不能把屎拉到墙上,狗做不到人做到了,这也算是直立行走的人类的优势之一啊!——怪不得骄傲。
小强父子也在这个公厕解决当务之急,他们也往墙上拉撒,觉得这样会有一种安全感。人们在墙上拉撒久了,公厕原先粉白的墙上,就会形成一副充满忧郁气息的抽象画作。这是埋没在中国各地最肮脏角落的艺术作品,这些艺术作品的价值可谓无价。什么意思呢?你要说它们是屎是尿,它们就没有价值;你要说它们是众多平民艺术家合作创作数年的稀有珍品,它们就可以是无价之宝。
公厕旁边是一块空地,小强父亲在空地上种了一些蔬菜,主要供自家食用。小强父亲选这块地作为他的小农场是有原因的,他觉得这块地离厕所近,就不会有人往蔬菜上拉屎拉尿。但事与愿违,因为平时上这里来的人,肚子里都带着满满的天然肥料。一些格外“热心肠”的人,就会把自己体内产生的天然肥料无私的奉献在这块菜地上。他们的奉献行为特别低调,常常以夜色作为掩饰,行动迅速,来亦匆匆去亦匆匆,做好事从不愿留下姓名。小强父亲每天早上担着锄头来到菜地,有时远远就能闻到尿骚味,有时还能见到一坨坨大便横着竖着躺在自家种的新鲜蔬菜上,这时他就会特别激动的问候那些做善事不留姓名者的母亲。但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这些天然肥料确实能使蔬菜长的更好,尝起来也更甜口。小强父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自己尿急了,也往自家菜地上均匀的排放,好让每一棵蔬菜都能享受到这“新鲜滚热辣”的肥料。
小强的父亲在家乡的土地上劳作了半辈子,拿惯了锄头、拿惯了镰刀的手,若拿起其他工具也干不利索。进城之后,他干不了其他活计,唯有这片小菜园成了他获得满足感的小天地。但这里毕竟地方有限,种出来的蔬菜自己吃完也不剩多少。为了维持生计,也为了供小强上学,小强父亲从家里要了些钱买了一辆三轮车,开始做起回收废品的生意。由于资金有限,小强父亲的业务范围,仅涉及一些空塑料瓶、废纸箱、报纸等物品,同时自己也走街串巷的捡一些有价值的垃圾——在收破烂的人眼中,垃圾的价值也分三六九等。回收废品、捡垃圾这些简单的脏活小强父亲还是愿意干的,也能胜任。小强父亲把回收回来的废品和有价值的垃圾分类堆放在家中,等哪样份量足够时,便拿去附近的废品回收站换钱。而这家废品回收站的经营者,便是小波的父亲。
小波家的废品回收站地方不大,装饰极其简陋且破旧,墙壁发黑、灯光暗哑,一年四季都有一股潮湿的味道。回收站内除了小小的店面外,在角落柜台的后面还有一个密封的小房间,用来堆放纸类的废品,小房间里面潮味更重了。小房间靠门一侧的墙壁旁摆着一张上下铺式的旧铁床,小强一家三口就睡在这里。回收站大门进来的左手边有个露天的小院,这里堆放的是一些金属类废品,还有整齐堆满一墙的空玻璃瓶。小院的角落有一个自盖的极简卫生间,浴室厕所两用,大小却不足一平米。
小强父亲是小波家废品回收站的常客,他的三轮车时常会出现在回收站的大门外。在小强上学之前的一段日子里,小强父亲总是踩着三轮车带着小强,走街串巷去吆喝口号、回收废品。三轮车头挂着一块硬纸板,上面歪歪斜斜的写了几个大字——高价回收纸、铝、瓶。小强父子一唱一和的吆喝:“高价回收废纸、易拉罐、玻璃瓶……”这喊的和写的口号之间的差别,并不缘于小强父亲懒于书写,而是他遇到几个不会的字。于是他急中生智,省去一些难写的字,留下会写的,幸而这一个一个的字也能表达想要的意思。小强的父亲除了嘴上喊着口号,手也不闲着,他每喊完一句口号,就按响车把手上的铃铛。小强坐在三轮车的车厢上,跟着父亲一路颠簸、一路高声吆喝。自从小强父亲做起收破烂的活计,他们父子俩吆喝口号的声音,还有车铃叮当的响声,便不时在大街小巷回荡。
小强的父亲之所以在收破烂时带上小强,也是别有用心。他希望孩子知道挣钱的不易,使小强能更刻苦用功的读书,将来依靠学历至少能在社会站得住脚。但他更希望孩子长大后,能成为一位成功的商人或投资者,让自己、让家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住进洋楼、养起番狗、请来菲佣,他的梦想自己此生无法实现,便将之寄托于儿子小强身上。
小强与小波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认识的,他们之间的友谊是在各自父亲生意往来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所以父亲之间的关系,也在他们的关系间起了微妙的作用。小波比小强年幼,小波理应称小强为哥,但小强父亲不允许,他觉得还是直呼乳名好了。小强比小波年长,但身材比小波矮小得多,他们身材之间的差距就像他们父亲之间的差距一样。于是,小波把小强当做朋友、当做玩伴;小强也一样,但他心中对小波始终带着一丝羡慕和一丝嫉妒。他们之间的游戏,在小强心中总带点竞争的意思。
从某种意义上讲,小明和小强是相似的。小明一家五口人,住在一栋老房子的只有三十多平米的阁楼上。老房子位于城里繁华街道附近,与周围现代化的高层建筑形成鲜明的对比。小明的大伯一家住在小明家楼下,阁楼原先属于大伯,是大伯当初买房时一并买下的。后来,他以低价把阁楼卖给了明爸,但这是明爸的意思。
那时候小明才三岁,明妈刚怀上小明的弟弟小白,他们一家人从农村搬到城里。起初明爸从大伯那里借了一笔钱,经营起一家小杂货店。杂货店后连着一个小房间,他们一家人就住进了这个房间。几年后小明姐姐小红开始上小学,明爸于是决定找个房子安顿下来,他不希望孩子因住处原因遭同学们排斥和笑话。他当然希望一家人能吃好住好,但他也清楚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每每想到这里,他便连声叹气,就又靠在椅子背上独自饮酒解愁。后来,无计可施的明爸决定再次求助于兄弟明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