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听到了急切的呼唤声,我有点儿不爽地从梦中醒来,睁开了眼睛。但是为什么眼前是漆黑的一片呢?睡了这么久,已经不知道是天黑还是天亮了。
“羽,你看看我啊,别吓我!”澜的声音。他用力摇晃着我的手臂,本来就有点儿晕晕的脑袋被他摇得更晕了。
记得马车掉下了悬崖,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原以为我们必死无疑的,没想到我们的命这么大,居然还活着。澜摇晃我手臂的触感就是证明我们还活着的最好证明了。
“澜,别摇了,你在哪里呢?告诉我,天太黑了,我看不到。”我说话的同时,伸出两手乱摸着,但是却什么都摸不到,不由得有些焦躁。
“羽……”澜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惊诧,手颤抖着自我的手臂滑下。那种感觉,像是从指缝中流掉了什么,抓不到。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一定不会的!”澜扭转着我的脑袋,力气很大,弄疼了我。
“澜,你怎么了?弄疼我了。”我有些抱怨地说道。
他沉默了,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的呼吸,顿时被一种恐惧感所包围。
“澜,你在哪里?你出来啊,让我看到你啊!”我不停地摸着,手指碰到了澜的身体,我马上像是溺水的人发现了一根浮木一样,紧紧地抱住了他。他还是不说话,只是安静地任由我抱着。
好半晌,澜才无力地开口道:“羽,现在是白天。你的眼睛……”
我的心因为澜的话语而骤然停止了跳动,抱着他的双臂僵硬了,好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呼吸。现在是白天,那么就是说,我……瞎了?
不想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我将手伸到自己的眼前,不停地晃动着,但是,我的世界里却仍旧被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着,没有尽头,没有出口。
“不……”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吗?我已经失去很多了,难道连光明都不能施舍给我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澜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身体,心疼地安慰道:“羽,你别怕,别哭,没事的……你的头上有伤,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别担心,我带你去找大夫,一定能治好你的,一定能……”澜说着说着,也忍不住小声哽咽起来。
我没有心情认真去听澜的话,只是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我瞎了。
“羽,你听我说,好不好?”澜注意到了我的失神,将我的脸转向他,轻柔地说着。
“我不听!不要再说了!”一把推开他,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澜扯下了我的手,激动地吼道:“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看不到了怎么样,听不到了又怎么样?如果羽看不到了,那我就是你的眼睛,会把我看到的所有美丽风景全部用语言告诉给你听;如果羽听不到了,那我就是你的耳朵,世间的动听旋律,我不会让羽错过一个字、一个调!羽,我在你身边,别怕,别怕……”
羽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轻拍着我的后背,声音越来越小,怕吓坏了我。我躲在他的怀抱里不愿意出来,不愿意回应他。澜,我感动于你说的每字每句,但是,我心里的痛苦和恐惧你是不会明白的。我什么都看不到了,看不到天、看不到地、看不到山水也看不到你。对于我来说,天黑与天明毫无差别,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我,想死。”顺从自己的心意说出了这样一句。感受到抱着我的人身体一僵,心跳骤停了一拍。
好半天,头顶才传来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欢快,“呵呵,那也好啊。羽死,我死。我的人生本来就是因为你的出现才变得有意义,你不在的话,我要它何用?这样也好,我可以和羽永远在一起,不用担心你会因为他而不要我了……”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不许你死!”心里因为他的话而感到难过,我掐着他的手臂警告他。
他没说话,轻快地笑出了声音。我知道,我的威胁没有用处,澜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他说得出,做得到。
“羽,吃东西了。”澜将一个馒头递到了我的手里,道:“还好马车里的东西都被我找到了,我们暂时还有得吃。”
我的手揉捏着手里的馒头,闻到了一股腥味,更加没有食欲。
“羽,你不想吃吗?还是吃一点儿吧,等会儿我们还要继续上路呢,你说的,一路向北走,对不对?”
腥味越来越重,我忍不住开口问澜,“澜,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腥味?又不像是肉的腥,这是什么?”
澜闻言,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将我手中的馒头拿走,过了一会儿,又塞回了我的手里。
“澜,你在做什么?”干嘛突然拿走了我的馒头,又突然塞了回来?
这个时候感觉自己很像一个傻瓜,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对于任何事情都很疑惑,有一半要靠猜测。
“没什么,羽的馒头脏了,我给你换了一个。”澜淡淡说道。
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澜说得那么简单,他一定隐瞒了我什么。
吃过不知道是午饭还是晚饭,澜拉起我上了路。因为失去了视觉,我对前路感到更加迷惘了。向北走,又该走去哪里?即使回到金陵城,我们又可以去投奔谁?在这个世界里,我没有亲人了。
不知踩到了什么,我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直直地跌在了地上,好痛。嘴巴上觉得黏黏湿湿的,有一股泥土的味道,我知道,一定是嘴巴上沾到了泥巴。心里的无力和愤懑无处排泄,我鸵鸟一样地将头贴到了地上,让更多泥巴黏在我的脸上。就这样吧,让我就这样颓废吧、堕落吧、自生自灭吧,我实在是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羽,不要这样,我扶你起来。我们继续走,这一次我会拉紧你,不会让你再摔倒的。”澜的语气中有一种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坚持,但是却唤不回我失去的意念和信心。
一把拨开他伸给我的手,我没好气地吼道:“还走什么?为什么要走?!我不想走了,一步都不想!你走吧,不要带着我这个麻烦,赶紧走吧!带着我这个拖累,你是不可能走快的,就把我扔在这里,让我自生自灭就行了。我不怪你,真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耳光,半边脸火辣辣地烧疼了起来。我捂着自己的脸颊,有点儿不相信打我的人居然是澜。
“如果不是因为想要跟你在一起,我为什么要离开皇宫?!现在,你居然跟我说让我放下你这个麻烦,一个人走吧。呵呵,羽,如果你不跟我一起,我还有继续走的必要吗?与其这样对我,我宁愿你当时没有带我离开皇宫。身边的人是绮罗或是别人,都没有什么大不了。”澜说完,突然仰天大笑起来。澜的笑声,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悲凉。明明是在笑,却比哭泣更让人觉得心疼。
我趴在地上,默默小声哭泣着,两手却突然被人拉住,环在了一起。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悬空而起,被人背在了肩上。背着我的人明显身体一颤,有些负荷不了。我挣扎着想要下来,却被他紧紧地抱紧了双腿。他瘦弱的身躯明明就负荷不了我的重量,却硬是不准我下来。在有些时候,澜倔强得让人心疼。
“澜,放下我,你受不了的。”因为我的乱动,澜又颤了一下,用尽力气挺起了自己的腰,艰难地迈起了步子。
“有我背着羽的话,你就不会再跌倒了。”澜呵呵笑了,似乎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感到骄傲。
感受着澜每走一步时身体的微微颤动,我的心跟着他一起颤抖起来。他的每一步有多艰辛,即使我看不到也能感受得到。为什么一定是我呢,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的。
嗅着澜脖颈间的梅花香气,我哽咽着低声问道:“澜,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因为我呼在他脖颈间的热气缩了缩脖子,道:“没有羽,没有我。”
听到他的这六个字,我哭泣的同时笑了出来,六个字,足够了。仅仅是这六个字,就是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所不可比拟的。澜,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后背虽然很窄很硬,但是靠起来却很舒服,让人愿意去信赖。天有多长,地有多久,我都不想去知道了,靠着你的后背,闻着你淡淡的梅花香,听着你简短却意深的话语,我可以告诉自己,我感受了永远。你给我的一切,是我在两个世界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澜的步伐很缓慢,每向前走一步,都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停顿。但是我很享受这种缓慢的颠簸,我们本来就是没有方向的,走得快与慢又有什么差别呢?现在就是澜所说的快乐的瞬间,我深深地享受着。
感受着颠簸的同时,也听到了澜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和隐忍的闷哼。我觉得自己贴着澜大腿的脚踝湿湿热热的,像是被某种液体渗透了,与此同时,淡淡的梅花香被弥漫在空气中的腥味所覆盖,鼻息间,全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澜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我隐约感觉到了什么,硬是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伴随着微弱的闷哼。
“澜……你怎么了?!”我赶紧蹲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澜的身体。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沾到了我的手上,黏黏热热的,强烈的血腥味差点儿让我呕了出来。手忍不住颤抖,却更加用力地抓住了那一片潮热。
“羽,我还真是……没用啊,只走了那么一小会儿……”澜极力想让自己的语调变得轻松,但是却克制不住伤口带给他的疼痛,即使是说话,都伴随着轻微的闷哼声。
“澜,你伤到哪里了?好多血……为什么不告诉我……”沾到我手上的血已经多到开始向下滴落,可想而知澜流了多少血。这个傻瓜,难道他想耗尽自己的血吗?
“腿受了……一点儿小伤,从崖上掉下来的时候……不碍事的。羽,等我休息一下就继续……背你……”
终于明白吃饭时的那股腥味是从何而来了,而澜,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换掉了我手中那个染了血的馒头。傻瓜,这个大傻瓜,明明伤得那么重,为什么都不对我说一声呢?其实,我自己才是最笨最傻的人,只知道一味地为了自己的眼睛而自怨自艾,却没有为他想想。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受了伤的人怎么会只有我一个呢?
我苦的时候他在苦,我痛的时候他也一样痛,但是他却根本没有顾及到自己,只记得去关怀我。承受着那么大的疼痛,还要被我的自怨自艾伤害着情绪,澜,他到底是怎样拖着一条伤得那么重的腿背着我走了这么长的一段啊?只要想到我在享受颠簸的乐趣时他的腿在不停地流着血,心就像被无数针同时刺在了上面一样难受。
对于这样对我的你,我怎么能混蛋地说出了让你一个人先走的话呢?
“澜,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我被这种随时会失去他的想法吓慌了神,双手颤抖得连撕布条都变得费力了。
费力地私下裙子下摆的布条,我又想到了那个背在我背后的包袱。也许,那里有用得到的东西。摸索着解开了包袱,胡乱地摸了一通,那些东西我虽然看不到,但是却可以摸出是金银。在这个时候,这些东西远不及一块纱布来得有用。
指尖碰到了一个冰凉的小瓶子,我像是看到了曙光一样,赶紧拨开瓶盖,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没错,这是金疮药的味道,我记得。
“澜,别睡着,千万别睡……澜,快把裤子脱下来,我帮你包扎伤口……”边说边摸索他的身体。澜似乎听到了我的话,一只凉凉的手抬起,配合着我脱下了自己的裤子。在澜的帮助之下,我将金疮药洒在了他的伤口上,然后笨拙地用布条包扎了他的伤口。
一开始,澜还能够配合我的动作,但是到后来,澜已经一动不动了。我的手打着颤将布条打了一个结,喉头酸酸的,失去了哭的力气。
“澜,不要离开我……”将澜的身体拉到自己的怀里,然后将包袱里的衣物全都扯出来,盖在了他的身上,水袋里的水也被我以嘴对嘴的方式喂进了他的嘴巴里。无论我多大力气地折腾,澜始终没有动一下。我将自己的耳朵贴近他的口鼻,我要听到他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澜,如果你离开了,那么,我会跟着你一起走的。你不离开我,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
黑暗袭来,我失去了知觉……
朦胧中,闻到了一股药香,我分不清自己是醒是梦。我死了吗?那么,澜又在哪里呢?
“澜……”呼唤着澜的名字,我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
“她醒了,大夫你快看看她!”一个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属于谁的了。
我的手腕被一人的手指轻轻压上,很快又抽了回去,我的眼皮又被人上下扯了扯,一声叹息。然后听到了苍老的男声,“这位姑娘的脉象平稳,身体无碍。只是这眼睛,恕老夫才疏学浅,实在是医治不来,请二位另请高明吧。”
“大夫,她的眼睛治不好了吗?”
“也不可这么说,老夫能力有限,医治不来,不一定别人治不了。她是因为头部受到了严重的撞击,以至于脑中形成了堆积的血块儿,影响了视觉。若要治好她的眼,必须清除这些血块儿,这就是老夫办不到的地方。血块儿存于脑中,但是这人脑,如何动得?”大夫叹气道。
女子也叹了一声,道:“如此,只有再想办法了。有劳大夫。”
他们说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只想知道,澜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了。
“澜,在哪里?”想要说话,发出的却是跟乌鸦差不多的声音。
“羽,你别急,你昏睡了五天,身上还没力气,先喝些汤水润润喉咙。”耳旁传来熟悉的男声,听到他说话的同时,我也想起了那女子声音的主人,一时间,我只想冷笑。
他的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