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陈泽将耳边碎发撩至耳后,语气淡淡地,“可不是一直这样?”
祝燃惊讶看她,像是听见什么奇怪的事似的,“你知道啊?”
“嗯?”尾音上调的一个简短问句,祝燃看着她把耳机摘下,漂亮的脸蛋上是溢出的疑惑,“刚在打电话,你说什么?”
打电话。
祝燃摇头,“没事。”
车笛声响起,火车开动的轰隆声打碎了此刻平静,陈泽在兜里悄悄把方才未插上的耳机插好,然后转过脸去,看着窗外殷红的恰到好处的晚霞,陷入沉思。
“陈泽。”祝燃喊她名字,“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
“王茹。”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
祝燃点头,一副了然模样,“又喊你改作业?”
“不是。”陈泽答她,“说是要跟男朋友闹分手,嫌那男人花心滥情什么的。”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说出一个名字来,这才接着问道:“你认识吧?这小子就没安分过。”
祝燃不认识,却也没再多问。路程尚远,祝燃就这么枕着火车的轰隆声睡去。再醒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九时,陈泽坐在一旁啃着面包,无所事事地翻着手里的书。那书很厚,书页处有明显的磨损,显然是看过许多次了。书的封皮是典雅的大红色,如同上了年岁的漆,给人一丝古老沉重的错觉。
“我见过这本书。”祝燃突然想起。这书的肃穆,庄严,正与那人如出一辙。
陈泽惊讶,“还有人会读这种书?也是真够无趣的。”
“我以为你喜欢。”祝燃心内有些失望。本以为那人与她今后可交好,可谁知陈泽却嫌弃无趣。只是确实,那人给祝燃的感觉一向如莲,可远观,不可……
“喜欢?打发时间罢了。”陈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解释道,“书是出门前隔壁家姐姐送我的,我不好意思拒绝,只好收下了。你要看的话大可拿走,这会儿可把我看得累坏了。”
祝燃揉了揉眼睛,将毛毯拉到额头处,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表明了对这书是半点兴趣也没有。陈泽无奈,低头将书翻至下一页,以指尖抵着字,一个不落地看了过去。
祝燃悄悄揭开一角,露出一只漂亮的眼睛,“你说,你会不会跟我哥哥……”
“不会。”陈泽眼睛未离开书页,却仍是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她的问题,“我对你形容的那种书呆子没兴趣。”
“不是书呆子!”祝燃声音顿时拔高了,“是教授!教书的教授!”
陈泽淡淡嗯了一声,却满脸写着“不还是书呆子”。祝燃不再与她争辩,她深知自家这发小打小就不爱与人交流,尤其是那些刻板之人,陈泽更是避而远之。只是祝燃从一开始也没指望陈泽会跟靳沉书有什么密切的交往,此时见她面露排斥,简直将介绍二人认识的念头也打消了。
时间流过去,火车停在下午四时。祝燃将两个重重的行李箱从车上拖下来,陈泽在一旁叫她小心划坏箱子,可祝燃却充耳不闻,只一味的把箱子在地上拖着,发出重重的刺耳声。
“又没什么贵重的,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祝燃没好气的数落她。陈泽无奈,却也不说她,任由箱子在她的手里落难。
来接她们的是祝燃的姑姑祝桦。见到她时,陈泽只觉得这人气质高雅,虽有些老态,但身材匀称,不见一丝赘肉。可见平日里也该是个重视形象,严格自律的女人。
“燃燃,到了姑姑家,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说就是了。姑姑总不会亏待你……”说罢,她又笑眯眯看向陈泽,“和你的同学。”
假惺惺的贵妇。
这是陈泽对她的第一印象。虽说眉眼弯弯都在笑着,可其中却蕴着种疏远的态度,让人怎么都亲近不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此人一年中有三百六十天不在家,也没什么与她亲近的必要。
陈泽冲她微笑着道了谢,十分有礼数。祝桦本当来的人该是个土里土气,大大咧咧的女孩,但没想到陈泽看起来却懂事极了,相衬之下倒是祝燃相形见绌。想到这里,祝桦不禁再仔细打量了陈泽几眼。
这女孩尖尖下巴,略有些消瘦。唇色与肤色都是极浅的,看着虽是无辜单纯,但却又有些虚弱模样。说不上惊艳,但却是十分清秀舒服的长相。只是她一双眼睛却是惊人的漂亮,正恰似春水般清澈温柔,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爱。
“燃燃,你父亲最近忙什么呢?”上了祝桦的车后,依然是不紧不慢的寒暄。祝燃也慢吞吞回答着,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陈泽心安理得地做着透明人。
“燃燃,你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马马虎虎。”祝桦面带微笑,故作生气地数落着祝燃,“看你同学在这边坐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说给姑姑介绍一下。”
祝燃看了一眼陈泽,后者却先开口道:“阿姨,我姓陈,您喊我小陈就行。”
“她叫陈泽,我同班同学,平时都在一起玩。”祝燃大大咧咧地又说了几句,“班里的好学生,我爸天天让我向她学习。”
祝桦听到这里,不禁笑她,“确实是该好好学习。这个暑假,让你哥好好给你补补课。”
“啊……”祝燃皱眉,不情愿嘟囔,“连暑假也不让哥哥歇歇么?”
车开得很快,夏天,祝桦没有开空调,暖热的风如预料地那样争先恐后地钻入窗户,扑到陈泽的面上。她额前的发被吹乱,可她只是紧紧盯着窗外。
一只蜻蜓摔落在滚烫的柏油路上,车轮压过它脆弱的翅膀,可惜没人听到那透明薄片碎裂的清脆声音。旁人看了它,或许只是感叹,这天好热,热的蜻蜓都晒死了。它的尸体会发出一丝丝恶心的气味,但只是一丝丝。它抖动着身体试图爬起,可最后放弃了挣扎,如一朵脱了水的玫瑰,干枯着。
没有人会注意到。陈泽也没有。
她在想,这样的天气,那么热,或许会晒死一只蝴蝶,一只蜻蜓。
她在想,那么渺小的生物,只会产生小小的血迹。好处理,不会引人注目。只需要装进小小的袋子,然后丢出窗外,任由空气与泥土将它腐朽埋葬。
只要这样就好。
“下车吧。”她听到祝燃叫她,“这么近的路,你可别是睡着了。”
“是有些困。”她笑眯眯的下车,主动提起已经从后车厢中拿出来的黑色箱子。
“放那里吧,我哥会帮我们拿的。”祝燃提起一个看起来并不重的背包,然后看向房子的位置,表情欣喜地喊了一句,“哥!”
陈泽沿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栋有着小庭院的房子,院里种了许多纯白如雪的木槿。花不算大,星星点点落在翠绿中,显得娇小纯情,如初恋中的少女依偎在高大爱人的怀抱。那人从屋中走出,脚下是一条不长且弯曲的石子路。他赤着足走在上面,雪白的足上却无一丝污泥秽土。他从那条路走来,确切地说却更像神圣的大天使踩着云朵,走向了人间。
他确实如祝燃所说,身材修长匀称,一双深邃的眼睛藏在两片较厚的透明镜片后。眼睛如一汪潭水,平静无波,让人看不出情绪。只是他的薄唇却是实实在在地笑着的,比夏日阳光更暖,几乎要融化人的心房。
真是个漂亮的人。陈泽这样想着。
“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早,我以为至少要等到今晚。”那人的声音也是暖洋洋的,不高不低。陈泽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真是像极了一团火。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祝燃皱眉看他,“你怎么又不穿鞋?”
因为在后院洗衣服。陈泽想。
“因为在后院洗衣服。”那人说。
陈泽低头看着手里黑色的箱子,面无表情。
“给他给他。”祝燃从她手里夺下箱子,毫不客气塞进了那人手里,“你还记得我哥吧,我跟你说过的,靳沉书。”
“记得的。”陈泽再抬脸时,已是挂上了淡淡的微笑。祝燃拉着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小声道:“长得好看吧。”
“好看。”陈泽无奈地应和她,“跟你说的有些不太一样。”
“也是。你以为他是个书呆子嘛。”祝燃耸肩,“他是学习很好,但是他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旁人是靠努力得来的,可是他仿佛天生就会那样。”
没有人是天生就会的。
“真的吗?他真的好厉害。”
他只是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努力而已。
“如果我也有这种天生高智商就太好了。”
陈泽羡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