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评的鼓声响起。
其实今日才是立夏评的真正高潮，琴棋书画虽然重要，但跟诗文还是不能相比，而且学子们都是存了入仕的心思，政论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
“贾兄为何不参加诗文的考校？”吕博然问道。
贾树人憨厚地笑了笑，说道：“不……不大会。”
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通过这两天的相处熟稔了很多，所以原先不大会说的话，吕博然也会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
“贾兄虽然家贫，不学琴倒是可以理解，为何连诗文也不学？”
贾树人腼腆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在下天……天资有限，自小便立下入……入仕的想法，想为百……百姓做些事……事情，没有多……多余的时间和精……精力花在诗文上。”
徐白听了认同道：“为生民立命者，本该如此，琴棋书画诗，不过都是末技。”
贾树人怔了怔：“为生民立……立命？”
徐白反应过来，随即说道：“这话不是我说的，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贾树人听得满面潮红，只觉得胸中一股豪气无法抑制，声音颤抖着嘟囔道：“为……为天地立心……为生……生民立命……为……”
吕博然此时也是惊得下巴久久难以合上，竟也是口齿不清起来：“徐……徐兄，今日听君一席话，真是觉得自己这十年寒窗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知道说这话的大儒是哪一位？”
徐白皱了皱眉，道：“说这话的人叫张载。”
吕博然摸了摸鼻子，想了半天道：“并不记得当代有这位大儒啊，古书上似乎也没见过。”
徐白轻松笑道：“我也是钓鱼之时偶然遇见过一次，想来是位大隐，不为世人所知吧。”
吕博然羡慕道：“想不到钓鱼也能有这般奇遇，徐兄真是……让人羡慕得紧啊。”
徐白简单地笑了笑，贾树人却向徐白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道：“谢徐……徐兄教诲。”
徐白挥了挥手，没说什么。
……
……
诗文的考核其实没有琴棋书画那般的仪式感，不过是主评官出题，在规定时间内，参与的学子落笔成诗，呈交上去即可。
现在诸人都在等着主评官出题，既然韩太傅在，出题人自然是韩太傅。
过了大约一刻钟，高台上挂出了诗题——“登台”。
诗体不限。
众人思索片刻，便明白了韩太傅此题之意。
在场的诸位学子，都是以入仕为目标，入仕和登台，是一回事，入朝为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等于是登上了一座高台。
至于登台之后如何，则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或许有人豪情万丈，要为百姓做些事情，比如贾树人，或者只想混混日子，做个不累人的清官，比如徐白。
选择决定成就。
韩太傅在这里要看的，就是这种选择。
限定的时间是半个时辰。
徐白看了一眼高台，发现千牛卫大将军王不病今日又口叼苹果，站回到了高台之下，知道皇帝陛下今日没有来到现场。
韩太傅依旧半眯着眼睛，好像又在睡觉，真不知道是王将军更爱吃苹果，还是韩太傅更爱睡觉？
徐白这样胡乱想着的时候，其他的学子可没有像他这样想东想西。
诗题一出，众人便开始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外围的人得了诗题，有些懂得诗文的人也开始绞尽脑汁，构思起来，虽然未曾参加立夏评，但若是能写出一首惊为天人的诗篇，盖过场内之人，之后可以获得的名声，自是可以想象。
时间过去半刻，谁也没有想到，第一首诗竟是出现在了场外。
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摇头晃脑道：“这立夏评的学子也不过如此嘛，其他的不敢说，这才思却是没有在下敏捷。”
众人哄笑着要他把想好的诗词吟诵出来，那人假意推辞一番，然后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吟道：“我要登高台，台子却太高。太高搬梯子，在下有妙招。”
众人听了哈哈一笑，却也无人去做点评。
那人自觉有些无趣，心想你们这些大老粗又懂什么诗，老子当初要不是被逼着回家继承家业，现在肯定是在立夏评上大放异彩的。
场内的学子依旧皱着眉头苦思，有人踱来踱去，有人咬笔，有人对着远处发呆，看似双目无神，实则苦思冥想，还有的人已经写好了初稿，正在抠字，还有的人正在偷偷饮酒，希望借此激发诗性。
贾树人不参加诗文这项考核，因此显得最是放松，时而看看吕博然，时而看看徐白。
只见吕博然那边已经得了两句，徐白却还没有落笔，不禁暗暗为他担心，但又害怕打断他的思路，不敢开口询问。
倒是徐白见贾树人的样子颇为好笑，主动开口道：“贾兄不用担心，我在打腹稿。”
贾树人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时间已经过了两刻钟，有些笔快的学子已经交了诗稿，一脸轻松。
李攸之不时斜眼瞥着徐白，见徐白依旧没有动作，想要过去看看，又觉得不妥，于是又专注在自己诗稿的修改上。
……
……
韩太傅打了个哈欠，有人递上来一块毛毯，李侍中小心接过，仔细地给韩太傅搭在身上。
对这位老师，李侍中自然是敬爱有加，只是他一直觉得老师好像不太喜欢自己，这种感觉不是从他成为侍中之时才有，当初还是一介布衣，跟着老师学习的时候，他便时常有这种感觉。
韩太傅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既然不易察觉，自然没有让李侍中看到。
李侍中看着台下诸学子挠头苦思的样子，把目光落在李攸之身上，李攸之昨日棋艺输给徐白，回去之后面上倒是没有不悦之色。
只是他身为父亲，自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好胜，只希望今日他能扳回一城。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从李攸之身上离开，落在了徐白身上。
身为侍中，他自然知道昨日陛下亲临立夏评，甚至还单独接见了徐白，他眯了眯眼睛，眉头皱得很深。
陛下和老师到底在下一步什么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