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半空,明月半倚深秋,繁星点点交织着浩瀚星夜。
汪古部阴山脚下的一处雍容帐中,朱祁镇正猜想着汪古族长会利用自己摄取哪些利益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丝声响。抬头望去,一名双脚被铁链缠着的男子手提食盒走了进来。
朱祁镇打量着来人的同时开口斥问:“你是何人?”
男子从食盒中取出盘碟摆在朱祁镇面前所在的条案上,声语不明地回了两声:“哑.....啊....”然后,又用手在嘴边做了个打转的手势。
朱祁镇这才知道来者是名哑人,他会心一笑:“这些食物都是给我准备的吗?”
哑人见他对着自己露出了笑容,双手欢喜地点着头。
朱祁镇见他这般高兴,又见他能听懂中原话,一时更为好奇:“你脚下为何被上了锁链?是犯了甚么错么?又为何听得懂中原话?”
哑人听到朱祁镇问起,顿刻使劲的猛猛摇着头,露出了一脸的凄凉神色用手指了指外面,然后伸手从茶杯中沾水在条案上画了条起伏山脉之状,其次在山脉南边画了一把弯刀,之后掐着自己脖子做出了恐惧样,最后从弯刀之处直接画了一条线横穿山脉到了北边。
朱祁镇观了半晌,简直稀里糊涂摸不着头脑。哑人见朱祁镇未看懂其中原由,面色惨淡一笑独自提着食盒起身欲离去。
朱祁镇看着他背影,脑中突然闪过一片灵光:听得懂中原话,他会不会是中原人?结合着脚上被铁链束缚的情形以及他掐脖子做出的恐惧,朱祁镇得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人会不会是被俘虏到北边的百姓?既然这样,何不用身上的拨浪鼓来验证一番?
“等等,我有一件从中原带来的宝物想赠予你。”
哑人回首一脸疑惑的望着朱祁镇,似乎有些期待又似乎有些害怕。
朱祁镇从怀里取出拨浪鼓,在他面前摇得“咕咚咕咚”作响!
“喏,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谁知哑人一见着拨浪鼓,神情激动万分拖着步子就来抢夺。
朱祁镇闪开身道:“你是南边明人吗?”
哑人想也不想就猛然点着头。
朱祁镇得到想要的回答,当即将拨浪鼓丢了过去。哑人拿着拨浪鼓左右把玩了一番并未离去,反而走到朱祁镇面前指着拨浪鼓,满脸询问之色。
朱祁镇琢磨了半晌恍然道:“哦?你是问这东西从何处而来?”
哑人兴奋地点着头。
朱祁镇仰头慢慢回想着当时情景:“在南边的一个村落,一位老人家将他托付与我,让我交给他儿子。唉,可这天下之大,让我上何处去寻啊?”
想起这事,朱祁镇心情难免有些沉重。可当他低下头,却发现这名哑人眼中饱含泪光。他身心不住一颤:“你.....难道是阿呆?”
哑人听他叫出自己小名,泪流满面地“嗷嗷”大叫,接着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对着自己磕头。
朱祁镇没想到不经意间了却这一件憾事,大喜之余忙扶起他:“我带你回南边去。”
话一经出口,朱祁镇顿感有些悔意,他父亲都不在了人世,我带他回去岂不是徒增悲伤?可看着他在这里受尽非人折磨,朱祁镇有些于心不忍。
就在纠结之间,一席话语从帐外传了来。朱祁镇虽这席蒙语,但他不用猜便知晓是蒙廷丞相寻自己谈判。
朱祁镇起身拉起阿呆:“走,带你离开此地。”
帐外婢女见朱祁镇领着俘来的南人一同出帐,当下愣住不知所措。朱祁镇自然看清了她的神情,可他对此却是不顾独自领着阿呆走去,婢女无奈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我不同意此策!”面对袁彬所提之策,特穆尔的态度十分明确。
哈铭愤然起身:“既无诚意,何必与我们商讨?”说完准备拂袖而去。
“禀丞相,明国皇帝已到帐外。”
话音未落,朱祁镇的朗声已然传来:“哈铭,你所为何事争吵?”
袁彬三人循声望去,见朱祁镇领着一名男子出现帐门之处,当下大喜过望起身相迎。
“皇上。”
鞑姬雀跃走到朱祁镇面前,颔首低眉行了一记中原的万福礼:“见过大明天子。”
特穆尔与拖拖图也一同前来相迎:“皇帝请上座。”
朱祁镇微微点头故意坐上了特穆尔主位,就为在接下来的谈判上压他一筹。特穆尔愣了一下只有坐在副位。
“方才我在帐外听闻丞相与我属下偶有争吵,不知为何故?”
“希望皇上能扶持我蒙廷大汗对付逆贼也先。”特穆尔开门见山并未拐弯抹角。
朱祁镇直视着特穆尔双眼,郑声道:“脱脱不花大汗能力非凡,在位短短几年便以‘君臣异处,常不相见。’让蒙廷诸部各自散布草原东西各处,化解了瓦剌太师想一手掌控朝政的阴谋。而后,借也先南下犯我大明之际,又以‘大事会盟’之由聚集诸部集权于自己手中,以此来抗衡也先。这番集权手段令我中原人汗颜也!如此足智多谋的大汗何须我明国出手扶持?”
待朱祁镇说完,特穆尔早已汗流浃背。他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明国皇帝竟对草原诸事了如指掌。
“皇上说笑了。我元廷治下草原兵马多数被瓦剌占据,我蒙古大汗虽有谋略却处处受制,奈何手中无刀难以杀人啊。逆贼也先近日以来仗着兵多马广愈发猖獗,先是击退元廷军队,然后扫平诸边小部落不断扩充实力,继而紧逼我汪古部。若再让逆贼蚕食下去,假以时日,处处受制的蒙古元廷更加难以抗衡逆贼。所以,特求皇上广伸援手助我蒙廷粉碎瓦剌逆贼。”
朱祁镇淡淡一笑:“朕若出手相助,那脱脱不花大汗当如何回报我大明?”
特穆尔闻言陷入沉思许久,回道:“蒙廷愿向大明俯首称臣。”
朱祁镇心中暗忖:“以前车之鉴来看,照此下去只会扶持出第二个瓦剌与大明为敌,俯首称臣万不能答应。”
特穆尔见皇帝沉思不语,再次问道:“皇上对此可有异议?”
听闻再次问来,朱祁镇呈出一副淡然神色:“既然丞相答应俯首称臣,那朕当然愿扶持蒙廷,但作为臣子自然要有臣子的本分。”
特穆尔心上一紧,忙追问:“皇上所指的本分是?”
“朕希望蒙廷划出一片草原之地,作为我大明的牧马之地。”
特穆尔面色瞬间黑了下来。“皇上的要求未免过分了些。”
朱祁镇朗声大笑:“若丞相不答应,那朕且退让一步。”
特穆尔见事有转机,忙敛起怒容:“请皇上细说。”
朱祁镇伸出手指在条案上画了一横:“丞相既不愿割让马场,那便每年进贡我大明一万匹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