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工厂还有12站路。看司机锁定着车门也是不打算开门放乘客下去了。按照四方形金属设备:秩序管理器的红色光芒状态,此刻时空处于波动中只有原地不动等候异常过去再继续出发。当前车厢内发生了异常事件说明时空异化率正在提升,即使出去也有可能被卷入其间,普通人是没有分辨正常和处于异常状态时空的能力的。贸然出去和躲在车厢内被异常化的概率实际上并无区别。
奕看着车内站着的人想要破门而出,他摸着肚子,正在咕咕叫的肚子。他从人群中挤过去,奋力挤进后排,那里有可以站的位置。沿途的人很不高兴的被他挤着,有的还骂了他,剩下的继续砸着玻璃。
从后排到前排所有坐着的人都牢牢的坐在椅子上,仿佛这是他/她们的床。他/她们此刻正安睡在这张床上,床外无论是飓风抑或是暴雨还是电闪雷鸣还是即将被州长派去刺杀的杀手在瞄准了大总统的金色头发下面的那颗小小的脑袋正准备按下扳机之时突然被从天而降的一把菜刀切断了颈椎和所有颈部肌肉后头颅滚下了草地被一只路过的羊快乐的吞掉了而那把狙击枪里的子弹失去了目标正快速飞往下达刺杀命令的州长的头上-这一切都和睡在床上的他/她们无关。
这其中,那个猕猴桃头的大腹便便男人在座位上假寐:身边戴着蝴蝶项链的美女离开了,坐了个同样的男人,这让他有些觉得厌恶,把身体从刚才靠近甚至贴近女孩肌肤的位置努力往回撤,然后双手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假装看不到外面。
他闭目坐着,感受着座椅带来的稳定,不至于被刚才的穿过墙壁的跳跃晃动的东倒西歪。他想到,占到了位置,就可以全程舒服的坐着,甚至可以优雅的小口小口慢慢咬慢慢吞咽的吃着东西,不必像那个从墨菲救济中心领取低劣穷人才会吃的没有加任何调料和配菜的面包的年轻人一样狼吞虎咽。只有站着的穷人才会那么吃东西,不优雅,非常讨厌。还是坐着的好,做什么都要轻松舒些。比如,那些年轻人看起来急于要上班,这么一路人挤人的,恐怕是很不乐意的吧。
然而,像我一样占到位置的人这一路可就轻松多了。不到目的地,别想让我站起来。谁来了我都不会让位置,无论是老年人,病人,还是怀有身孕的妇女和小孩,或者异化人。没有。只有目的地和我才能决定我会不会站起来。那么我会同情他们吗?不会。一旦坐到了椅子上,我的同情心就消失了。说也奇怪,到底什么时候消失的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如同昨日吃了什么一般已然遗忘一样记不得了。但是当到站必须站起来下车后,一脱离座椅,同情心似乎又恢复了,委实奇妙,难以理解,但又确确实实发生了。想要忽视已经产生的同情心是极为困难的,就和刚才坐在椅子上想要挤出同情心一样的困难。这种困难是大脑里的一股洪水,势不可挡,唯有顺其自然把情绪发泄出来就好了。因此站起来后只能也帮着砸玻璃。于是他就顶着猕猴桃般的头颅用肥硕的手和人群一起砸着玻璃。玻璃是防弹级别的,即使全车人一起砸也砸不开,更何况只有一部分在砸,一部分象征性的跟着锤几下后抱怨着累了握着扶手不动了。
奕此刻已经挤到后排了,视野确实好多了。在灯光下车厢壁的裂纹越来越大。他于是向旁边坐着看报纸的一个中年人问道:“你好,请问你看到车厢内的裂纹了吗?车子有可能受到了时空异化率影响正在解体。”
中年人稳稳的看着报纸,眼神都似乎没有移动或一秒。是一份今日的报纸,油墨的味道还隐约可闻。报纸上的日期正是今天的日期:3011年11月11日,星期九,距离周末还有 5天。日期的下方显示着昨天的时空异化率预报:预计明日异化率约为30%,可以正常工作生活,居民们不必恐慌。下方就是州长隔空大骂大总统把自由女神的脸都丢尽了,一个异化率都解决不了还要逼迫各级州政府各自为战。大总统在报纸下方的反击整整占了半个版面。
中年人仍然没有回话而是把报纸翻页,上面报道了面具网络公司总裁发表了讲话,申明面具网络仅仅提供给人类虚拟的身份用于在虚拟世界里做现实世界里无法完成的事情,并不搜集用户数据也不推送任何广告。公司靠开发城市获取了天量资金流,根本不在乎为了赚钱出卖数据。讲话背后是议会左右两派分别祝贺公司股价一路攀升。
此外就是一些本地新闻:并无稀奇之事。异化率上升后,离婚率大副上升:很多人觉得伴侣变了,不像是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伴侣了,肯定是异化了还伪装正常。此类案件交由专门的异化人法庭审核,倘若确认身份,按照法律处理,倘若不是就直接释放,然后有一些释放后随即就杀了伴侣,丢入下水道后自动融化。
州政府的卫兵们即使眼睁睁看着谋杀案的发生但也不能去逮捕,这是一个自由国家,人民有权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即使是刺杀大总统都是合法的,这是大总统法律颁布的。按照这本法律,只有当受害人进行起诉才能受理案件---但是当受害人都被杀了,自然无法起诉。此外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偷窃,对女性实施不情愿的行为,以及一些自杀的人的新闻,这些案件并没有什么浓墨叙述,只是简单的一句提过。
翻完了报纸他又翻到了第一页,对奕的问题左耳进右耳出。
奕不想再费力气问第二遍了。车厢即将解体的可能越来越大,坐在椅子上的人毫无危机感甚至没有意识到变化正在发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异常事件发生频率持续增高,人就会倾向于短暂快乐和保守生活,至于其他人?莫名其妙消失的人越来越多,谁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呢?即使将来会滔天巨浪,和现在的短暂平静又什么关系呢?
奕叹了口气。
裂纹越来越大,如同毛细血管般的爬满了车厢壁,像是某种杂草遇到了水一般顽强的刺穿时空茁壮成长。
要不了一会,不用这些站着的人去砸碎玻璃,车子就要解体了。秩序管理器仍然是红色状态,巡逻员们还没有见到踪影---这似乎有些不对。
按照大总统颁发的法律,一旦出现红色状态,巡逻员和乌鸦军团必然会快速抵达。难道是新城区发生了更为重要的事情了吗?
这种等待比等红灯还要令人觉得难以容忍。
虽然奕已经习惯了等待,在一个时空异化率很高的世界里,只有等待才能最大几率的躲过时空异常导致的各种不可预测的变化。
仍然是很饿。他只好盯着秩序管理器的红色灯光。
红色。
像图书馆里的书里描写的太阳一样的红色。
太阳,是什么样子的?
在图书中,太阳被描述为一个远离星球的恒星,永恒的发着光照耀着大地。
那时候天空也是蓝色的,而不是从有记忆起都是灰蒙蒙的。
蓝色的天空,又是什么样子?
在城市里,除了红绿灯,就是黑白灰色和黄色的灯。较少有蓝色的物品。
可能只有新城区才有那些其它颜色吧
他忽然有些羡慕那些成绩很好的人进入新城区了,长这么大,他还没有离开过工业区和遍布垃圾填埋场及贫民窟的旧城区。新城区据说有巨大的天幕围着,内部拥有空气净化器和干净的水果和粮食,不像旧城区和工业区,天色永远都是暗幽幽的,空气也是刺鼻的味道,尽管已经呼吸了这么多年仍然还是感觉不习惯。
但是要奋斗到什么时候才能进入到新城区?这几乎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出生于旧城区的人想要进入新城区的概率是非常低的。
裂纹已经爬满了车厢,并如树藤一般卷起了站着的人,然后缠绕,随后切片了他们的身体。没有血流出,看来是去工业园的自然人,已经穷到没有血了。斜片身体横七竖八的倒着,破损的器官干瘪的如同被放了气的气球。司机仍然是纹丝不动,也不打开车门扔掉这些已经失去生命的人。
等待具备执行权的人到来是最高等级,其它的事情都不重要,在秩序管理器处于红色状态的时候。
很快,站着的人都被切成片了。一片又一片,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这些裂纹是个手法很好的厨师,刀工真的好。切片的速度太快,没有什么哀嚎,静静的倒下,犹如他们静静的出生。
奕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切到的,裂纹靠近了他,在脚下盘旋,硬生生的不敢冲上来。
奕知道这可能自己是个历史异化人的缘故,他曾经是个异化的,不正常的人类,和这些裂纹一样,都是属于不正常的世界里的不正常事务,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类。同类在一般意义上不能相食的。
他观察着这些树藤一般的裂纹,裂纹呈现为黑色的发丝一样。他伸出手,触摸了下,没有想象中的冰凉感,反而觉得很温暖---像在水汽蒸腾的浴室里被黄色的灯光照着一样的温暖。他摸着裂纹感觉到没那么饿了,甚至有些在吃饭的感觉。难道裂纹里含有能量吗?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他抓住了更多的裂纹,温暖感觉更强了。
坐在位置上的人们都没有看着他。他们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座位在车厢内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可以保护他们不受时空异化率的影响。
奕抓住裂纹,温暖感让他不想放开。
车厢的灯光明亮的照着地上那些躺着的人,那个啃着面包的年轻人的眼镜只剩下了半片,另一片的半截在旁边的人肌肉里直挺挺的立着。
车窗终于裂开了,大雨斜向穿了进来。雨水打湿了地上的人和坐在椅子上的人。
司机仍然盯着秩序管理器,等候着。
温暖---奕感到舒适,感觉到饥饿感的慢慢消失。
突然之间,防空警报响起了。连续的长鸣打破了奕的半梦半醒状态,也惊起了坐在座位上的人。
巡逻员来了。
一艘小飞船停在车前,高音喇叭里喊道:“检测到区域时空异化率已经超过百分之五十,启动临时管制方案,请各位有序下车前往附近的临时避难所等候下一步通知。”
司机打开了门。
奕不得不放开裂纹。
从外面飞船下来了十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他们没有打伞,雨落在他们身上也自动散开了。
上了车,奕看到他们的衣服领口上绣着黑色的乌鸦。
是州政府的乌鸦军团。
一个标准的清理小队,十个人。
“请下车。”其中一个人说道。
司机早已经下了车。车上现在只有奕一个人。
“等下。”乌鸦团另外一个人说道。
他拿出一个四方形的盒子对着奕上下扫描。
隔着衣服奕看不到他的面孔,他们都带着厚厚的不透明的面罩,只能看到他略微有些肥胖,领口上除了乌鸦标志外还有一个笑脸的贴纸。
扫描器发出了滴的一声,指示灯显示为绿色。
“档案已查询,登记编号K-2084。”扫描器发出了声音。
“原来是个旧异化人,难怪没有被本次异常事件干扰。”拿着扫描器的人说道。
“你,也去和别人一起去附近临时避难所等候吧。”他对弈说道。
“有吃的吗?”奕问道,“我很饿,而且上班已经迟到了。”
“吃的不知道。但是现在是临时管制状态,没有车能去往工业区了。只能等候时空异化率降低才能恢复正常。避难所会有人登记你们的工作状态并通知雇主,放心吧。”
他的同事们在空气中画出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圆形空洞,然后把地上的人都丢了进去。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奕再次叹了口气,看了看手表,已经迟到十分钟了。
食堂的稀饭恐怕都要被人抢光了。
本来还指望着能感到喝点剩下来的汤,现在看也泡汤了。
他只好下车,跟随人群在雨中走着。
一个乌鸦军团的人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门。“进去吧。”他说,“里面是临时避难所。”
奕不情不愿的跟着沉默的人群一个接一个的通过了门。
穿过门的感觉就像是穿过水流,有一些轻微的阻力,但是用点力就穿过去了。到了门对面,奕这才发现这个临时避难所是一座大教堂。
教堂的上方是彩色绘画玻璃。
正前方是自由女神的雕像,雕像下面摆着烛台和鲜花。
原先的乘客们纷纷落座在教堂的凳子上,一个个的趴着。
那个车上看报纸的男人路过了奕身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沉默的走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继续看着报纸。
一会儿,一个穿着宽大白色袍子的老年人,应该是个牧师,从自由女神雕像旁边的门里走出来。后面跟着几个也穿着白色衣服的年轻女孩端着食物盘。
“没有吃饭的人可以来吃。”老年人说道,“这是教堂免费提供的。”
奕已经很饿了,顾不上那么多了,跑了上去。
食物盘里有苹果和面包。
他拿了2个苹果和3个面包。
真好吃啊。他想到,大口啃着。
陆陆续续有别的人也跟着去拿食物。
一时之间,教堂里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啃食物的声音。
在吃的间隙,乌鸦军团的人来了一个,拿着四方形扫描器问道:“谁需要上班的,过来登记。”
于是奕走了过去。他拿着扫描器对着奕的眼睛扫了下。
奕看到扫描器的屏幕上显示出药剂工厂三等工字样和他的照片。
扫描完毕,他退回去继续啃着面包。面包松软,还有些甜味,真的很好吃,也许是饿久了。比食堂的馒头和稀饭可能要好些。有了吃的东西,他就没那么想着工厂了。除了吃的,工厂只剩下累。
其它人也陆陆续续的去坐了登记。
等到所有人都扫描完毕,乌鸦团的人说道:“信息已经发送给你们的雇主了。放心吧,今天如果你们无法上班,仍然会有保底薪水发放给你们的。州政府不会亏待你们的,请你们有空投票支持州长竞选大总统。”
人群一边吃一边点头,没有人讲话。
扫描完他就离开了,发食物的老人和年轻女孩子们也都一一离开了,只剩下人群各自斜靠着或者端正的坐着。
奕只能看着手表,迟到20分钟了。
今天还能到工厂吗?虽然说有保底薪水,但是也没有多少钱,不够交房租的。最好还是能够从开始上班到下班才能拿到最多的钱啊。
但是目前除了等待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
但总算不饿了。
多等候也就多等候吧。
他于是坐了会。感觉到无聊。
站了起来,走向自由女神像。
雕像很巨大,左手举着火炬的自由女神的眉眼脸庞看起来很美。
下面的烛台的火焰也是白色的。
鲜花是红色的,像是玫瑰。
他盯着女神像发呆,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直到有一阵清香传到他的鼻子里。
他转过头,看到了公交车上的那个戴着蝴蝶项链的女人。
近距离的看,觉得她更美了。柳叶弯眉,一双眼睛仿佛两三岁萝莉看着大人一样纯真,脸庞的肌肤白嫩,长发的香气沁人心脾。她换了衣服,不再是公交车上的黑色,而是一件黄色格子花纹裙子和白色衬衫。
“你也是异化人吧。”她先打破了沉默。
“是的。”奕不知道怎么回答。离开星两个月了,他已经没有接触过任何女人,也没有怎么开口说过话,感觉一切都很陌生。
“我们是同类。”女孩说,她牵住了奕的手。
奕几乎瞬间想甩开,但是对方的手很温暖柔软,他于是就任由她牵着。
“我是噬魇师。”她说道。
奕一惊。异化人中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噬魇师,需要经过大量艰苦的训练和天赋,以及超越常人的精神状态。
“我的魇已经被解除了。”奕说。
“我知道。”她轻柔的笑道,笑起来真像是花开了。“我觉得你也可以做一个噬魇师。”
“我并不想做。”奕说,“我只想工作赚钱吃饱饭。”
“命运的轨道谁能预料呢?”她说道,“也许未来我们会再次相遇。对于我们噬魇师来说,发现同类是一种本能。”
她放开了他的手,转过头,挥了挥手:”下次见。”
她飘然的走进女神像旁边的门口消失不见了。
奕收回了手,继续看着自由女神像发呆。
自从年幼时候变身甲壳虫被噬魇师变成自然人之后,他也曾考虑过要做噬魇师,不过,哪个年轻的孩子没有梦想呢?而现实多么的残酷,不要说追逐梦想,仅仅是想要吃饱饭都要费尽力气。
外面的雨还在下吧。
他想到。在这里好像也挺好,有免费食物吃,可以短暂的不用考虑赚钱交房租吃饭---以及赚够钱和星在一起,如果她那个时候还没有结婚的话,这多半也算是痴人说梦吧。
没等到他发呆多久,乌鸦军团的人又出现了。
“临时管制已经取消了。时空异化率目前已经下降,你们可以返回去上班了。”他说道。
打开了空气门,人群一一的站起来,走进了门。奕走在最后。
等他走到门旁边的时候乌鸦团的人叫住了他。白色衣服的人靠近他的耳边说道:“你曾经是个异化人,如果将来你需要帮助,可以加入我们,如果成功通过考核,我们可以赋予你更好的生活。”
奕点点头,穿过了门。
门外依旧暴雨如注。
街道上的行人已经没几个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是在公交车候车亭。
奕看了手表,已经迟到快一个小时了。
只能等待着公交车来了。
暴雨弥漫着周围,雾气重重。雨水滴落溅起的水花漂浮在空中过了一会又掉了下去。
时空还是没有彻底稳定啊。奕想到。
他和人群一起盯着远方看。
遥远的雾气中似乎有车在慢慢的开过来。
隔了太远了,看的不是很清楚。
只能等待着,等待着。
天空中有一阵惊雷滚过。
一辆从“异常空间”中跳跃出来的小车凭空出现,撞上了路面,起了火,随后消失不见。
远处,似乎已经可以看出来是一辆公交车。
人群于是开始排起了队伍。
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