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拉着的时候奕感觉回到了成为甲壳虫的那些天。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一个人躺在床上，躺在没有人陪伴的床上。
房间没有开灯，幽幽暗暗。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没有抬起手表来看。
房间里没有钟，只有一台电视机---每家每户都有的电视机。
墙壁是灰色的，没有壁纸。
今天应该是星期十二吧。距离工厂消失已经3天了。
正是上班的时间，整个公寓楼比较安静。
只有走廊里晚上才会传来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深夜里的声音会更大，导致他难以入睡。
这3天里他都是在睡着，醒了就起来煮点泡面，合着点面包吃。那是从墨菲救济中心领取到的食物。
星期十，工厂消失的第一天，他就去了墨菲救济中心登记失业。
工作人员仔细核对了信息，把他计入了临时失业人群，发了点简单的食物，并告诉他要尽快找到新工作。
这些食物也就仅仅能吃，填饱肚子，并不能奢望有什么美味，至少比工厂里的要差一些。
因此，他也希望能尽快找到新工作。
吃饱了，他就打开电视，新闻里没有播报工厂异常消失的信息，由于各类异常发生的过多，新闻里已经不再播报了。
除了每晚必须观看的大总统的讲话，新闻里都是只有一些老掉牙的娱乐喜剧。演员们在戏里面哈哈大笑。看了一会，他就又重新回到床上继续睡，即使睡不着，也只是躺着。
这几天有些昼夜不分。有时候白天睡着了，晚上睡不着，就只能听着楼上的男人和女人有节奏的声音，然后在迷迷糊糊中继续睡着。
有时候在半夜会从门外传来肉的香气。
这栋公寓楼是统一新建的模板化房子，都没有厨房。
除了电视之外，其它电器的使用和厨房之类的改造都是必须要得到公寓楼管理员的同意，缴纳一份管理费才可以。因此如果是在做饭的话，那么那一家的收入肯定是较高的。可能是某个效益好的工厂的老员工。
在这里住了很久，奕到现在还只见过邻居，其它人都只是有点印象，只在上班的时间里见过。早班高峰的时候所有人都穿着黑色衣服低着头出门，整齐划一的哐当关上门，列队的在走廊里走着，等待着电梯一辆接一辆的上升，下降，然后挤进去，挤不进去就默默的等待着下一辆。没有人相互说话。
奕有时候会在人群中看到邻居，他想去打个招呼，却发现对方低着头绷紧着脸面无表情，于是就放弃了。
邻居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大概过一段时间就会变化。不知道是交不起房租被赶走了还是被异常消失了。无论是出于哪一种都不重要。公寓楼里的人来来去去，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新面孔。
星期十刚过晚饭时间，他在楼下碰到了公寓管理员，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抱着一瓶酒。
“今天没有上班吗？回来这么早。”管理员问道。
“我失业了。”奕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失业了啊。”管理员顿了一会，喝了口酒。
“救济金领取了吗？”过了一会他说。
他们两个站在门口，外面的雨被大风吹的飘飘摇摇。
“还没有。”奕说道，“救济中心说还需要等待一些时间。”
“没有领取啊。”管理员说道，“那就只能再等等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是的。”奕只好回答道。
一阵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回去吧，不早了。”管理员说道。
奕于是赶紧进了大楼，按了电梯。
电梯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也在等电梯。
电梯门开了，奕让她先进去，站到她的背后。
她按了楼层，奕也接着按了。
电梯缓慢上升。
整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奕盯着她的背影看着。
“叮。”门开了，女人走了出去。
电梯里只剩下奕一个人。
他打量着电梯。
光滑的灰色墙壁，没有一丝裂痕和灰尘的样子。干干净净。
整个公寓楼大概就只有电梯里是最干净的吧。
楼层到了，门开了。他走出电梯，掏出钥匙。
这时候旁边的门打开了，两个带着墨镜的很粗壮的大汉走了出来。
奕朝门内望过去，房间里倒了两个人，从他们的头颅中流出一滩黑色的液体。
大汉瞪着奕。
奕赶紧打开了门，进了自己的房间，脱了鞋子进了卫生间开始准备冲洗。
门外又传来两声低沉的砰砰声。
奕打开水龙头，把水流放到最大，仍然可以隐隐约约听到走廊里有哭声，随后慢慢减弱消失了。
水哗哗的流着。
他洗干净，擦干身子，穿好黑色的衣服。蹑手蹑脚的走到房门前，轻轻的拧开门锁，打开了一点缝隙看向外面。
走廊里只剩下一滩如同煮沸了的骨头汤一样的液体。
真是不太平啊，没想到公寓楼里竟然有着不少没有那么穷的人，也不知道真实身份是什么，不过，从血液的颜色看，以及黑暗组织的人来清理了他们，想必是和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吧。
他关上了门，这些不管我的事情，他想到。
于是他又打开了电视。
看了一会，演员们仍然在电视里没心没肺的笑哈哈。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奕一惊，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
仍然是把门缝打开了一点点。
外面是刚才电梯里的那个女人，只穿着内衣。
奕犹豫了下，打开了门，让她进来。
她直接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床单。
奕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钱包，打开给她看。
钱包里空空如也。
“卡。”女人从咽喉里挤出了一个词。
“没有。”奕说道。
女人沉默了一会。
“烟。”她说。
奕从电视下面的柜子里摸了半天，摸出来只剩下半包的烟。
抽了一根递给女人。
“阳台。”女人接过烟说道。
奕打开阳台的门。
他们一起站在阳台的遮雨棚下。
外面很黑，雨声生生不息的伴奏着无尽的黑夜。
“火。”女人说道。
奕掏出了打火机。
点燃，一缕烟圈袅袅升起。
对面和隔壁的公寓楼都没多少灯亮起。
“失业了？”女人问道。
“是的。”奕回道。
“有钱了会来找我吗？”
“也许会。”奕说道，“你很漂亮。”
女人轻轻的一笑，继续吸了口烟。
“喜欢我这样的？”
“喜欢。”
“有过女朋友吗？”
“有。”
“漂亮吗？”
“漂亮。”
“男人。”她说。
“做什么的？”她说，“之前。”
“药剂工厂。”
“服用过sx药剂吗？”
“用过。”
“男人。”她吐出一个烟圈。
“sx药剂只是模拟，不能和真实的情感与感受相比。”奕说道。
“都这么说。”她说道，“最近客人越来越少了，sx药剂做的越来越好了。”
空气中突然出现了大总统的投影，随后变淡消失了。
“我赚到了钱就去找你。”奕看了她有些落寞的样子说道。
“不用特意，有缘就可以相见。”女人说道：“我并不是固定在这个公寓楼的。”
“你是跟着黑暗组织的人一起来的吗？”
“是。”她说。“他们可以保护我。”
“你。”奕说道：“不害怕我是坏人吗。”
“不会。在电梯里，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她说道。“我有轻度异化能力，能够比普通人感知到更多的东西。”
“我只是一个没什么用的人。”奕说道。
她已经抽完了烟，把烟蒂丢了出去。
“你看起来有些痛苦。”女人说道。
“我并不感觉到痛苦。”奕说道。
“奇怪的人。”女人说道。“我今天不想接客人了，我们可以聊聊。”
“那岂不是要耽误你赚钱？”奕问道。
“我并不在乎钱。”女人说道。
即使在黑暗中，奕仍然可以看到她很美。
“你想要工作吗？”她问道。
“想。”奕说，“你有？”
“有。”她说，“我们有一批药剂要送到5HT市场，需要有异化人来协助运送，以避免时空异化率的突然变化。”
她用手指轻柔的挑起奕的下巴，嘴唇靠了过来。
如一朵玫瑰璀璨的盛开。
“如果你能成功的送到目的地，拿到了任务赏金，就可以找我陪你了。”她轻笑道。
“有多少钱？”奕问道。
“足够你几个月生活无忧了。”她说。
“我接。”奕说。
实在太穷了。他不想再吃墨菲救济中心的食物了。
“行。”她说。“和我说说你之前的工作吧。”
“你来，是特意来给我任务的吧。”奕说道。
“也可以这么说。”女人道，“如果在电梯里没有遇到你，我们就会去找其它异化人来做这个任务。此外。”她顿了下，“我能从你的身上感知到我想要靠近的东西。”
她靠近奕，用力的抱住了他。
奕没有动弹，她的身体柔软温润的像星一样。
“如果我在你进门的时候就掏出了钱了呢?”奕问道。
她松开了他。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她说，“我愿意接受那样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我们会有短暂的幸福，这是非常难得的。我很希望是那样。”
奕也笑了下。他已经很久没有笑了。
“谢谢你。”奕说道。
“你爱你以前的女朋友吗？”她问道。
“爱。”
她沉默了一会。
“我希望以后你会爱我。”她说。
“为什么？”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她说。“等下会有人来交给你货物和目的地。”
她拉起他的手，一直牵到门口才放开。
“要记得我。”她说道。
奕点了点头。
关上了门。
房间里又陷入了安静和空洞。
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