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娃比我大三岁，来到秦家寨已经有两年了，听他说，这两年秦家寨发展的很好，姚老师有一百多个徒弟，而且越来越多的人都涌到秦家寨来拜师学艺，本来嘛，战争年代，拥有家仇国恨的人很多，但是他们没有本事且年龄尚小，而秦家寨成了他们最梦寐以求的地方，只有这个地方，才能把他们变成真正的高手，也只有成为真正的高手，才能够帮助他们报仇。
我能理解为什么艾坦武先生对大家进行的培训和管理，毕竟不是谁都有一百两银子来拜师学艺的，但是人多了起来，总得给大家找口饭吃，有个事情干，要管理这么多人，最好用的方法当然是统一思想啦。
周二娃和我的经历也很相仿，他爹原本是姚老师第十九个弟子，算起来还是我爹的师弟，但貌似他们没有见过面，他爹叫周德远，有个朋友叫郑三麻子，原本他爹和郑三麻子一起在大同府开武馆，打起“秦家寨正宗传承绝学”的招牌，当时红极一时，他原本有个姐姐，后来跟着一个江湖骗子跑了，所以他爹也算老来得子，对他异常宠爱。后来武馆被官兵给剿了，他爹当场就义，郑三麻子却带着他跑掉了，在路途中又遇到了强盗，郑三麻子为了保护他，引开了强盗，他拿着信物，跑到了秦家寨来，然后被艾坦武先生收留，做了传菜工。
这样说来，我跟他一样，都是根红苗正的秦家寨传人的后人，听他说，姚老师的确武功深不可测，且弟子遍布天下，但是很多弟子都没有学到姚老师的真传，包括我俩的爹可能都没有真的得学到《五虎断门刀》的奥义，才导致行走江湖的时候，技不如人。
但谈到复仇，他眼里马上亮了起来，说：“我见过姚老师的武功，如果跟姚老师学好武功，报仇是真的可行的，只是姚老师的弟子太多，我们又没钱，因此只有看能否得到姚老师的青睐，破格收为弟子。”
我问他，“你不是在传菜么，应该见过姚老师啊，你为什么不给他说你的故事，求他教你武功？”
周二娃摇头说道，“兄弟，不是我不知道说，实话告诉你，来到秦家寨两年，我也就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见过姚老师一面。我的确在传菜，但是我是服务姚老师编号第九十五至一百的五个徒弟，这五人的专职传菜工，他们居住在寨子第十七栋，我根本没去过其他地方，秦家寨是禁止夜行的，我曾想晚上去拜访姚老师，但是一来被抓住直接关入水牢，二来我也真的不知道姚老师住在哪里。”
我又问他，“那你服务那些徒弟，他们的武功高不高？”
周二娃点点头，说，“他们都只来了数月，属于带艺投师，这五人都是久经风霜的江湖侠客，他们原本的武功就不错，其中一个人，还被姚老师提升为‘五虎断门刀特别调研团团长’，这人武功很强，叫吴嗣祥，五十多岁吧，外号‘云州一阵风’，他以前好像在丐帮学过武功，听其他几个徒弟对他的尊敬，应该武功只比姚老师略低。”
我若有所思，对周二娃说，“这样，今天我帮你传菜，我这个月的赏薪都给你，我对你说的这个吴嗣祥很感兴趣，我有些事情要去落实一下。”
周二娃摇摇手，说，“兄弟，你可不能乱来啊，你才到秦家寨，不要不知道天高地厚，以前我是受过苦的，被关进水牢二十天，那个滋味可真的不好受，我就因为看了一眼他们练武，就被暴揍一顿，按以偷学武功的罪名处罚。”
我见过传作聂杀人的手段，这些我倒是不怕，如果这个吴嗣祥真的很厉害，又怎么会甘心在秦家寨？因为有了关若飞的前车之鉴，我明白江湖传言本身就虚假的很，好像个个都是高手，真的到了高手面前，手无缚鸡之力。
我看了看他，说，“这个好办！”
我把衣服撕下一块，包在他的手臂上，对他说，“你就说你的手臂受伤，我们两个一同去传菜。”
四月的云州常伴小雨，秦家寨地处太行深处，山中气候不定，申时三刻，天空突然下起暴雨，伴随雷鸣闪电，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灶房外的花台里，几朵半开的芍药，在风雨中摇曳。高墙外的闪电游滚在黑云里，如同巨龙翻腾。
饭菜早已由大厨做好，只待酉时一到，周二娃来取餐，我备了油纸伞，穿了蓑衣，在怀中藏了一把尖刀。
因为要确定一些事情，我就不能再以烧火工的身份出现，我决定我以后也不要在当什么烧火工。
这一切都因为我当时太鲁莽，乃至于这件事让我终生都后悔，因为这就真的意味着，我踏入了江湖的道路，且永无回头。
吴嗣祥虽然看起来五十多岁，却格外强壮，头发像鸡窝一样杂乱，一脸的风霜，像是在倾诉这些年蹉跎的江湖兜转，国字脸，短胡须，身高七尺，腰熊背直。一身破败补丁灰衣，背负一个四尺长的大皮革袋子，想必里面定是兵器。
我来送饭的目的，当然是刺杀他。
但我并不是真的刺杀他，他既然是“五虎断门刀特别调研团”的团长，武功肯定十分高强，我只是想以此引起他的注意。
因为李老五曾给我说，丐帮是全天下最大的帮派，且人人都豪爽仗义，喜好打抱不平。
而他曾是丐帮中人。
我不仅能够求得他的帮助，还能够了解到一些关于秦家寨神秘的内幕。
因为我隐隐感觉，像我像周二娃像更多来到秦家寨的少年，都不是那么简单。
到了屋前，周二娃不敢进去，由我端着托盘将饭菜送进去。
“放在桌上吧。”
吴嗣祥淡淡的说，他坐在桌边，深远的眼光中，仿佛在想着一些谁都不能懂的故事。
我走近桌子，十步！五步！三步！
我的心跳极快，因为我感觉到吴嗣祥身上有一种不可逼近的外力，让我在三步之外停了下来。
这和我以前遇到的最高的高手传作聂是不一样的感觉。
吴嗣祥淡淡的说，你这少年，为什么心跳那么快？
我举手无措，想说话，竟卡在喉管，说不出来，一股强大的气流压迫着我，几乎不能呼吸。
“你想刺杀我？”
我甚至没有力气放下手中端着的饭菜！
“你不是江湖人，没有武功，还想要刺杀我？是因为你是认出了我？还是有人专门让你这样做？”
话音刚落，我只感到一身轻盈，随即手上的托盘被一股暖流取走，放在桌上。
瞬间，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屋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啪啦”一声雷，恰在此刻爆裂在苍穹，屋子里被闪得通亮。
我一个激灵。
吴嗣祥喝了一杯茶，淡淡说，“坐下说话。”
我竟不由自主的，坐在凳子上。
“你这少年很有胆识，江湖中有胆在我面前玩刀子的不多。”
我只得从怀中掏出尖刀，放在桌上。
是一把剔骨尖刀。
“你从哪里来？”
“云州本地人。”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或者，谁指使你来的？”
“没有人指使我。”
“哦？”他略感惊讶，“那是？”
“我身负血海深仇，父亲被人斩成三段。来此是为了学艺，却不甘心只是做一个烧火工。”
他点点头，说，“原来如此。”
“本就如此。”
“你爹叫什么名字？被何人所杀？”
“他叫李邀哲，被辽国皇帝的亲兵队所杀。”
吴嗣祥微感诧异，用深邃的眼睛盯着我，我瞬间感到周身被一种力量笼罩，左右不得。
“李邀哲……”他摇摇头，“这人的名字我倒没听过。是不是姚伯当的徒弟？”
“是不是姚伯当的徒弟”！我细细揣摩他的话，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头。
“您说的姚伯当，可是姚老师？”
他点点头。
“是！”
吴嗣祥又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轻声说，“周二娃，你也进来。”
原来他早就发现，周二娃在窗外没走！
周二娃进到屋里，躬身站在一边。
吴嗣祥轻轻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像一条狗一样躬身站着，成什么样子？”
周二娃立刻挺直了背。
“你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也是姚伯当的徒弟？”
周二娃说，“回吴老爷子的话，我爹叫周德远，是姚老师的徒弟。”
吴嗣祥缓步走到桌边坐下，若有所思。
我和周二娃对望一眼，均不敢说话。
“今天我和你们的说话，不能有其他人知晓。”吴嗣祥也不管我们答不答应，接着说，“周德远是不是在大同开武馆那个人？”
周二娃答道，“是的。”
吴嗣祥又点点头，说，“你们的爹，很可能都不是辽兵杀了的！”
我和周二娃对望一眼，说，“您怎么知道？”
吴嗣祥说，“现在你们还太小，很多事情并不懂。眼下这事我还没有查的很清楚，也不该妄下断言，好叫你们得知，我叫吴长风，这件事我会帮你们调查清楚。”
周二娃大惊，问道，“您……您就是救了杨元帅，被杨元帅赠下‘记功金牌’的吴长风吴老爷子？”
吴嗣祥点点头，说，“不错。”
周二娃立刻拜服在地，哭了起来，“吴爷爷助我！”
吴长风轻轻一笑，说，“男子汉大丈夫，也忒没骨气，站起来。”
我当然不知道吴长风是谁，但是我知道杨元帅的故事，他是宋国的大将军，将门之后。
我突然想起一事，问吴长风，“吴老爷子，我爹的故人对我说，我的仇人是整个辽国。那我究竟是不是宋国人？”
吴长风凄然摇头，“国破多年，云州大搞‘西京共荣圈’，现在的少年都忘了自己是哪里的人了！唉！”
我不敢搭话，虽然吴长风看起来不像坏人。
“小朋友，你是宋人，我们现在所在的云州，原本是宋国的土地，辽国是契丹人，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朝的朝政腐败，杨家将多年抗击辽国西夏，本令辽国闻风丧胆，但后来奸臣当道，害死了杨家多人，以至于后来云州被辽国占领，你们现在见到的‘西京共荣圈’，原本是辽国来统治云州所搞的幌子，他们把我们当成猪狗一样使用，不知道有多少人深受其害。”
“吴老爷子，您武功那么高强，也不能灭了辽国吗？”
吴长风轻轻摇头，“小孩子话！小孩子话！一个人的武功强弱，和国家大事，没有半点关系。”
看样子这吴长风对江湖的事知道得挺多，如多向他打听一下，也好过自己一个人在江湖上飘来飘去没个定数。我便向他请教依照他的功夫在江湖上能排的起什么号。虽说直接请教也太不礼貌，但好歹他应该不会为难我这小孩子。
却听他说：“这世上比我武功高强的人多了去，可是大奸大恶之辈也层出不穷，好比西域星宿海，有个长得像老神仙一样的人物，叫‘星宿老仙’，武功深不可测，却是个大魔王，你们敬爱有加的姚伯当，武功着实不受看，但是他在这里备受推崇，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又好比杨元帅，他的武功虽不及我，但是他行军打仗、英武豪气、为国为民，我和他相比，那是天差地别。”
我当时年幼，琢磨不透他避开自己武功不说，反而说江湖人物的道理。问他，“您说姚老师的武功很差劲？”
吴长风说，“说不上差劲，但他要跻身进入三流水平，只怕终生无望，天下间，武功高强的人真的很多，世人常常以武功高低，论我们江湖中人，其实这是不合理的。我生平最险恶一次，也就是刚才周二娃说的我那故事，莫过于当年独守鹰愁峡，挑了西夏一品堂十几名意图刺杀杨元帅的宵小，以前我也不知天高地厚，脾气火爆，那一次之后，我才方知，越是武功高强，越感到天下之大，自己本事不足。那十几人，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但是个个凶悍，以死相战，那一场恶战，虽说让我成名天下，但我真的也几乎死在鹰愁峡。而对于整个天下，想要刺杀杨元帅的恶徒，不知道还有多少……”
不知怎的，我感到眼前这位叫吴长风的老者，十分让人尊重，隐隐感觉他比我心中想的姚老师更让人敬佩和疼惜。
我又问他，“听说您在丐帮待过？”
“你们记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时候不得不隐瞒自己，但遇到真诚相待的人，也不应该欺骗他们，实不相瞒，我是丐帮的人，受众位兄弟赏脸，承蒙大家给面儿，就以低职，其实就是个浪迹天涯的臭叫花子，丐帮中卧虎藏龙，高手如云，比如我帮一个少年英雄，原本出自少林，叫乔峰，武功精纯，未逢敌手，为国为民，这样的好男儿，当真是当代青年人典范，小朋友，你们年龄还小，将来的路还很长，不管你们是否身负血海深仇，总归不能走错了路，江湖世界看起来很美，实际上么，嘿嘿，我行走江湖四十年，身经百战，平生凶险的事情着实不少，能够活下来，也全靠着不受那些江湖美的诱惑，克己奉公、义字当头。”
时节风雨已止，天色转明，黄昏的金色浸满屋子，我将蓑衣除下，打开餐盒，说，“吴老爷子，饭菜快凉了，您请吃饭。”
吴长风嘿嘿一笑，说，“你这小娃儿，倒还体贴。你们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我和周二娃同时摇手，说，“不敢不敢，我们也就两刻钟的送餐时间，这就要回去了，等下到了酉时三刻就要禁行了，被人抓住可是要受罪的。”
吴长风点点头，说，“不错，你们先回去，既然我到了秦家寨，就一定把一些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只是今天我们见面聊及的话，不可对任何人说。”
我和周二娃点头称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