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人头攒动,我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两旁是一个接一个的小货摊。妈妈一边逛着,一边时不时地拾起一些小饰品和丝巾什么的看看,不过一件也瞧不上。
“都是些垃圾东西,”她低声说道,“粗制滥造的垃圾东西。”
后来她看上了一件白衬衫。她拆开玻璃纸,拿出衬衫,对着我比划了一下,然后开心地笑了。
“看起来很不错哦。”她说。
她扯了扯针脚,把衬衫举起来透着太阳看了看,然后撇着嘴琢磨了一下,递给摊主两英镑。
她笑了起来。
“我知道这衣服肯定会缩水的啦,不过你穿起来很好看。挺适合你这小家伙的。”
我们在集市上买了两个牛肉三明治。热乎乎的三明治上抹满了带芥末的酱汁。我们吃得津津有味,把粘在我们脸颊和手指间的酱汁都舔得干干净净。我们在一家绿色健康饮料摊买了两杯甜中带苦的沙士汽水。然后我们离开集市,沿着河边走。河水在我们脚下十英尺的地方缓缓地流动着。海鸥在水面上空盘旋,时而俯冲啄食孩子们丢进河里的食物残渣。河水打着旋儿,我看到水面有很多漩涡,暗流涌动。妈妈仰着头看着太阳,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我跟你爸爸说过今天会放晴的。”她说,“他总是爱抱怨,尽说些什么‘秋天和冬天最没意思啦’之类的话!”
接着她便牵起我的手,向前快走了几步。
“走!”她说,“我们去搭升降梯,直入云霄!”
升降梯设在大桥的石柱里。我们站在大桥拱形钢架投射下来的阴影里,巨大的钢架看起来很有张力。我伸出双手,穿过钢架上那些硕大铆钉的间隙。我听见头顶上方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只银鸥,它正在撕扯着装在一个褐色纸袋里的血淋淋的东西。河铃声骤然响起,随即远处传来轮船拉长了的鸣笛声。
终于等到升降梯下来,我看到有个小个子男人坐在里面的凳子上。
“进来吧,小姐,”他喊道,“还有你,小少爷!”
他按下按钮,拉起控制杆。升降梯开始颤颤巍巍地往上爬升,而他一直在盯着妈妈看。我看到他身旁的架子上,放着一个保温杯,一个三明治盒子,还有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他发现我在观察。
“我记录每一个人,”他说到这个,眼睛都亮了,“每一位我的乘客。纯粹是用作纪念。”
我想伸手去拿他的笔记本,翻翻里面的内容,而他看出了我的想法。
“啊,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其实很无聊的。”他说道,“其实我也没记什么,就是日期啊,天气啊什么的,都是记的流水账。”他耸了耸肩。“我成天在这里上上下下,上上下下,上上下下,我得做点儿什么来充实我的生活嘛。”
他接过妈妈递过去的硬币,然后用一个夸张而优雅的手势替我们打开了门。
“到站了。再见,小姐;再见,小少爷!”
我们走出升降梯,来到大桥上的那个平台上。升降梯的门缓缓关拢的时候,我看到他已经开始摇着笔杆写了。
“美丽动人的女人,”我听到他嘴里念着,“穿着一袭红衣。带着她安静的儿子。1962年9月2日。雨转晴。”
升降梯的门完全关上了。公交车、卡车,还有各式各样的小车从我们身边隆隆地驶过。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车辆尾气的味道。妈妈站在护栏边上望着桥下的河水和集市。我蹲在她旁边,透过金属护栏往下看。河水打着旋儿。海鸥在我们下方飞来飞去。在那集市边上,一大群人围着麦克纳尔蒂。他浑身缠满铁链,在铺满鹅卵石的地面上翻腾着,一次次地发着猛力,不停地蠕动挣扎着。
“你看他,”她说,“真是个可怜的人。”
她身体前倾,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到我面前。她把身体朝下弯,头也往下埋,于是,她颠倒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她给了我一个微笑,可她半个身子吊在桥外,这种角度让我有点儿发晕。然后她大笑起来,她站直了身子开始朝桥头跑去。红色的外套迎风张开,在她身后飞扬起来,看起来像是一对火红的翅膀。
“来啊,波比!”她唤道,“快跑!看我们谁先跑到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