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忠将烹煮之法细细说了。
王才人道:“如此,且先做来!莲子粥也做些,腌青梅多拿些,学哥儿爱用!”
“是!”
“嗯,吭吭”
李本忠正要退下,抬头瞧见朱由校挤眉弄眼,再屈身道:“娘娘,奴婢方才想起,皇三孙殿下既要吃肉,可将羊肉切碎,和以白萝卜、胡萝卜诸物,包以大麦面皮做成扁食。大麦助消化,白萝卜益气发汗,胡萝卜清肝明目,颇合皇三孙殿下身子。”
王才人瞥了朱由校一眼,道:“想吃便说,为娘还能短了你的,挤眉弄眼,岂不失皇家礼节!”
朱由学见朱由校面色尴尬,接过话道:“母亲,羊肉、扁食都做些来,儿子胃口好得很!”
王才人喜道:“胃口好,好。李本忠,快快做来。”
李本忠应声退下,朱由校笑嘻嘻趴在床榻,道:“兄弟,可饥得慌。羊肉、扁食还需时候,垫些糕饼如何?若不然,什锦海味杂烩做得快。”
王才人摆着手,驱赶道:“去、去、去,尽说浑话,学哥儿哪能吃海鲜这等发物,偏捡你爱吃的害人。若想的慌,自去吩咐李本忠,莫要祸你兄弟!”
“是。”朱由校高兴答应,疾跑外间吩咐。
王才人同身后老太监吩咐,“且先上些糕点,与学哥儿垫底。”
蒸羊肉、羊肉饺子,朱由学身子病有大半年,未曾好好进饭,今日一顿吃地红光满面,额头冒汗不提。
吃罢饭,朱由学身上生出气力。又劝王氏多用些,待消过食。
朱由学问道:“母亲,怎未见王乳母?”
许乳母,此身朱由学乳母,勾连李选侍,与他穿那劳什子痨鬼里衬的妇人。
王才人奇道:“闲常,学哥儿用饭皆她伺候,这几日人影也不见。李秉,你可知晓?”
侍候老太监李秉,拜首道:“回娘娘,那日午间,太医院太医浑说,浑说甚么,殿下不中用了。许乳母即同奴才告假,要去白云观为殿下祈福?”
“哈,这是听见医生下了将亡通知书,‘功成身逃’,见机的真快。也罢,逃了也好。果真留下,为自身安危,必得杀她。如此虽除去祸患,却也暴露自己知晓李选侍谋害皇孙的阴谋。”
“这等大罪,李选侍必然全力一击,消除痕迹。咱这性命可就又危险了。”
朱由学心道:“算你运气好,暂且留你,待爷积攒实力,掘土三尺,定报杀身之仇。”
“母亲,着宫人速请乳母,定要快。”朱由学仍作急切。
王才人打发李秉着人去,问道:“学哥儿,怎么了,这样急见你乳母?”
朱由学踌躇片刻,待脑中全定意思,同朱由校道:“哥哥,你且出去,我同母亲说些私密话。”
朱由校道:“兄弟,甚么话儿我不能听,不走。”
“母亲,哥哥——”
王才人怜爱道:“校哥儿,你且出去顽罢,你弟弟半年不与为娘亲近,娘也挺想念。”
朱由校闻言,噘嘴,不高兴的去了。
朱由学去关殿门,殿门高重,推不动。老太监李秉帮忙,还赶走殿周不多的宫人。
屋里只朱由学、王才人并李秉三个,李秉乃王才人身边,入宫时的老人,极为忠顺。
朱由学略作酝酿,随即两眼落泪,双膝跪地,泣声道:“母亲!母亲身子不好,儿子本不愿拿这等恶事搅扰母亲。但恶人居侧,儿子又恐那恶人再生歹意,害了母亲,不得不说。”
磕三个响头,口称请罪。随后起身,就命李秉与他齐扶王才人。
王才人既惊且奇,只问怎么了。
朱由学面带呛然:“母亲,你可听闻痨病能得大痊的。”
王才人道:“我儿福气好,非凡俗能较。”
朱由学摇头,“非是儿子福气好,不,也算儿子福气好。”
“学哥儿,又好又差的,你将为母说糊涂了。”
朱由学道:“母亲,儿子福气好,概因这肺痨是两位天神爷爷入梦,为儿子治病,才得痊愈。福气差,乃是两位天神爷爷告之儿子,这肺痨乃是那恶人作的。”
王才人高声尖叫,道:“甚,我儿你说甚么,这痨病是他人行恶,传于你的?”
朱由学擦拭泪眼,道:“此阴思诡计,缘就在儿子眼前施为。只因儿子年幼,不晓事儿。那两位神仙爷爷教导,儿子这才明白。”
言罢,就将那徐乳娘及阉宦布置谋害的情景说与王才人。当然,两人话语只推脱距离过远,无有听闻。是两位天神爷爷以大法力推算,那两人就在此处布置害人诡计。
王才人闻说许乳娘谋害,静下心神,直有些不信。乳娘如半母,反之,亦如是。养恩还比育恩大。
“学哥儿,多敢是你烧的心智昏沉。许乳娘怎会害你,这浑话可说不的。”
朱由学道:“母亲,儿子清醒的很。那件里衬可是真的,做不得假。那衣裳,许氏前后为儿子穿有十余日,不曾换洗,直待儿子染犯痨病,才脱了那衣裳。”
“此外,每日与儿子更衣,那许氏必以厚布遮面。儿子记得,李秉还撞见两回。”
王才人去看李秉,李秉躬身道:“是!奴婢确撞见两遭。奴婢还问她,为何如此打扮?许乳娘说感风寒,怕传与殿下。”
“现今回想,许乳娘前后两次数日,都如此言说。奴婢却未见她用药,亦未听闻御药房录咱殿里有人拿药。”
慈庆宫里,王才人用度最少,故每笔支取皆有抄白存照。
朱由学道:“母亲,他心智总不昏沉。那许氏既无疾症,何以厚巾罩面,只怕那件痨病衣裳,染病于她。”
王才人这才有些惊疑,道:“李秉,再着人寻许氏。”
李秉应是,朱由学却道:“那日太医断定儿子不中用之后,许氏怕是功成身逃了。这些时日,家里早空了。”
金乌西沉,宫人回报,果如朱由学所说。甚么白云观祈福,俱是假的。那日告假,许氏家雇数量大车,径往通州去了。
王才人闻言,几乎晕倒,幸朱由学早命李秉准备,接住王才人,不致昏厥。
那许氏害人之是,唯朱由学、王才人、李秉三个知道。
许氏逃离,王才人已信了朱由学所言,虽恨不得将那许氏即刻问斩。却仍听了朱由学劝说,那遣命的幕后之人尚且不明。若是捉拿许氏,幕后之人必以为阴谋暴露,未免其狗急跳墙,只对外说不知许氏何故离去,着落几个不要紧的寻人文书。
万历四十二年孟冬,晦日,大雪。
朱由学伸着小手,极目远眺。窗外,视线穿过手掌大小的玻璃,鹅毛雪落了一日一夜,漫野里白芒无尽。
朱由学的心同这天地一样,茫然难明方向。
万历三孙,朱由校胞弟,小天启皇帝五岁,大崇祯朱由检一年。
如此来算,依着历史轨迹,若是得幸性命完好,出宫之国。至中年岁数,大概率死于李自成刀下,余者亡于满清,无幸存之理。
想起那道福禄宴,虽明知是假,朱由学求活自救的心思却炭火般炽热、急切。
东西洋之外,他尚谋想了许多救亡求存的路径。其后,那番热切心思,淡定许多。
入朝,他虽是天启胞弟,皇家嫡脉,可藩王就是藩王,干预政务。结果,寻死。
便等天启落水宾天,以胞弟即皇帝位,可这非神话怪志,昊天上帝言出法随。敢动那起子的利益,皇帝命也作奴才身。结果,寻死。
从军,土木堡之后,厚照兄就是榜样。
半月苦思,朱由学只得出:明朝内部已沉疴难治,若想存活,围城之外。
土地、金钱、枪杆子,明朝利益集团势力之外,朱由学综合考量,还再东西洋,跟学一人——十八芝之郑芝龙。
南海,东西大洋,原离中原,明朝无力监管,正合求存。经营得当,大可学郑成功复明之举。不,要比他更成功。
“万里之行,始于足下。目今,只缺一笔启动银子,先于这宫里保住性命,而后扩展产业。”朱由学心中思量,拍脑定谋。
“呵,世蕃兄教的好,工程最来钱,落四成外快还不忙评优升职再加薪。李自成既起陕西,咱也拿此地作文章。”于启动资金,朱由学脑中有涌出个不成熟的思量。
王才人立在朱由学身后,关切盯着,只以为他看的痴迷,取来羊裘,披于朱由学肩背,“学哥儿可要出去,看看雪景?”
积雪尺余厚,前世数年难得一见,今明朝仅建亥,已是第三场大雪。前场雪,原体朱由学患病,如今病愈,羽雪飘摇更甚。
“李余,不许他们再扫,扫得干净,顽着还有甚意思!”朱有学夹袄、大氅、羊皮毛,坐两抬小轿,数内侍围护,入院中赏雪。
大雪虽重,宫廷道路仍要干净,粗使宫人衣着积着雪层,口喘白雾,来回清扫,不敢停歇。
王才人贴身太监的干子李余,领两內侍引路,清扫宫人闻言停下活计,双膝着地、额头抵地,屈身跪而三拜。
朱由学下了小轿,迈开小短腿,拦住一个內侍,摆着手道:“不用跪,不用跪。”拿过內侍清扫的木铲,握把粗大,四岁小手握不全,问道“可有小些的!”
小宦官十一二岁,年岁小,又是杂活杂工,还未近身面过主子,猝然之下,懦懦不能言。
李余喝道:“小爷问话,可是哑了!”
朱由学抬手止道:“李余,莫要吓到小孩子。”
李余拿着眼睛在朱由学,小宦官间逡巡,那小宦官高朱有学一头还不止。李余嘴角微撇即消,不再言语。
小宦官经李余喝问,立时清醒,“咚咚”磕两个响头,仍不知言语,转身走向一小宫女,取来木铲,俯首跪于朱由学面前,双手奉举木铲。
朱由学取过,说道:“李余,取张帕子与他,看你将人吓的,汗珠子落雨一般。”
走至路侧花园,朱有学先将积雪归堆。雪厚且重,现今之体只四岁稚龄,且大病初愈。才推得四五道积雪,已额头见汗,还不及小宦官。
李余见状,也持木铲上前,问道:“小爷,可是要堆雪人!”
“李余,你,你”朱由学手指小宦官,与被拿了木铲的小宫女,喘息道:“将雪归作一堆,与你齐等。”
又道:“宫里可有雕琢器具?寻一套与我。”
李余吩咐宦官去寻,四人堆雪。
堆雪作三数,寻工具的宦官未到,朱由学汗浸后领,随侍宦官、宫女忙来伺候,抱椅、大氅、暖炉及热茶、热点心。朱由学现代人灵魂,哪里受的他人贴身贴肉的服侍,接过汗巾,自擦了汗珠,热茶、热点心入肚,疲累稍缓。
李余、小宦官、小宫女得赐点心,一手拿一手接着,细细吃了。
用罢点心,催促的宦官去了第二遭,还未出回廊,只见一人迎面呼呼喝喝的奔来,口中叫嚷:“兄弟、兄弟!”却是朱由校,寻工具与催促的宦官跟着,合抬一木箱。
朱由校奔至近前,气喘如牛,夺过宫女手中朱由学方用过的汗巾,擦了额头汗珠。又取来朱由学吃了半盏的茶,也不较冷热,咕咚咕咚饮下肚。
朱由学抬手欲阻,已是迟了。
朱由校见状,奇道:“兄弟,怎么了!”
朱由校顺势转转手臂,道:“无事,方才堆雪,手臂些许酸痛。”指派小宫女,“与我捏捏”。
朱由校吃过茶,摆手抹去嘴角水渍,道:“兄弟,你好不够意思,雕雪人儿缘何不叫我?”
朱由学不理他,抬头看天。朱由校瞪了两眼,见朱由学字也不答一个,便凑上去,亦抬头看,问道:“兄弟在看什么?”
“时辰!”
“时辰?”朱由校道:“兄弟莫要哄我。这大雪连天,乌云蔽日,几日未见太阳,哪里看得时辰!”
朱由学白他一眼,看破不说破,只好闭了眼,作神秘状,说道:“我自有感应。”右手撑开,拇指逆点无名、中指、食指指节,嘟嘟囔囔地,“乾坎寅震,巽离坤兑。”朱由校听不清楚,正要低耳贴过去。
朱由学忽睁开眼,唬的朱由校一惊,急问道:“兄弟何时学了后天八卦,我怎不知!”
“秘密!”朱由学摇头晃脑,“我掐指一算,哥哥,你要倒霉了,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