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章跟二夫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朱文章双眼放光，笑得慈祥：“小墨啊，虽说现在很多后生也时兴先立业，再成家，但是本官觉得啊，还是先成家，再立业的好。青春年华，去寻个你喜欢的女孩子，两个都年轻轻的，就像一张白纸。很多事情，跟年纪大了，是不一样的。”
舒墨心中一叹，两个都是年轻轻的，又有什么用。
有些事，变了就是变了。
眼见二夫人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的确，大夫人才是朱文章年纪轻轻的时候，明媒正娶回来的娘子。
而她嫁给朱文章的时候，朱文章都三十好几了。
朱文章不小心说出的这句话，也许是有感而发，感慨当时年少美好，也许他与大夫人也曾有过两小无猜，情深意浓的时光。
——虽然现在，确实想象不出来。
说者无意，而听者有心。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二夫人却很快地恢复如常笑意，声音略有一点高亢：“说起来，小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舒景这一听越说越离谱，怕小墨毕竟年轻，一时绷不住露了馅，忙岔开话题道：“大人，今天桌上这盘鱼啊，我知道还有另外一种做法，放剁椒跟醋，更是鲜香——”
“笨一点的。”
没想到舒墨却落落大方地回答。
朱文章哈哈大笑：“为什么喜欢笨一点的？”
“这还用说，肯定是因为咱们小墨已经太聪明了，不需要更聪明的姑娘管着他啦……”
舒墨笑笑：“因为聪明的姑娘，死得早。”
……
……
……
众皆静默，朱文章瞪大眼，一块肥肉自嘴角滑了下来。
“我开个玩笑。”舒墨嘻嘻一笑，将豆干咽了下去。
朱文章自言自语地说：“这玩笑不好笑啊……”
舒景，却是静静地看着舒墨，一语不发。
————
“宸儿，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春日，地上落满杏花。
少年笑意殷殷，看着身边的女孩：“笨一点的。”
“那可不行，我们家阿舞，可是这世上最聪明、最漂亮的姑娘。”
爹爹含着笑，面色却是矜持骄傲。
“若是司公子喜欢笨姑娘，那还是去找别人吧。”
爹爹永远都那么护着她。
可是，爹爹，阿舞根本就不是什么世上最聪明的姑娘，如果做个世上最笨，世上最丑的姑娘能够换来你的性命，那么，阿舞毫不犹豫。
“对了，说起嫁人这事，听闻圣上要赐婚司太傅家千金给三皇子了，轰动朝野。三皇子一向深得圣宠，大难不死，又立大功，从此太傅的声望将愈发鼎盛了吧。”
朱文章好不容易缓过神，又开始愉快地说起八卦。
“就是那位司靖鸢小姐吗？”二夫人果然同所有已婚妇人那样，对这类婚嫁之事颇有兴趣，“为人端庄优雅，尤其擅长弹筝，可谓国手。长相更是出类拔萃，加上门第如此高贵，的确配得上。”
阿鸢……
阿鸢要嫁给三皇子了。
舒墨微微低下了头，瞬间没了胃口。
在她变成苏茉之后，这并不是第一次听见故人的消息，但阿鸢，到底是不一样的。
阿鸢曾是她少女时闺中密友。
阿鸢比她大一岁，比司靖宸小三岁。因年岁相仿，从小就时常一起玩耍。
阿鸢很美，鹅蛋脸，细长的眼梢深入鬓中，眼角一颗细小的棕色痣，身姿袅娜，性情乖顺温柔。可她身体一直不大好，自出生起便要吃什么奇怪的药丸，柔柔弱弱，看见只虫子就会吓得哭起来，要奶娘将她抱走。
后来，爹爹开始教自己学骑马，自己学得很快，有模有样之后，跟司靖宸也偷偷叫阿鸢一起来。可是阿鸢见到马儿就抖，怕马儿会踢她，自己与司靖宸七手八脚，好不容易将她拉在马背上试一试，那原本温顺的马儿仿佛感受到阿鸢的没用，真的使性子震了一下，将她掀翻在地。
虽然没受什么伤，但手脚还是擦破了皮，敷了几日的草药。太傅大怒，说要是摔断腿或者摔破相怎么办，险些将司靖宸捆起来胖揍一顿，还好司夫人哭着跪求，太傅只能哼了一声，罚司靖宸在家里打扫了三天的地板。
爹爹也训斥了自己一顿，把自己关了半个月。
阿鸢从此见到马儿就双腿发抖，再也不肯学了。
就算司靖宸终于说服了太傅，请了最好的骑术老师，绝对保证安全，阿鸢也坚决不肯。
“唉，阿鸢真是没意思！”司靖宸拔着地上的草叶，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以后再不叫她出来玩了！”
阿鸢也不怎么爱看书，她说她血虚，看久了头晕，太傅也拿她没办法。
司靖宸学着太傅的语调说：“女孩子家家的，看不看书，也都无所谓！只要懂得些女德规范，也就罢了。也不是每个人，都像阿舞那样爱读书的。罢了罢了，反正总要嫁出去的，心里想的事多了，反而麻烦，学点绣花什么的，倒也清静！”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天生胜于他人之处，阿鸢也不例外。
她的一双手修长指节分明，古筝大师圣手少羽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说过，这是一双为弹琴而生的手。
一开始，她弹得满手都是水泡，哭着不愿意去，但慢慢地越来越有模样，也越来越爱弹了。十二三岁的时候，已可以在圣上面前弹奏一曲，那琴声如飞瀑铮铮作响，似可挥金断玉，完全听不出只是一个小女孩所奏。
圣上龙颜大悦，大抵是那日心情甚好，突然开口问阿鸢：“阿鸢长得这样漂亮，弹筝又这样好，可愿意选一位皇子嫁进宫里来？阿鸢喜欢哪位皇子哥哥？只管说。”
当时自己与司靖宸也在，一时间都盯着阿鸢。
阿鸢细瘦的身子在发抖，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上有三位皇子，太子，二皇子与三皇子。
当时三位皇子都未娶正妻，这个问题问倒了阿鸢。
见她一直不回答，皇上脸色微微有点不好看，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一拂袖：“阿鸢还小，朕就不难为她了。”
司太傅忙打趣道：“三位哥哥都是人中龙凤，小娃娃不知该选哪个，愁得今晚都睡不着觉了。”
后来，阿鸢特意同自己说：
“阿舞，皇上问我想嫁哪位皇子。太子哥哥年纪太大了，而且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有点凶。二皇子哥哥热爱骑射，身强力壮，我这个病秧子配他不大合适，三皇子哥哥……”
自己说：“三皇子哥哥长得很英俊，又爱说笑，阿鸢喜欢三皇子哥哥吗？”
阿鸢突然悲伤地笑了笑。
那个笑容，至今印在自己心中。
阿鸢说：“阿舞，我不像你，你什么都好，什么都会。而大家对我好，不过因为爹爹。阿舞，我必定是会被他们当做一个礼物送给一个人，哪轮得到我来选。可是我——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那颗褐色的泪痣，似乎就要变成泪落了下来。
之后，阿鸢再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而今，阿鸢到底是要嫁给三皇子了。
三皇子护驾有功，加上佛像一事后，太子一派势力也被连累，深受挫败，如今三皇子愈发炙手可热。
这门婚事很好，阿鸢从此就是宫中前几号的女子了。
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希望阿鸢能最终喜欢上三皇子吧。
“说到出类拔萃，又有谁比得上君小姐。”朱文章似乎是吃太饱了，加上一点酒意，他的眼睛有点红，“如果君家没有出事，君小姐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