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高自然和寡。尤其像银行这种充满铜臭的地方,你清高你德纯,你自命不凡,你把曲调起得高高的,能跟你一起唱的人自然就少之又少。毛健不能为多数人理解和认可,那种孤独和痛苦难以想象。于是,她转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给自己构思了一个充分的借口,去对那些无耻的人做更无耻的事。
说实话,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像黄江这样的人,就该让他尝尝苦头。以暴制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没什么不对。只是我的目标是劝她拿出证据,而不是为她喝彩。
“钱这东西对人来说是很重要。”我继续阐述自己刚想到的想法,“它公平,但也危险。依我看,人们想要的其实也不是钱本身,他们是想用钱让自己活得更好罢了。吃自己想吃的,做自己想做的。可是如果钱让你活得不好了,那它就是危险的,就该小心了。我就没钱,我也不可能有钱,但我仍然能做我想做的,吃我想吃的。所以在我看来,钱也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重要。”
我当然可以这么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呗。我身负那个诅咒,而且8岁的孩子也不那么需要钱,况且我的家境还算殷实。说白了,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这段话完全是浓汤宝,放哪哪是汤。可毛健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好奇地盯着我。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毛健说,“你的身世,你的这些想法。以前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看到她这么在意我说的话,我就更来劲儿了。“我还在想另一个问题,”我说,“什么是钱?钱不就是人们互相帮助的一本账么?农民伯伯种庄稼给城市里的人吃,城里人得到了帮助,就用钱给他记上了这一笔。反过来,城里的人造出来的工业品帮到农民,就用钱再记上一笔。钱就应该是这样一种东西,鼓励我们互相帮助。”
这种蹩脚的理论,我居然在一个金融专业的人士面前大言不惭的说了出来。这也就是十多年前的年少无知。这就是班门弄斧这个成语的最佳展示。换做现在,我可不敢跟毛健这么说话。可我当时说这些话时,毛健却听得津津有味,似乎还更稀奇有趣。
“就算是没有这些钱币,互相帮助时,‘人情’这种东西也会像钱一样在人们之间流动。”我说得起劲儿,干脆站起身来到一面墙边,把墙上黑板的一角擦干净,拿起粉笔写了起来。
“如果大家都不需要帮助,就不会有人提供帮助,世界上的‘人情’就是零。”我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0”。
“可是你今天给我倒了一杯水,我就欠你一个‘人情’。等到有一天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就把‘人情’兑现给你。你看,跟钱是一样的。”
我在黑板上写了个“毛健”,又写了个“其他人”,再给他们的下面分别记账“+1”和“-1”
我在干这件事的时候,俞三台正在窗外偷看。他看到我在黑板上写字,非常的惊讶。我在不知不觉中竟将魔爪释放了出来。好在障眼法还在,所以我和毛健都没发现我手的变化。更让俞三台惊讶的是,我在黑板上写出的字,居然也附着了魔爪的力量。
俞三台从来没见过这种事,也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继续说着,却不知道该写什么了。我当时的金融和数学水平仅限于此。我扔了粉笔,继续唾沫横飞:“这种叫‘人情’的钱也在人群中自然地流动。今天你帮我倒水,明天我帮他包扎伤口,后天他扶起了一个老太太,大后天老太太施舍了一个乞丐,大大后天乞丐帮助你……帮助你……总之吧,人情就这么在人们之中流动着。”
毛健微笑着,看着这个像孩子一样的男人,或者是像男人一样的孩子。
我跳到毛健面前:“看,帮助别人就是积德,积德就是赚钱,赚‘人情’钱。所以,你愿意帮助我么?”
毛健一愣:“呃,什么?”
我(石栋)说:“帮助我。”
毛健:“怎么帮?”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把手伸到她面前,“给我那些证据,然后我欠你的人情,我承诺将来一定兑现这个人情。”
毛健心中一紧,她差点忘了我是为什么来这的。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继而冷若冰霜。
“我没有证据,我只有复印件。”她说。
我(石栋)说:“复印件当然不能算证据。但是你有原件,没有原件哪来的复印件对不对?把原件给我吧。”
毛健最终决定对石栋说出实话:“我真的没有证据。信不信由你。那些原件早就被黄江销毁了。我根本没有原件。”
我不信:“可你拿什么威胁黄江呢?你那什么换主管呢?”
毛健摇头道:“我只是想诈他。我并没有留下证据,我没有自己说的那种先见之明。我是在几天后,系统故障再次出现时,才明白这一切,才猜到黄江有问题的。之后我凭记忆伪造了那些复印件。我没有证据,都是我伪造的。”
我的心唰地一下凉了。
我们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终于,毛健叹了口气,站起身拿起那个文件袋递给我,说:“我只有这个,也算线索吧,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拿去吧。”
我也站起身,文件袋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你走吧。”毛健说,“这里已经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
“那你呢?”我问出了一句极傻的问题。
她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只得转身离开。
毛健把我送到门外。临走前,她在我身后说了一句话:“你和我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要是我们早就这么开诚布公的谈过,我们当初或许就不会在一起。”
说完她关上房门,挂上防盗链。然后我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哭声。
这时候俞三台在窗外,他发现客厅里黑板上我写的那些字起了变化。毛健名字下面的“+1”变成了“+10”,而另一边“其他人”下面的“-1”变成了“-10”。
因为说出实情,这个世界已经为毛健发行了10个单位的“人情”币。而且,不久的将来就会兑付。
我抱着文件袋晕晕乎乎地下了楼,出了公寓。俞三台就在门口等我。
俞三台说:“这回行了。既然证据不存在,你也该死心了。”
我还在想着什么,低着头没有理他。我们回到益顺广场,回到车上。
路上,我一言不发,盯着那袋资料发呆。
“行啦,结束了。也是时候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金不换了。啊?是吧?”俞三台把手一挥,我变回本来的模样,8岁男孩该有的模样。
我抬起头,盯着俞三台:“不!没结束!”
“啊?”俞三台大觉不妙。
我举起那袋资料:“我们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也知道什么能算作犯罪证据,而什么不算了。下一次,我一定能抓住黄江的把柄。”
俞三台慌了:“下一次?下……下一次是什么意思?”
我诚恳的请求道:“俞叔叔。我需要你再帮我演一场戏。”
“不行。这件事到此为止。”俞三台说得很坚决。
我说:“不。我一看这个纸袋,就想起父亲和那位姐姐的遭遇。他们那么认真地做事,那么认真的生活,却被别人随意地欺负。他们如此的努力,好成绩却被别人拿走了,这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俞叔叔。我想到一个好主意,可是我自己做不来。求你再帮我一次。我以后肯定全听你的。”
听到我最后那一句,俞三台心动了。“全听你的”。他把车停到了路边,对我说:“不管你想到的是什么办法。你都得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我说:“好。保证。”
俞三台说:“你还必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不就是那个任务么?我一定替你们完成。”
俞三台说:“我要你跟我‘立盟’。”
我说:“立盟?”
俞三台说:“就是把自己的生存权利交到对方的手里,彼此以性命相托。我可以随时要你的命,你也可以随时要我的命。我们任何一个人毁盟,结果都是同归于尽。”
我觉得这个法子有点太黑暗了:“这……有点过了吧,我这么年轻,你都那么老了。”
俞三台说:“那也可以单向的,我们‘立约’。你反悔就要你的命,我没事。”
我立即说:“那咱们还是‘立盟’吧。”
俞三台微微一笑,伸出左手手掌,口中念念有词。接着用右手在左手掌心画了个圈,左手的掌心就有了一个红色的发光的圆圈。
俞三台说:“把你的手给我。”
我伸出手与俞三台相握。
“跟着我说。‘我二人在此立盟,彼此托付性命,永不背誓。’”他说一遍,我就跟着说一遍。我们两个人的手掌间忽然生出一条发光的红色绳索,绳索将我们俩的手腕紧紧缠在一起,而后‘噗’地消失了。两个手腕上都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红色的印记。
我问:“这是什么?”
俞三台十分得意,他赢了,今后都不用担心我不听话了。他懒得答我的问题,直接反问道:“好了,说吧,需要我演什么戏?”
我说:“我们得再去找一次黄江。”
俞三台说:“找黄江干什么?”
我说:“跟他要钱。”
俞三台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