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杨在九八餐馆靠窗的位置上坐着,面前的三杯鸡蒸腾着热气,在玻璃上起了一层薄雾,他摘下手套,在玻璃上面画了一片荷叶,和他手腕上带的那条竹节玉手链末尾的图案一样。
他望着窗外的行人,他们大多抄着手,裹紧大衣和羽绒服,躲避着寒风和盘旋的雪花,偶尔有人进来,挂在门上的风铃都会叮叮咚咚响起来,同时裹挟着一阵寒意,叶杨在想苏荷会是第几个出现的人。
雪越下越急,脚印很快就被再次覆盖,宜州的冬天从未见如此大的雪,雪花飘到苏荷的脸上,遇到眼泪便融化了,之后变成锐利的冰刺扎地脸上生疼。疼着疼着就开始麻木,程永青买了一堆薯片和醋从超市里走出来,老板给她找得零钱捏了一把,低着头往口袋里塞。
“苏荷!”她一抬头正好看到游魂一样的苏荷。“今天过年,你上这儿干啥呀?怎么不回家呢?”苏荷呆呆地看看永青,又垂下眼睑,睫毛上挂着的雪落下来。
“我没有家。”
“说什么呢?”程永青去拉苏荷,忽然大叫一声,“你手怎么这么冰?走吧,别站着了,跟我回去。”
宜西程永青家,程爸和程妈在厨房忙活,听到开门声,程妈斥责:“永青,怎么出去买瓶醋这么长时间呀?跑哪儿去了?我饺子都快放凉了。”
“妈,我路上碰见我朋友了,你别管了哈,我俩先进屋了。”
苏荷跟永青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永青的爸妈,他们常年在矿上办公,基本很少回来,而苏荷来找永青的时候,他们恰巧都不在家,今天过年,他们是回来团圆的吧,想到这里,苏荷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程妈手上粘的都是面,匆忙从厨房里跑出来,她看着苏荷热情地问,“呀!同学来了呀,孩子快进屋,外面冷,饭马上就好,你们先吃饺子哈。”
“谢谢阿姨,我不饿,你们先吃吧。”苏荷有些拘谨,倒不是怕生人,只是这样其乐融融,幸福热闹的氛围,让苏荷有些自卑和畏惧,她害怕自己失态。
程阿姨个子不高,身材圆圆的,看起来和蔼可亲,和永青身上凌厉的气质完全不同,不过当然那是在她不说话的时候,熟悉起来就会发现其实是个……。
程亭万倒是和程永青很像,四十多岁的身材笔挺,穿着一件皮衣非常时髦又帅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据永青说,是个很爱玩儿的人。
电视里在播放湖南卫视的跨年演唱会,程永青万分期待能看到周杰伦出场。程阿姨包的饺子很好吃,但是苏荷吃了两个之后就再没动筷子,心里一直有块石头堵着,丝毫感觉不到饿。
程妈说:“原来你就是苏荷呀?永青在电话里天天念叨你,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和他爸爸不在家的日子,还好有你经常替我们管着她。我就在想,什么时候阿姨才能见着你呢,今天可算是见了。多好的姑娘啊,长得这么漂亮,又聪明又乖。”
“谢谢阿姨,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永青在帮我。”
“哎呀!差不多行了啊妈,人苏荷是我好朋友,又不是你的,我俩吃好先进屋了啊,回见。”
“嘿?这孩子!”
程永青拉着苏荷回了卧室,打开电视接着看演唱会。看了一会儿,程永青忽然说,“放假之前,你就住我家吧,我的衣服虽然大是大了点,但你都能穿。就别回去了。我真的不放心。”
苏荷点头,她想如果自己就这样出来不回家,苏晓芸会不会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开始顾虑她的感受。
“老板结账!”
“诶,来了,一共一百二十七,收您一百二。”
十一点,辉叔的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这是最后一桌来喝酒的客人。
“慢走,下次再来啊。”
辉叔送走客人,走到叶杨对面坐下,“别等了,人应该是不会来了,今天晚上的饭菜,辉叔请你。”
叶杨望着窗外,街上的路灯关了一边,只剩下另外一侧的路灯还亮着,映在他的瞳孔里,好像一支投进深潭的火把,结局只会是熄灭,世界安静地可怕。
叶杨把视线收回来,把餐钱递给辉叔,语气中带着固执。
“不用,今天原本是她要请我的,我来结账,那么这次就不做数,下次她还是要请我。”
叶杨转身离开,桌子上的三杯鸡一口都没有动。
这场大雪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风雪压垮了电线,冻坏了铁轨,好多城市都停水停电,白茫茫的雾凇包裹着黑褐色的树枝,包裹着灰沉沉的远山,春节返乡的人滞留在各地的车站,航线延误,房屋倒塌,农作物受灾。
中国国家气象部门的专家指出,这次大范围的雨雪过程应归因于与拉尼娜(反圣婴)现象有关的大气环流异常。处于中高纬度的欧亚地区,高空出现了一个阻塞高气压并长期持续,极涡在西伯利亚停留不动,导致北方冷空气连续不断入侵。
新闻里每天都在播报着,某地方因为没有暖气老人被冻死,某地牛羊被冻死。
忽然之间,好像天地万物都安静了。
苏荷和程永青每天躲在卧室里守着电视看《士兵突击》,有老马草原五班,有班长、班副、甘小宁、白铁军、七连长的钢七连,有指导员和团长的702团,有元朗、齐桓、吴哲的老A。那个剧里的平行世界成为了她们的乌托邦。
时间过得很快,在一片大雪茫茫之中,苏荷她们初三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了,各自考完之后,整理了所有的课本带回家,各科老师疯狂留作业,教室前后的黑板写满了都不够,都恨不得这群学生未来一个月每分每秒都在学习。
苏荷跟永青回家,梁猛拉着永青问:“需不需要帮忙搬书。”
永青回头看一眼默默往书包里塞试卷袋的苏荷,其实她知道梁猛这句话是在问苏荷。但苏荷始终没有抬头,像是没有听到。
“不用了,我跟苏荷都骑车。”梁猛径直离开,苏荷超梁猛的座位上瞥了一眼,他桌子上的课本和教辅,一本都没有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