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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父亲竟抽起了雪茄,惬意自得,仿佛重新拾起了昔日的自信。他自言自语道:

还是这个味道,好极了。

他有些陶醉,眯缝着眼,一口烟从口中吐了出来,一个上海滩老板的影子就被勾勒在烟雾中了。她在一旁笑了。

你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吧。

怎么,不好吗?

我说不上。

怎么说不上?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现在呢?

现在嘛,我不知道......

她竟有些害羞。

雪茄是香港的顾德祥寄给他的。

有天晚上,我听见里屋他们两人又在说顾德祥。我听了几句,都是为大烟锅的死惋惜的话,我的心也随着沉下去。唉,人死不能复生。

我的眼皮开始打架,不知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了。想着今天要去做的事,我心里一阵兴奋。

这段时间我迷上了脚踏车,每个礼拜天我都要同赵忠义去骑行。

脚踏车似乎有一种魔力,双脚紧蹬几下,便将我的身体送出很远。如果遇到一个下坡,不用我发力,我就能飞驰而下。若上来一阵豪迈,松了车把,伸展双臂,我便成了一只翱翔的鹰,内心伟大无比。

我乐此不疲,耗在车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一到礼拜天我就同赵忠义骑车远行,一出去就是一整天。

我们跑了很多路,去过很多地方。渴了就在路边停下来,架住车,把军用水壶从身后扳到胸前喝几口水。

饿了就找一个宽敞的地方将车支起,坐在地上端起从家里带的饭饱餐一顿。

我们两人都随身带一个军用饭盒。每次骑行前,阿姨和赵姨都把做好的饭盛在军用饭盒里。

我的饭盒里通常是米饭。赵忠义常带馒头,还有几颗葱。开饭时,他吃一口饭咬一口大葱,眼睛竟然可以不流泪。而我在一旁眼睛快要睁不开了。他真不愧是山东人。

他伸出胳膊在我饭盒里夹一口菜放进口中,眼睛就眯缝起来:

你们南方人的菜这么怪,咸味里怎么还有甜味。

我也在他饭盒里夹一筷子菜放进口中,眨巴着眼睛:

你们山东人的菜太单调,除了咸味还是咸味。

以后,他就吃他的,我吃我的。

起初,两家的主妇对我们出去骑行很不放心,不时抱怨道:

那些军车跑起来怪吓人的,出了事怎么办?

那些本省人经常欺负外省人的。

前一阵子士林就发现一具尸体,你没听说?

可是父亲和赵叔却不以为然: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出去活动一下筋骨不是坏事。

我十几岁的时候到李村赶大集,二十多里路我都是光着脚走。回到家太阳都落山了,家里谁也没有怪我。

不要说他们,我都想出去。来台湾这么多年,我连阿里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她们看挡不住我们,便退而求其次:

不管多晚都要回来,不能在外面过夜。听见了吗?

听见了。

我和忠义回答得异常整齐,就此开始了车上的时光。我的心越骑越大。

绵长的路把我的心胸扯向诱人的远方;无尽的天空为我的思绪添加了许多奇思妙想。家、学校、眷村越来越不在我眼里;身边的琐事越来越不在我心上。我怎么觉得好多高远的事在等着我呢。

我们把车骑到基隆港。我望着港湾内的大小船只,就跟赵忠义打起了赌:

看见那条三个烟筒的大船了吧。信不信我要上了那条船,不用两天就能回家。

赵忠义眯眼看了看那个庞然大物,害怕我真回了大陆,就不能跟他玩了,便跟我较上了劲:

人家不会让你上去的。

人家要让我上呢?

就是人家让你上,港口的警卫也不会让你进去的。

要是让我进呢?

就是让你进去,那条船也不一定往你家开。

要是去我家呢?

那......

看着他沮丧地摸着头,我就开心的不行。

等我再长大一点的时候,我想起了这件事,就不禁为赵忠义叫屈:

我怎么能赢他呢。港湾里的任何一条船都不会开向大陆的。

有时我们把车骑到象鼻岩,我望着大海深处,突然来了灵感:

要是哪一天海水没有了,我们就可以不用坐船,骑脚踏车也能回家了。

这么多水,什么时候能把它们抽干呢?

挖一条大河,让海水都流进去大海就干了。

那得挖多大的河呀,用铁锹得挖好几年吧。

不用铁锹,用机器挖,很快的。

对呀,这么简单的问题大人怎么没想到呢。

我们就都有了英雄所见略同的豪情。回来的时候他给我出了一路主意,生怕我的计划泡汤。

等我学了地理,才知道地球上海水是陆地的两倍多。我吓了一跳:那次要真付诸了行动,台湾岛就会汪洋一片,我们的房子也成了水下龙宫了。

这小子也不提醒我,还为我的错误添油加醋。对此我很怀疑我跟他的交情。

有一天我在码头里看到一艘香港的字样的船,心里又是一股冲动。我想到了顾德祥:

他能来,我们就不能去吗。去了香港不就能回大陆了吗。

回到家我就把这个问题摆在了父亲面前:

他能来,我们就能去。

去干什么?

从那里再回大陆。

去大陆干什么?

还过以前的日子。

要是能过以前的日子,当初我们来这里干嘛?

我语塞。

我的计划竟如此经不住推敲。可我还是不服气。办法没有到穷尽的地步,我是不愿放弃的。我又想到了顾德祥,心里暗暗盘算:

他来了,我要把这事好好跟他说说。

以后我盼着顾德祥,想着我们在上海别墅里的日子,他的形象便丰满起来:和蔼亲切、彬彬有礼、大腹便便、衣冠楚楚。

一天傍晚,我和赵忠义从旧石牌骑回家,看着桌上放着一块大蛋糕,还有一杯喝剩了的茶水,我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兴奋起来:

顾德祥来了?

是顾叔叔,不懂礼貌。

父亲轻声纠正了我。

果然是他,我对自己的判断力越来越满意了。我看他们脸上都是一副愉悦的表情,便猜这个顾叔叔除了蛋糕还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果然家洁凑在我耳边嘀咕道:

爸爸要有一个新工作了,我们要搬家了。

我欣喜若狂:

爸爸你还不信,我没说错吧。

你没说错什么?

我们可以去香港了啊。

去香港作什么?

回大陆啊。

父亲笑了,她笑了,家辉用手捂住嘴也笑了。他们的笑中怎么都有轻视的味道。只有家洁没笑,埋怨地提醒我:

哥,不是去香港,是去忠孝东路。

原来这几天他们两人说的是顾德祥来台湾开办银行的事。顾德祥要父亲脱了军装跟他一起重操旧业。他正托了人为父亲办理退伍手续呢。据说粮服库的长官很不愿放他走。

原来如此。我先是气恼,后又高兴起来。不管去哪儿,总算可以离开眷村了。

过了两天我终于见到了顾德祥。他一进门我愣住了。我敢说在上海时没见过他——瘦削、矮矬,还有两撇滑稽的胡子。说他是修钟表的我相信,怎么能是开银行的呢?

然而就像他两撇胡子,他确是一个滑稽之人。为哄我们高兴,他在我们面前表演了一个小把戏。

只见他用手绢迅速编成一只老鼠,老鼠在他掌间随着口令或隐或现。他掌间,一块手绢活脱成了一个有灵性的真老鼠。我们看呆了,发出阵阵惊叹。

他这次来告诉了我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父亲退伍的事解决了。他还为我们找好了房子,我们随时可以搬家。

这样,父亲又回到了他熟悉的行当,我们也有了新生活。

这天晚上她在父亲的军服军帽上摘掉领章帽徽,将它们装进一个铁盒里。明天是父亲在军营的最后一个班,他要把领章帽徽交上去。

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一语不发。她手边铁盒里的领章帽徽已磨损得不再光亮。我们知道她想什么,谁都没有出声。只有父亲说出一句:

人真是奇怪,哪怕是不好的东西,一旦告别了,脑子里还都是它的好。

再见了,眷村。到了这个时候,我竟没有勇气亲口说出这句话。

搬家那天,大家缠绵得让人心酸。

赵叔、赵姨、王叔等邻居都来了,和阿姨一块做活的太太们来了,赵忠义兄妹俩以及很多小伙伴也来了。那些平日里喜欢底下议论的人,此时也说不定正躲在窗后用窥视的方式向我们告别呢。

拉手、叮嘱、抽泣、挥手,相互的身影都是一点点消失在泪眼中的。这是一场普通的分别,那么真实,过了多少年也不曾忘却。

不过,我和赵忠义还有一个特别的私人告别。他把我拉到路边,左右看了看,便从怀里抽出一个塑料皮笔记本塞到我手上。

我惊讶于这笔记本的精致。在那个年代,一个小孩子要攒多少零花钱才能买得起这样一件奢侈品。

忠义,我不要。

我把笔记本硬塞给他。

就算我求你了。这个本子是我在地摊上买的。贵重的东西我也买不起。

他压低了声音叮嘱我:

里面有一句话。等你出了村子,再打开看。

我的眼睛不听话了,使劲眨了两下,还好眼泪没有流出。

我接过笔记本,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忠义,我们的新家离这里不远,你一定要过来玩。

他也拍拍我的肩膀,朝我认真地点点头。我感觉他的眼睛也不听话了。

这边,父亲和几个男人握手拥抱;那边,阿姨和太太们手拉着手眼泪汪汪。出了村子,众人的目光、眼泪一直随我们走出好远。

我想起手中的笔记本,便急忙翻到扉页。一行钢笔字映入眼帘:

你叫她一声妈妈吧。

我惊奇地看着这几个字,又偷看了她一眼,内心突然慌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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