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青红双剑
天下奇秀，尽收衡阳。以回雁峰为首的七十二山陵，并无那种骤然起落，大开大阖的险壮雄浑，却以其剔透的玲珑，平滑的柔美，终年苍翠的绿色吸引起人们的向往。即使到了初冬，鱼虫蛰伏，草木萧索，这里仍然是点缀在三湘大地中一道别致的颜色。
被****教选为大本营，不知是这座名山的幸运，还是它的悲哀。极致的力量与极致的柔美攒杂在一起，本来就会显得不伦不类，回雁峰的命运似乎注定了在寂寞中叹息。尽管和其他山峰比较起来，它多少保持着一份宏大与霸气。然而****教的辉煌，相对于它来说，依旧沉重得不堪回首。
昔日崔巍的大殿早已成为残垣断壁，瓦砾四散，屋顶和围墙上长满了形形色色的野草；雄壮的金刚失去了油彩的支持，孔武与威严荡然无存，浑黑的泥胎从远处看来，更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即使是大殿正后方雄浑无比的祝融神石像，也在七年前的那一役里被武林同盟拦腰截断，碎成数块，滚落一旁的火神头部怒目圆睁，仿佛带着某种不甘。
“昔日金銮殿，今作瓦釜窑。”看着曾经风光一时的****教总坛破落萧索至此，楼兰不仅慨叹世事的无常与残酷。
几阵飞身跳跃，从正门到堂里，以及东西厢院都已经翻了个遍，除了偶尔跳出的野兔与飞鸟，没有任何人的回答或声响。
“算了，英雄不问出处，不问归路，每个人的命运，只能被命运选择，我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楼兰觉得必须回去一趟了。
可是，究竟哪里才是首先应该回去的地方呢？
飘渺山庄那边，楚无名已经不在了；风荷山庄呢？自己差不多是被人赶出来的。公子怡第一个咬定自己是内鬼也就罢了，可是一想到纪舞风，东方一鹤也投来不信任的眼神，他的心就感到寒冷；颜如月应该是最相信自己的人了，可她如今去了哪里？
“想不到我纵横江湖八年，连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家都没有！”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是存在了一眨眼的工夫。楼兰马上又想到，这些年来，纪舞风、纪若荷和东方一鹤与自己促膝相对，彼此的坦诚和脾性都已然了解，甚至可以说是有了推心置腹的信任。平心而论，这次的疑虑也算是事出有因。毕竟小马死的前一天，自己因为莽撞和他有过口角，小马死的时候，胸口又插着古月弯刀。无论如何，自己脱不了干系。而且，对于当初的逃跑，楼兰也渐渐相信，那并不是一个可取的选择。
“不行，我不能因为一时的怀疑而彻底绝望。因为一点点小事就退缩，那不是爷们的处事作风。两位庄主对我情义深重，就算是有小人作梗，我也要用自己的方式，把这份信任拿回来。我不能一直都背着污名活着，而且，只有返回风荷山庄，如月才能找的到我。我不要被他人和命运打倒，也不要被自己打倒！”
心念一定，楼兰使者顿时感到四下的景致也开阔了不少。那些残破的墙垣瓦砾，也不再那么萧索肃杀了。
“神明保佑，等我回去洗脱罪名，找到如月，定会来给你多烧些纸钱。”对着破败的祝融神像，楼兰虔诚地拜了三拜。
“何方余孽如此大胆，竟敢参拜魔逆的神像？”
接着一声清脆的呵责，楼兰只看到两团火焰拂面而至……
闪至面前的剑锋是如此之快，后退根本就来不及，楼兰只得以古月弯刀为支撑，就势仰倒，两道铛亮的剑轮贴身划过，好险！
更令楼兰吃惊的还在后头。还没从刚才的一击中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剑光漫天的攻击包围。两把剑如影随形，紧咬楼兰的身形，点、刺、划、挑急促流畅，让楼兰不得喘息，古月弯刀一时竟无法出鞘。事实上，同三个月前相比，楼兰的反应与速度快了很多，但依旧被这两把剑打了个措手不及。
像是惊涛中的扁舟一叶，楼兰在她们暴风骤雨般的追截中险象环生，约摸过了十多个回合，才被他瞅到一个机会。“喝——”，古月弯刀终于出手，倾注了战神斗气的一刀，恰似潜龙轰天，无人可挡。随着两声尖叫，两把长剑被他一击震飞。
至此楼兰才得以端详对方的样貌。两名女子与自己对视而立。左边的女子一袭靛蓝，剑眉星目，神情朗朗，自有番不同于粉黛的洒脱与英气；右边的女子却是红衣曼裹，杏眼桃腮，顾盼有情，自有占尽风物的恩宠与娇嗔。
“师兄真是不够意思。我们只是想与你切磋一下武艺，你一出手就这么重，把我们手都震痛了。”红衣女子面带懊恼。
楼兰笑道：“可儿，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峨嵋派的青红双剑，天下闻名。若不是这几个月里我刀法精进，恐怕早成了你们的剑下亡魂了。”
原来楼兰与这两位女子早就相识。红衣女子名张可，青衣女子名何君，并称峨嵋派的“青红双剑”。峨嵋派掌门红袖师太在世之时，剑术卓绝，修为精深，与武当派掌门离春子，昆仑派掌门剑灵子，以及藏剑阁阁主许剑纯一起，并称“天下四大剑豪”。楼兰刚刚离开西域，进入中原，曾得益于红袖师太的指点，并与其门下最出色的弟子青红双剑交情甚笃。白浪沙一战时，红袖师太应同盟之邀，前往君山助阵，不料身染重疾，病殁于途中。青红双剑继承师傅遗志，在武林同盟攻克****教总坛之后，永守祝融殿，以防止魔教死灰复燃。
青红双剑天性聪敏，红袖师太在世之时，她们就以出众的天资，在峨嵋派众弟子中脱颖而出。这七年间无牵无挂，专心钻研，更得峨嵋剑法的精妙。所以尽管楼兰武艺飞进，面对她们的联手进攻，一时也是疲于应付。
张可杏眉一横：“哼，你到哪里拣了宝贝，把刀法练的如此厉害？不许独吞，一定要让我们分享分享！”
楼兰只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这姑娘机灵刁钻，该怎么应付才好。
倒是何君怜惜楼兰，劝张可道：“师姐就不要折磨楼兰师兄了，八年前做游戏，你欺负他还不够啊！”
楼兰感激地说道：“还是君儿体贴善解人意，知道师哥脑子笨。”
张可闻言更是勃然变色：“我就不体贴了么？我就不善解人意了么？”
貌似是捅到马蜂窝了，楼兰不禁仰天长叹，心道：“如月，你在哪里？出来救救我！”
看见楼兰困窘难堪的样子，张可狡黠地笑了，笑得开心满怀。
“魔教高手众多，你们两个姑娘家长年累月地在这里驻守，不害怕吗？”楼兰只好岔开话题。
何君笑道：“当然怕啊！魔教真的想夺回旧地的话，一百个青红双剑也挡不住。这七年来我们常常安慰自己，要是哪天不小心被人打死，无论如何都要找些垫背的，最好是砍几个像师兄这样的高手，那才够本！”
楼兰顿时一脸苦状。何君损起人来，一点都不比张可嘴轻。
张可大笑，继而眉目间闪动起聪慧的光芒，悠然说道：“祝融殿已经是瓦砾一片，没什么用处。魔教的总坛早就换到岳阳去了，这两个月里，他们在江湖上做了不少动作。凤凰山庄的炸药，让各大门派都人心惶惶。不过呢，这群家伙倒也真能沉的住气，只是吓吓人而已，又不真的动手。想来衡阳这边，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应该是在等待时机。”
“可儿，我一直觉得魔教的总坛在衡阳啊，岳阳的凤凰山庄只能算分部。”何君不同意张可的判断。
“我觉得分部是衡阳。”张可辩解道：“区别总坛和分部，不能只看规模。凤凰山庄在江湖上的几次动作，召开藏宝图大会、击退田园药仙、使用炸药恐吓武林各派，都是了不得的手笔。这些手笔证实，无论武力还是智略，凤凰山庄才是魔教的精锐所在。相比之下，衡阳这边只有一个孟寒，也没做过什么突出的动作，无非是帮忙带带兵，做做产业而已。”
凤凰山庄的动作，楼兰已经从竹风月和莫千伤那里了解过，不过衡阳和孟寒对于楼兰来说是新鲜的。听完了张可的剖析，楼兰不禁大感好奇：“这个孟寒到底是什么来头？”
张可轻轻笑道：“在半年前，衡阳来了个叫孟寒的年轻人，手下能人不下千人。他很少和名门正派打交道，倒是和凤凰山庄往来密切。两个月前我去衡阳，无意间跟他碰过面。当时我就觉得，这个人可能与魔教有关联，于是暗暗跟踪他。这人不是一般的机警，我还没跟上一刻钟，就被他察觉到了。当时我想，一场恶战应该是免不了的了。然而，这个人又是冷静的出奇，他只是对着路边的大树打了一掌，我就知道，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楼兰疑惑地问道：“他的掌力有多强？”
张可的目光里闪出几许惊恐：“单就掌力上来说，他并不显得有多强大。但他那一掌，让两丈高的树干都结上了一层冰，而且将周围的花草全部冻死……”
楼兰大惊，这等力法，只在江湖人的传言里听到过。****教的幽冥长老，便是把寒冰气劲练到登峰造极的绝世高手。白浪沙一战时，他的一双冰掌大显威风，所到之处，无数正道豪杰被他打成了冰雕，并出现了战地飞雪的奇异天象。只可惜他最后遭遇少林方丈雪鸿，终是实力略逊，含恨身败而死。
除了三姐妹和叶云深，颜如月很少提及****教的其他成员，所以楼兰的了解非常有限。楼兰问道：“孟寒这个人住在哪里？”
张可答道：“这个人的样子非常清冷，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只要你看见了就不会忘记。他住在一个叫‘虎啸山庄’的地方。那里守备森严，没有收到邀请，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楼兰下意识地摸了摸古月弯刀。他隐隐感到，一场刺激的邂逅即将在等待自己。
何君问道：“师兄，你自己呢？有什么打算么？”
“我要返回风荷山庄，清除内贼，还自己一个清白！”楼兰的话音里透着不平。
“没想到江湖上的传闻是真的！”何君叹道。
和青红双剑阔别七年，三人谈了足足两个时辰。应两人的要求，楼兰详细叙述了自己离开峨嵋派以后的经历，尤其是近三个月来在江湖上遭遇的所有风波。张可和何君当即认定，楼兰所遭遇的不顺，叶云深嫌疑最大，理由是叶云深需要那么多的钱来复兴****教。楼兰为此感到不解，因为叶云深曾经当着他的面拒绝了藏宝图。谈到这个细节，张可和何君也大感意外，说不出其中的奥妙。
到了吃饭的时间了。峨嵋派吃素，又必须看在两位美女的面子，楼兰只好把想打只兔子解馋的想法吞到了肚子里。虽然没有肉，不过张可和何君厨艺了得，让楼兰开足了胃口。当然，两人知道楼兰嗜酒如命，对于楼兰随身携带的酒葫芦，特意装作没看见。
酒足饭饱，话题也就越来越随意了。楼兰开玩笑，问两人有了心上人没有，惹得张可一阵嗔怒；倒是何君显得坦然不少，直接笑着回答说迟早都是要做尼姑的。张可反问楼兰为何不早早领颜如月过门，而且一拖就是七年。楼兰解释说自己天生烂命，怕是享受不了那种福气。结果他马上就被张可和何君联手攻击，说是糟蹋大美女的青春。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深秋的太阳一过午，就会以跑得溜烟的速度往山下俯冲。楼兰只得拜别青红双剑，牵起追风马，踏上前往衡阳的旅程。三人依依话别，没有任何矫情的伤感，个个脸上都显得很欣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