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赌背书
张海每当看见张来弟的丑陋面貌,自己就懊悔不该让张来弟习练武术,得了这场泼天的大祸。
张海认定,看来,这张来弟天生不是练武之人,也就从此不敢再教授来弟武术,以致后来云儿、敬祖六岁练习武术,也不敢让来弟碰了。
这张来弟仍然就在谭家放牛。
谭老爹宽厚待人,也不管这张来弟是如何的牧牛,是去这附近,还是去桃花山,都不管他;管家见这张来弟牧放之牛比同村的分外肥硕,况且这谭来爹也不追究他上不上桃花山牧放,自己也就懒得去嘱咐了,只要牧放之牛无事就好。
因此,这张来弟在这桃花村放牛,倒自由自在,无人打扰,甚合心意。
堪堪春去秋来,秋去春来,竟过了几度春秋,张来弟,已经有十三、四岁了。
这牧牛,但凡遇到大雨大雪天,就不把牛赶出去了,而是铡干草喂牛。上午铡一遍,下午再铡一遍,其余时间无事。
这天大雪,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张来弟风雪不改的来到谭府,先将这牛棚打扫干净,再细细的铡完一遍干草喂了牛,自己方直起腰走出牛棚,到这外面来溜达溜达。
因为这张来弟的恶疾,自己非常的自重,从不往这有人的地方去钻,多往这清静的后花园来。
牛棚外接着一段谭府后花园的女墙,较低矮,看得见园内的花木。这谭府后花园,平时就只有几个花工偶尔在侍弄花草,难得见这谭家人来花园玩耍的,极清静;况且这些花草树木别致精巧,种类又多,几乎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因此遇有不外出牧牛的天气,弄完牛棚的事情,这张来弟就爱到这清静的花园外来走动,也欣赏一下这花园里的美景。
不想这天信步走到了谭家后花园墙畔,却听得里面有一男一女的诵读诗书之声。张来弟听一遍,说来奇怪,这诗书文章即在头脑里生了根,能够一字不漏的背诵出来。
到下午,铡了干草,弄完牛棚里的事情,再来此地,里面仍然是一男一女的诵读诗书之声,仍然是上午诵读的诗书。
第二天,仍然大雪,没有赶牛出去。
铡了干草喂了牛,不由自主的又去后花园,里面仍然是一男一女的诵读诗书之声,仍然是昨天诵读的诗书,张来弟不禁跌脚叹息一声,不想被里面的私塾先生听见了,大声问:“何人在外面喧哗!”
声随人至,一个白面白衣的书生已经站定在张来弟面前,一双眼睛精光甫露,盯盯的看了张来弟一眼,又恢复成了平静的冷漠。
刚才张来弟无意识的顿脚,不经意的踩在了“张家内功”天干地支中地支的“摄提格”上面,惊动了里面的白衣书生。“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摄提格”是武功深厚的人迈步提脚的上乘步法,如花飘叶落,无声无息,当然只有武功深厚的人才具有洞悉飞花落叶的功夫。
等飞身而出,初时眼睛一亮,眼前单薄小子,浑身上下透着神秘的高贵之气,但再看,不过是一个丑陋残疾的半大孩子,而且身上还隐隐有腥臭之气。
白衣书生问:“你是谁?”
张来弟嗫口而言;“我是在这家放牛的。”
在这围墙上有一小门,这说话之间,从这小门先跟出来俩个少年,白裘衣服的少年器宇轩昂,有十五六岁;红裘衣服的少女清丽妩媚,有十二三岁。
白裘衣服少年赶着对白衣书生说:“先生先生,这个是我家放了很多年牛的张小丑!哈哈!”
看见张来弟苍白的脸窘迫的涨红了,白裘衣服少年觉得更有恶作剧的劲头,得意的接着喋喋不休:“本来我家的牛是可以不用他放了的,他既丑陋还瘸腿,还浑身恶臭,根本连牛都撵不上的,还放什么牛!是我家可怜他家穷而且残废,当是作好事了;还有当年要不是爷爷阻止,这张小丑早被撵到桃花山上去喂狼了!------”
“哥哥,”红裘衣服少女制止白裘衣服少年的调侃侮辱,“再说我要去告诉阿爹了!”
白裘衣服少年方才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收了声。
这俩个少年,白裘衣服少年叫谭阳,红裘衣服少女叫谭眉,是才随被罢黜的父亲归乡的。
这白面书生是谭老爹一朋友介绍,花了大价钱从京城延请的教书先生,叫戴鹏飞。在京城的私塾这个行当里,戴鹏飞口碑一流,为这俩个从京城回来的宝贝少爷小姐请个好先生,谭老爹毫不吝啬。
这个戴鹏飞才不管少年们的闲事,在一旁直瞪瞪的盯了张来弟许久,才“哦”了一声,然后叫张来弟离开。
张来弟拖着残腿走了两步,戴鹏飞确信自己是看走眼了,虽然张来弟的步子有时候仍然不经意的踩在“摄提格”诀上面,但那是无功效的随意行为,就像不懂得奇经八脉的人,随意在自己的奇经八脉上面捞痒痒似的。
但戴鹏飞又把离开了几步的张来弟喊住,问:“你刚才在叹息什么?”
紧跟少爷小姐出来的俩个奴才盛气凌人的呵责:“不懂规矩的放牛娃!这是我们才从东京回来的少爷小姐,这是我们少爷小姐尊贵的戴先生,在问你话呢!”
张来弟身残貌丑,带来无穷的白眼歧视,内心已经自卑已极,任何时候多喜欢默默无闻、忍辱负重、与世无争的在一边,但是刚才白裘衣服少年谭阳当面将自己侮辱得如此不堪,叫他快要崩溃,极度的自卑也会瞬间转化为强烈的对抗,就要反唇相讥的时候,这俩个奴才一介绍,才知道这些人都的谭府尊贵的人,想到自己的确受雇于其家,虽然凭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的勤劳在吃饭,但谭老爹多有恩惠多有照顾却是事实,便将滚到嘴边的反驳之语硬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张来弟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想这谭阳一扭身截了这张来弟的去路,也如刚才的奴才似的大声呵责:“这还真是不懂规矩的张小丑,戴先生在问你的话呢,你耳朵聋了吗!”
张来弟看了拦了自己去路的神气活现的谭阳一眼,小孩心性,倒底没有忍着,说:“我叹息有的人在浪费光阴,也在浪费家里的钱财!”
谭阳说;“张小丑,你说什么屁话,听不懂!”
张来弟;“我在说人话,什么听不懂人话?”
戴鹏飞嘻嘻一笑,望着兄妹俩。
见师傅如此,兄妹俩面面相觑,都摸不到头脑。
戴鹏飞看着张来弟错位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说:“你是在讥讽我白拿钱财,误人子弟?”
张来弟敛衣一揖到地:“不敢,我只是叹息有的人昨天今天喋喋不休的读同一篇诗文而不能够记住,岂不是在浪费光阴靡费家里的钱财吗?”
大家闻言一怔。
谭阳首先大笑止,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边指着张来弟笑不成声:“——懒——蛤——蟆——打——哈——欠——哈哈———”
戴鹏飞没有笑,白白的脸没有了一点笑意,仍然轻描淡写的说;“你昨天听了?”
张来弟:“嗯。”
戴鹏飞仍然轻描淡写的说;“你今天听了?”
张来弟:“嗯。”
戴鹏飞仍然轻描淡写的说;“你能够背诵得下来?”
张来弟点点头:“嗯。”
谭阳不笑了,听张来弟对师傅肯定的回答,又笑开了。谭眉皱着眉在拉哥哥的衣袖,意思叫哥哥收声。
谭阳抹着笑痛了的肚皮,居高临下地说:“张小丑,你知道我们昨天今天在读的是什么文章吗?有多少个字吗?你个张小废物,你是懒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活脱脱就是个癞皮狗想咬月亮,不知道天高地厚!”
俩个奴才也帮腔:“张小丑,你是搬起碌碡打天——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张小丑,你是疯狗咬太阳——不知道天高地厚!”
谭阳笃定了张来弟一个放牛郎是不可能知道《道德经》的,更不可能将其背诵出来,便恶作剧的打赌:
“这样,你背出来小爷涨你一倍的工钱,还叫你从此不放牛,干什么呢?”摇头晃脑的想想,又说:“就跟小爷读书!背不出来,哼哼,先从小爷胯下钻过,还要学几声狗叫,对,学几声疯狗叫!哈哈!”谭阳越想越得意,哈哈大笑起来。
俩个奴才当然少不了凑趣讨好:
“对,学狗叫,汪汪汪!”
“今后放牛就叫他不能够一瘸一拐的走着去了,要爬着去;不叫张小丑了,叫张小狗;不是我家的放牛郎了,是我家的放牛狗!”
谭眉斥责俩个奴才多嘴,谭阳却在抚掌大笑着鼓励,俩个奴才便躲在谭阳身后。
白衣先生戴鹏飞冷冷的看着现场,仿佛与己无关,忘记了是自己将这个可怜的放牛郎喊住的。当然,是这个放牛郎的回答,引发了他在冷漠外表下的好奇。
张来弟本想就此打住,回去牛棚的。面前的人,都是谭府尊贵的人,自己每天要在这谭府吃饭,每月要在这谭府支钱,这谭府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怎么能够轻易开罪他们呢!
但是这谭阳话赶话的太欺负人,俩个奴才狗仗人势欺人太甚!
张来弟头脑一热,望一眼谭阳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再望一眼俩个在谭阳背后屁颠屁颠嚣张的奴才,退后两步,背负双手,抬头望天,十分轻松的背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土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
全文五千一百六十二个字,张来弟在众人注目下,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的背诵下来,并且背诵得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