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县进入了梅雨季节,已经连续下了一周的雨水。湿润清凉的风透过门扉吹进了萨尔普的书房。天未亮时,萨尔普便从床榻上起来,绕着自家小院散步。几日阴云散尽,月朗星稀。稍微放松后,吃过早饭,萨尔普此时像平常那样练字,不过今天他没有练多久,就把毛笔置于砚台边上。他再次抄写了一遍“三字经”。他感到时间越来越近了,就在这一两日了。昨日已经连夜给外地做官的儿子和嫁与他人的女儿写好了书信,只待自己离去后,让自己的管家去交给少爷和小姐,身后事一切从简。
萨尔普走出院门,坐上马车,陪伴自己近二十多年的管家刘捷轻扬马鞭,向着林轻语的墓地驶去。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面萨尔普闭目养神,想到当年自己向着林轻语躬身许下诺言,恍然间已是五十年过去,如今更是阴阳相隔。林轻语的墓地安置在了张家祖地,在风清县郊外挨着祁梦山山脉的边缘。
两个时辰后,车驾到了张家祖地。管家刘捷拿着一些糕点和酒水,萨尔普走下马车后向着林轻语的墓地走去。萨尔普接过刘捷手里的酒水,在墓碑前放了一个酒杯,斟满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萨尔普静静地坐在墓碑前,半个小时没有言语,只是不时的想起什么,小口地酌着酒。几阵风吹的萨尔普衣袖飘起,山间的树枝和小草仍然挂着昨夜的雨水,透湿了萨尔普的衣襟,可谓是“轻风爱难语,雨水恨别离”。
在吊唁了林轻语后,萨尔普继续向着祁梦山深处的主峰神女峰赶去。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离开的时候他想着在这里离开才算是完满的了结这一世情缘。他在下了马车后,在管家刘捷的搀扶下一步步地向着神女峰的峰顶走去。每向上攀爬一步,萨尔普就需要停下来歇一歇。神女峰的景色依旧像以前那样,与记忆中的没有什么变化。在成婚后,萨尔普与林轻语经常结伴来这里祈求安康与子嗣。如今白云苍狗,那些美好的日子如浮云在萨尔普眼前浮现。
萨尔普终于在正午来临前走到了神女峰峰顶,也许是因为梅雨季的缘故,香客不是很多。照例存了香油钱,向着神女塑像敬了三炷香。于是走到了观景台,走到了那个小花园。桃花落了一地,香气依旧扑鼻。萨尔普内心一片安然,坐在长廊上平静地等待着那一时刻的来临。
不多时,神女庙的主持从园门处走了过来,向着萨尔普施了礼,萨尔普起身回了礼。
“施主,请随老衲来。神女娘娘传下神谕,如果张青先生来神女峰敬香,可燃烧符箓告知。”
萨尔普听闻,加快脚步,向着幽静居所走去。当初就是在那里与林轻语约定一世姻缘,当是在那里结束,才是圆满。
萨尔普点燃了符箓,便出现在了神界云端,同时神女化身一闪而现。
“小生,拜见神女娘娘。”萨尔普躬身行礼。
“如此甚好。你可还有困惑?上次与你见面,是为缘起;此次与你见面,是为缘尽。”
“小生此生已无困惑,唯感念神女娘娘点拨之恩。心里唯有一忧,不知林轻语现在是否安康?”
萨尔普回答到。
神女化身一挥衣袖。萨尔普便看到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手持一把仙剑在一处仙家道场里面正在御风飞行,当真是好仙姿。
“如此你可安心?”
“小生心里已无挂碍。”
神女化身神光一闪,萨尔普身体便飘然向着上方而去,向下望去,看到管家刘捷正摇晃着自己在长廊坐着的身体,查探自己的身体体征。原来自己在那时便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恍然间,萨尔普重新来到了深井井口处。他在心里默念那段“三字经”,井口的障壁随之消失,他得以重新化身为一条鱼。他跳出井口后,晃动着身子来到了胖夫人的桌前。
“奥,这么快就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
胖妇人问道。
“顺利,时间过去了多久了?”
萨尔普在心里问道。
“才五分钟而已。你算是快的了。”
胖妇人手里正捧着一本古籍阅读,并没有抬起头来。
“既然得了缘,按照规矩,你需要留下你的经历,才能出去。”
胖妇人放下手里的古籍,从书堆里面找出一张宣纸,铺在了桌前的空白地方。纸张大小刚好覆盖住这个空白,像是专门为此设计。
“老规矩,想象在你的心里写字即可。”
萨尔普沉吟片刻,不知该如何下笔。他来回地游荡,身后的深井已经消失。没成想在他游荡的过程中宣纸上已经浮现出了“神女显化身得一世情缘”十个大字。胖妇人将宣纸收好后,便将记忆之馆的馆门打开。
“请问,我还能来这里吗?”
“当然,不过一个人只能有三次机会。所以,现在你还剩两次机会。”
“那下次我怎么能过来?”
“轻念咒语即可。”
萨尔普点点头,冲着胖妇人学着人的模样施礼,就出来记忆之馆。萨尔普意识所化的鱼身穿过浮桥,径直向着湖面的船影游去,透过青竹,回到了自己的身躯。
萨尔普缓缓地睁开眼睛,收起青竹鱼竿,将其搁置在自己的脚下。猎狗和掌灯人依旧沉浸在棋局的世界中。萨尔普回想自己身为张青的一世情缘,唯有喝酒才能消解了。
他轻轻地转身,唯恐打扰两位下棋的思绪。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小口抿了一口,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坐回垂钓的位置,思绪久久不能从那个世界中抽离。在那个世界活了一世,在记忆之城中不过是五分钟而已。船继续在湖里没有目的的漂流,像是萨尔普的思绪涌动,一会想到林轻语,一会想到神女,一会想到京城等等。清风明月、浓浓情话、一世承诺等各种人生冷暖,随着酒意渐渐地变得虚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