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走近泥滩没有那么容易甩干净粘在身上的脏东西,你只能保证自己一直在往前走,一场大雨是机遇,暖烘烘的阳光是机遇。
或许像张烊这样边哭边往前走,毕竟前后左右都是路,但是最多人走的那一条总是显得分外稳妥,她幻想着自己突然开了窍,学习上去了,老师会喜欢自己,同学会喜欢自己,家人会喜欢自己,她开始做出努力的样子,后来发现有些事自己真的不能做到,一团糟真的就是一团糟。
人真的会变,张烊发现张小华变得越来越讨人厌烦,他每天絮絮叨叨,每次自己放假回来他都要求自己做饭,干活,他常说,“那么大姑娘了,一点活都不干,你看人家老李家那小子,天天给他爷爷做饭”,尽管家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柴火,火炕还冒烟,她好像处在一个颇具烟火气的地方,看着成群的蟑螂从锅里的米饭盆里爬出来,苍蝇盘旋在自己头顶上,这一切太不如意了,张烊开始抵触。
“张烊啊,等我老了,你可怎么办啊”
“趁爸爸还能多活几年,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
张小华总是这么说,他似是不经意又像是故意说给张烊听。
这压力是无形的,张烊感觉自己如同处在一个深坑中,她拼命往上爬,想要上去看看,可陆地上的人嘲笑她异想天开,她想要静下心努力的时候,她的至亲又告诉她往后路的艰辛,将不可能长久陪伴自己,一下子,张烊的梦想散了,她控制不住的想,如果张小华不在了,那她努力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自己,可她样样不如人,自己都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午夜梦回,张烊这个年纪开始频繁的做噩梦,梦见张小华一去不回,当时胸口的闷痛,即使在梦里也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张烊讨厌他们,这只是她孩子气的举动,但她却绝不能接受失去他们,要知道人一旦没了,天上地下,连梦里也未必轻易可以见到。
班级的同学还是一如既往的为难张烊,她几近崩溃的时候多次想从高楼处一跃而下,爸爸知道自己死在他前面会怎么想?人真的有灵魂吗?死的时候是不是像睡着了一样对所有都无感了?张烊每次在睡前都会想,想好几遍。
一个人心烦的时候,最好在雷雨天看看闪电,紫色电流划过苍穹的时候,雨点声正密,张烊站在窗前,感受着雨水敲打玻璃的力度。
如同在雨夜行走的人,睁不开眼睛,喘不过来气,她走的胆战心惊,无人与之同行,野兽张牙舞爪的同黑暗一起想要吞噬她。恐惧无处不在,但是放弃自己更为可怕,一旦倒下了,扑倒自己的将会是所有不堪的猛兽。
张烊在被各种压力拉扯的时候,黄恒江老师将她叫到了办公室,他笑着从抽屉里拿出几块糖,放到张烊手中,“张烊,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压力,我看你成天不怎么笑呢?”
张烊抬起头,她放下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并不是太可怜,达不到说出来就让人特别怜悯的地步,但她还是照实说了,家中的不如意,对父亲和同学的不满,情绪被激发出来,张烊越说越想哭。
距这次谈话不久以后,张烊和尚赫城再次打了一架,这次张烊没赢,但尚赫城走了,他学不下去了,打算去学技术了,后来听闻他在饭店打过工,去修车行当过学徒……
最后的最后,有人倾听张烊的唠唠叨叨,有人安慰她,虽然男生还是不喜欢她,可他们至少会对外班同学说一句,“张烊这个人挺好的,你们别说她了”
一转眼初二已经过去大半了,张烊搬着座椅背着书包去到东楼的时候,已经有一批初三学生毕了业,那里面有几个张烊认识的小学校友,可也只是在厕所打过几次照面。
当夕阳再次洒在懂二楼的课桌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努力起来,那股分散的力量突然拧在了一起,美术生在每个晚课坐在美术室练习绘画,音乐生连下课都在练习弹谱子,张烊成为了一名体育特长生,时间越来越紧了。
这就像是冗长的跑道还有一个弯道就到了终点,身旁的加油声再震耳欲聋却没人能替代,只有卯足劲,咬牙再挺一挺,放空身心,跑就完了。
中考的前两天,学校开了毕业联欢会,张烊在前一天晚上循环听了很多遍《不说再见》,再见了相互嫌弃的老同学,“再见了来不及说出的谢谢,再见了不会再有的留堂作业,再见了,我留给你毕业册的最后一页”。她哭了好久,等到第二天中午,眼泪却好像流干了,当黄恒江在黑板上签下全体请假条不同意的时候,好多女孩子都哇的一声哭出来,张烊倒手足无措了。男生们大大咧咧切蛋糕,张烊把每样好吃的都吃了个够。
中考的前一天,学校门卫让出去买冰棍了,张烊拎着一袋子黄恒江老师给的零食,和几个住宿生朋友说说笑笑的时候,突然感觉时间过的太快了,比平常早一个小时的放学的晚课,笑呵呵的教导主任,每天早上练太极拳的长眉也拿着大喇叭对他们喊,“中考加油”,寝室老师允许我们在熄灯后可以说话。
考试当天下着小雨,黄老师撑着伞站在考场门口,他一遍遍叮嘱,“不要忘带涂卡笔,记得带准考证”,他说,“你们都要加油,老师相信你们”。
大概是记忆太深,那场雨似乎都有了特别的情怀,纸短情长是那年夏天的流行曲,这写不尽的故事,情有多长,时间又多长呢。
“考试还有十分钟结束”
“请考生按照正确顺序摆放好试卷,监考老师核对无误后离开教室”
“考试结束”
初中三年的时间真的很短,老师没有骗我们。
值得一提的是,窦琴琴半路走了,当空姐去了,走的人很多,否则毕业照上就要站满六排台阶了,他们都各谋出路去了,张烊对着镜头努力睁大眼睛的时候,想起了数学老师的一句话,“有一些不学习的孩子我没注意,突然间想叫他说说话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走了好几个星期”。
樊子俊也是在这个夏天没有开始的时候走的,正月初七生日的老太太,在生日后的第二天走了。
那天风雪交加,张小华端着煮好的面条,赶到了大姑家,樊子俊当时已经没了神采,烟娄里卷好的烟一根都没动,面条自然一口没吃。
三哥家的儿子还没有娶老婆,姑姑又是住着儿子家的小后屋,所以奶奶在暴风雪稍有停顿的早上,被张小华用小推车推回了家。
等张烊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只是司机的一句,“你奶奶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
“回家看看吧”
“我以为你爸告诉你了呢”
张烊虽然没像小说里那样被伤痛激发出个奇迹来,但她真的沉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