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4737200000005

第5章 德群让克渊当教授了

下午三点四十分的时候,一切都还正常。群蛇只是出现在广场东侧的车站旅社一带,西侧的美丽城一切都很正常,人们在各自的办公室里听见外面的雨声小了,十三层的拉特公司狭小的办公室烟雾弥漫,克渊去开窗,看见最后一滴雨点在拉特公司的玻璃窗上挣扎了一下,然后无声地坠落了。

克渊对德群说,雨停了。

德群向窗外看了看,说,我知道雨停了,你要走可以走了。

我不走。我什么事也没有。克渊说,什么事也没有,我上这儿来一个多月了,什么事情也没有,我天天这么坐着,屁股上坐出老茧来了。两个老茧,左边一个,右边一个,骗你不是人。

那你就站着,德群说,来坐一坐,站一站,一个月给你一千三,不吃亏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克渊说,我这么坐着总不是一件事,我们是兄弟不错,可总不能光坐着不干事,天天这么坐着,我有点发慌。

慌什么?会有事情给你做的。德群说,你以为拉特公司是慈善机构呀。

不是那个意思。克渊说,其实三三他们做的事,我都能做,老西门那一带我最熟了,大锅子光屁股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你让我去,怕他不还钱?他敢不还钱?

不一定。德群轻蔑地笑了笑,说,你们几个人,谁该干什么,谁不该干什么,我最清楚。动嘴皮子的业务三三他们做,你克渊合适做什么,我也清楚,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吧。

克渊不傻,他的双腿一直烦躁地在地砖上滑动着,现在两条腿突然并拢了,僵硬地靠在一起,我合适做什么?克渊说,动刀子?合适动刀子?

德群看了克渊一眼,我说你合适动刀子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克渊瞪大了眼睛,你不说我也猜到了,让我捅人。见红的事情归我做。你们动嘴我动手。你们出刀我舔血。

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说。德群干笑了一声,说,舔血,亏你说得出口,舔血是什么年代时兴的话?克渊你该好好学习一下了,现在没人说这些话,告诉你,现在广东一带叫修理,我们这儿叫上课。

玻璃窗外什么东西飒飒地响起来,克渊回头看着窗外,外面什么也没有,雨停了,一定是风,所有的高层建筑都会使风声变得可怕起来。我现在总算懂了,克渊看着窗外,说,德群,你他妈的是个人物,这么深的城府,这么沉得住气,你是个人物呀。

你也是个人物嘛。德群说,进了拉特公司,都是人物,不是人物的,进不了拉特公司。

好。克渊拍了拍膝盖,他说,好,我宋克渊什么都不会干,就擅长——上课,他妈的,上课?什么意思?那我是个教授啰。

你是特级教授,一般的教授没有你挣得多。

狗屁教授。狗屁,我看见教授就想打,他们乱提意见,火车站端社会饭饭碗的,都是让他们砸的饭碗,上这儿呼吁,上那儿呼吁,这个要治理,那个要治理,我看他们自己要好好治理治理。克渊说,别让我撞见他们,教授?见一个打一个!

你火气大,火气大有火气大的好处,上课容易上出效果。

狗屁效果。克渊说,德群呀德群,你他妈的厉害,封我当教授,原来你对我是这么个看法。

我的看法错了?德群说,错了你纠正我嘛,告诉我,你不是教授是什么?

我不是教授。克渊躲避着德群逼人的目光,他举起自己的手看,看见食指指甲长了,咯地一下,就把指甲咬掉了。我不是教授,他说,三三他们是教授。小马也是教授。小马他爸爸在环卫所掏大粪,大粪掏得好,是大粪教授。

你他妈的太谦虚了。德群笑了一声,你是吃社会饭的教授嘛,火车站一带谁不知道你宋克渊,你是火车站的编外站长嘛,什么人的交道没打过?怎么突然跟我谦虚起来了?我开公司拉人是随便拉的?宋克渊,好好动动脑子想一想,世面上的事情你懂,有的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红的白的都不怕,就怕黑的,这种人,要上课!

对,我专上这个黑课。克渊说,闹半天我是一个黑教授,好,让我上黑课,弄出事情来怎么说,谁替我擦屁股?谁出面替我摆平?德群我提醒你,兄弟今年四十一了,不是十四岁。

我让你干什么了?说这种屁话。擦什么屁股?德群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厌烦,猛地拍了下桌子,克渊,我看你那点胆子是掉到粪坑里了——后悔还来得及,你可以出去攀个高枝,不过我还是要打听一下,克渊,你会什么?会什么?啊,克渊你有什么特长我不知道的,说给我听听。

克渊摇了摇头,他回避了德群关于特长的问题,却揪着胆子大胆子小的事还击德群,我胆小了?他瞪着眼睛,说,我就不知道胆小两个字怎么写?哪件事情上说明我胆小了?我问你,那天在海鲜世界,谁先提着啤酒瓶到那帮人桌上去的?那天在停车场,谁给了那看车的一个嘴巴?

德群从容地看着克渊,腿在桌子下面有节奏地抖动着,他没再说什么,一切都还正常。

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惊雷,天空顿时暗了下来。

克渊来到窗边,看着车站广场上的世纪钟,你别老眼光看人,克渊说,我做生意也在行的,我不是光会卖拳头的人。

世纪钟现在孤寂而骄傲地耸立在灰暗的天色中,钟的底座和支架闪烁着银色的光芒,一个被我们称为创意的念头从克渊的头脑中飞速地掠过,克渊眼睛一亮,把世纪钟买下来,德群,去把世纪钟买下来,他冲动地嚷嚷起来,买下世纪钟,我们的生意就做开了!

买世纪钟?德群说,你怎么不劝我去北京把人民大会堂买下来,啊?买了它干什么?

干什么都行嘛,那么高的东西,我们在上面修一个餐厅,旋转餐厅,不怕没生意,管委会那几个人我熟,我去跟他们谈,估计花个几十万就能拿下来了。

你出钱?德群斜着眼睛瞥了克渊一眼,然后就不理睬他了。天色暗了。

德群打开了办公桌上的台灯,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本黑名单——请大家不要紧张,以为我一下把大家带进了哪部香港或者美国的电影里,说着玩的事不能认真。

所谓的黑名单其实是一个普通的电话记事本,记事本巴掌那么大,黑色人造革的封皮,上面有几个烫金的日文字,充分显示了它的主人曾经东渡日本的特殊经历,而记事本中的内容与拉特公司从事的特殊业务有关,它记满了人名、电话号码、地址,以及大量的债务金额,金额或大或小,大多数是人民币,但偶尔也涉及外币,比如日元、韩元,还有一笔业务甚至是泰国的铢,可见拉特公司的业务也是国际化了的。

德群歪着头看他的记事本,德群看的是属于他自己的商业机密,怎么看都正常,可克渊见他看得专注,忍不住也把脑袋凑了上去,于是事情就不正常了,德群一扬手,就像教训儿子或者孙子一样,在克渊的脖颈上打了一巴掌,一巴掌,打的是脖颈。

德群虎着脸向克渊叫喊起来,宋克渊,亏你还是吃过社会饭的,连最起码的规矩你都不懂!

克渊摸着他的脖颈,很明显这一巴掌把他打晕了。

不能看呀?机密?他嘀咕着,忽然反应过来,破口大骂起来,×你妈的大姐,×你妈的,邵德群你打我脖子?

克渊向前冲了一步,看见德群下意识地欠起身子,抬起手,似乎是一个防卫的动作,似乎又是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的样子,克渊的身体便僵滞在那儿了。

他向办公桌踢了一脚。

你打我脖子?我长这么大没让人打过脖子,你他妈的打我脖子?克渊说,不让看就不看,说一声,你他妈的打我脖子干什么?

我打你脖子了?放屁,不过拍一下。德群竖起手掌看了看,很快镇定了,他盯着克渊,好,就算我打你脖子,你的脖子打不得?那你要不要打还我一下?

克渊看了一眼德群的脖子,德群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粗粗的颈链,现在那条金质颈链向克渊闪烁着高贵的傲慢的光芒,每一粒光芒都让克渊感到压抑和不公。

德群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发点财做了老板就怎么了,克渊说,你他妈的就是成了千万富翁,也别在我面前充大佬。我在火车站摆地盘时你还跟着我混呢,你不要忘本,你到日本去怎么走的?我给你找的车,把你送到上海机场。

别提那烂车了,路上抛三次锚,差点误了班机。德群说,你跟小孬要回扣的吧?他宰我一刀,叫个不认识的司机也只要三百块,他非要四百。那一百肯定你拿了。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克渊说,又不是小孩吵架,什么狗屁事情都翻出来。

你翻老账我就跟你翻。德群说,克渊我今天也顺便提醒你一句,以后别老是在外面说,我德群是跟你混出来的。别说这种话,你不脸红我脸红。跟你混出来的?你怎么带我混的,跟你要一支烟抽,你不给,你让我掏五毛钱买一支烟。不掏你就让我捡你的烟屁股。

克渊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狐疑地看着德群,开玩笑吧?他说,肯定是开玩笑,我克渊从小就最讲义气,怎么会让你捡烟屁股?我就是自己没有烟抽——

你算了吧,德群尖厉地大笑起来,他说,我看你的记性是掉到粪坑里去了,过去的事情,过去你是什么嘴脸,你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们替你记着呢。

克渊头脑中一片空白,但他能确定德群对他的过去所作的鉴定是片面的,克渊有点恼怒,他转身就向门边走,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问德群,你光记我的缺点不记我优点,我的优点呢?难道我一点优点也没有?

优点肯定是有的,就是一时想不出来。德群怪笑着说,人哪会一点优点也没有?你如果一点优点也没有就该到垃圾处理场去了,我怎么会要你进我的公司?你的优点你自己总结嘛,还要我说?

克渊还是没有等到德群对他一分为二的分析。

没意思,克渊摇摇头,说,没意思!

克渊踢翻了一只纸篓,纸篓里滚出来一只可口可乐的易拉罐,他就踢着那只易拉罐走到了门外。没意思!克渊站在门外突然吼了一声,把门重重地撞上了。

不愉快的一天。

克渊铁青着脸向电梯那里走。

他没有料到德群会给他一个脖子,他也没有料到自己的理智竟然战胜了感情,他多么想打还那一巴掌呀,可是许多声音在他耳边七嘴八舌地警告他,打不得,打不得,老板打不得。

老板当然是打不得的,脱裤子放屁,打了老板向谁领工资去?

克渊不是计较谁打谁一巴掌,他是咽不下一口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都是他打德群,现在却是德群打他的脖子,啪地一下,打得那么响,×他表姐的,就像老子打儿子!

美丽城里弥漫着一股茉莉花的香气,是每天早晨清洁工喷洒的空气清新剂的香味。

走廊里回荡着很耳熟的背景音乐,你一定在哪里听过的,却说不出那是什么音乐。

大家了解克渊,认为花香和音乐对于克渊是对牛弹琴的东西,但是现在事情发生了,事情改变了,克渊站在电梯门口,突然对空气清新剂和背景音乐充满了留恋。

他看着电梯门中映出一个矮小的衣冠楚楚的人,头发乌黑发亮,白衬衣花领带,黑裤子黑皮鞋,那是他克渊,不是别人,克渊对着电梯门摁了下头发,愤怒的头发便恢复了它应有的风度形状。

克渊现在发现他对这座塔形建筑也充满了留恋。

他要去哪里?

他下电梯去哪里?

除了去顺风街洗头,他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可是他最近已经发过誓了,一星期洗一次头,只洗一次,绝不多洗。

下午五点钟,克渊在美丽城里漫无目的地上上下下,他去了十九层上的德尔斯公司,那是美丽城里气派最大的公司,电话铃声、打字机的声音响个不停,那里的白领小姐个个年轻美丽而且优雅文明,不说本地方言,更不说脏话,他们说的普通话带着香港或者台湾的口音,他们在电梯里说英语、法语、日语,克渊没什么文化,不便评判人家的外语说得怎么样,他就评价人家小姐的长相,说谁行谁不行,为了显示自己品位不俗,克渊采取了打倒一大片的策略,但有一个萧小姐,克渊也不得不承认人家是国色天香。

那个萧小姐走进电梯,电梯里便一片寂静,男人们就是见不得漂亮小姐,有口臭的紧紧抿着嘴唇,憋着呼吸,肠胃不适的不敢放屁,绷着身体。

克渊每次看见萧小姐在电梯里,忍不住地会向一边的德群看,德群这家伙会装蒜,他从来不正视萧小姐,可是人的目光都是带有余光的,这余光最说明问题了,克渊知道德群心里在想什么,克渊替他说出心里的念头,德群却说,你钻在女人的裙子里了?打她一炮,打她一炮,你想打她的炮你就去。

德群就是这么个口是心非的人,克渊知道他的心思,他听三三说,德群约过萧小姐,萧小姐没理他。三三替德群约过萧小姐,萧小姐也没理三三。

克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他站在德尔斯公司的接待柜前时,这个念头已经很清晰了。

接待小姐问克渊,先生有何贵干?

他说,没有什么贵干,萧小姐在吗?

接待小姐问,你和萧小姐预约了吗?

克渊说,哪有这么麻烦?我现在就约,你去喊她出来,不一样是预约了吗?

接待小姐讽刺他说,你这个人很聪明嘛。你是哪儿的?

克渊竖起大拇指向楼下指了指,说,十三楼拉特公司的。我们算是兄弟公司,这位小姐别弄得那么生分好吗,叫她,快叫,你不叫她我自己进去叫了。

萧小姐出来了,穿着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裙子,一条银色的带子随意地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美丽城里就是出这种美丽的女孩,后面看像时装模特,正面看像电视剧里的女明星。

萧小姐举手投足就是女明星的味道,她脉脉含情地盯着克渊,抱着双臂,等待克渊说话,克渊说,我们经理请你吃晚饭,让我问你,你喜欢哪家餐厅。

萧小姐像电视剧里的西方贵族小姐一样嗯哼一声,喜欢哪家餐厅?她说,哪家也不喜欢呀,回去告诉你们老板,这城市没有一家我喜欢的餐厅。

克渊说,这是什么话,这么大个城市,怎么没有你喜欢的餐厅,汉宫你去过吗,大欢喜你去过吗,国际酒店的意大利餐厅你吃过吗?

萧小姐含笑看着克渊,意大利餐厅?她说,没去过,在国际酒店?国际酒店在哪儿?

克渊反应慢一些,明明看见萧小姐在向她的同事挤眉弄眼,却不愿意相信这萧小姐在耍他,克渊还想趁热打铁呢,那就定在意大利餐厅?六点半,他说,七点也行,我们有车,在停车场等你。

萧小姐或许发现克渊这个人是没有一点幽默细胞的,对这号人只能板着脸说话,萧小姐于是就翻脸了,迷人的笑容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要泡妞上顺风街去,少到我们这儿来胡搅蛮缠!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连拜拜也不说,高跟鞋咯哒咯哒地一路响过去,表达着剩余的蔑视的立场。

克渊一下子有点发懵,他看见接待小姐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瞟着她,还掩嘴偷笑。

克渊说,嘿,这小姐傲得很嘛,我们老板不配和她吃饭?谁配得起她?李嘉诚?×,她配得起李嘉诚吗?

克渊晃荡着离开德尔斯公司,来到电梯口。

他对着电梯开始发呆,责问自己为什么会去做这荒唐事,怎么能这样来证明我的能力?他刚刚打了我一巴掌呀,幸亏人家萧小姐没有答应,万一这次约成功了德群会怎么想,他会想这克渊不是个十足的奴才吗,你打他他替你去约小姐,下次就更要打了,天天打,打了让他天天去替我约小姐。

克渊站在电梯口,从不锈钢的反光中端详自己的脸,他拧了把自己的脸,拍马屁,拍马屁,舔屁股,他说,奴才,奴才,人家撒尿你替他扶鸡巴,人家拉屎你替他掀马桶盖。你不敢得罪德群,你得罪了德群就后悔,立功赎罪也不用去舔他的屁股。

不舔,不舔,克渊对自己说,他敢炒我鱿鱼?他敢?宋克渊是什么人,他德群不是不知道!电梯门打开了。克渊看见几个人从里面匆匆地出来,是火车站货运部的几个人。

他认识那些人。

你们干什么?像没头苍蝇一样窜来窜去的,这儿是写字楼,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些人七嘴八舌地向他打听爱特公司,克渊说,你们不会看牌子呀,是什么公司,美资的还是日资的,中外合资的?合资公司到上面去,上去上去。

货运部的人对美丽城人生地不熟,听了克渊的话又慌慌张张地挤回到电梯里。

克渊看见其中一个人的鞋子,那是双过时多年的解放鞋,鞋子后跟已经磨烂了,露出化纤的丝袜,袜子上居然也有一个洞。

克渊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一双新的老人头皮鞋,尽管德群揭穿它是一双仿冒的名牌鞋,可克渊现在分明听见自己的脚在这双鞋子里歌唱,克渊,克渊,混得不错,混得不错。

克渊决定回去。

他在拉特公司的门口遇见了四眼和他的女朋友。他说,四眼你来干什么?

一定是由于女朋友在身边,四眼对他说话很不客气,来干什么?谈业务!

克渊盯着四眼的女朋友看,他认出那个女孩是顺风街一家发廊的洗头妹,克渊就怪笑一声,说,四眼你会省钱,以后洗头不用花钱了。

四眼的女朋友顿时沉下了脸,四眼倒是沉得住气,他不紧不慢地说,克渊你少给我来这一套,现在到哪儿也没你说话的份,你算老几,给德群拎包嘛。

一切都乱套了。四眼也敢跟他叫板。

好,好,四眼你嘴凶。克渊歪着头看他们搂搂抱抱地消失在走廊上,恍惚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向那一男一女冲过去,男的赏他一拳,女的客气一点,给她一个耳光,上课上课给你们上课!

你他妈的是在跟谁说话?克渊清楚这是一个幻影,他已经好久没有对人动过手了,克渊现在很文明,克渊的文明是社会文明的缩影。

大家动嘴不动手,现在人不比从前了,一个个都欠揍,却一个也揍不得,有钱人揍不得,钱给他撑腰,没钱人也揍不得,反正没钱,正活得不耐烦,你打他一拳他捅你一刀,你活得比他好,同归于尽是他赚了。

克渊现在也不比从前了,血气是有的,可胃不好,十二指肠溃疡,关节炎严重,不能奔跑,心动过速,一发火胸口就会发闷,现在克渊看着四眼和他女朋友的背影,明显地感到胸口发闷,他就揉着胸口对他们喊了一句,四眼,你以为你带着个美女?以为我不认识她?你知道不知道顺风街上怎么称呼她?松下裤带子,松下裤带子小姐!

克渊一只脚在外面,一只脚在门内,从门后面探着头向里面张望,他咳嗽了一声,这是在向德群征求意见,让我进来吗?让我进来我就进来,不让我进来我也不求你,我走。

里面的德群没有反应,那是一种君子不记小人过的表示,克渊就进去了。

德群把腿架在桌子上,冷冷地看着他。你文明一点好不好,他说,我告诉你多少遍了,这是在写字楼里,不是在顺风街,不是在火车站!

我看见四眼气就不顺嘛。克渊说,他能做出什么大生意,他哪有业务跟我们做?抠了屁眼吮手指的东西,能放多少款子出去,撑死了万把块钱。

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万把块钱的生意不做,你倒是给我去揽几百万的大单子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克渊说,我是说跟四眼这种人打交道,没有什么油水。

生意不好做,肉皮也拿来榨油。德群说,我在日本的时候老板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公司开张那天我也这么对三三他们这么说的,现在对你再说一遍,你给我记住了,我的话你懂不懂?

克渊不是傻瓜,他说,你的梦话我都听得懂,怎么不懂,只要有钱赚,什么业务都接嘛。四眼的款子怎么回事?你交给我好了。他都跟谁打交道,我不扳指头都说得出来。

德群这次没有拒绝,德群说,克渊你记住,这是你主动请缨的,不是我逼你的,四眼的事情是三万块,数目是可怜,可他答应和我们对半开。

是谁呀?谁这么倒霉,欠他的钱?

德群的笑容看起来有点狡黠,有点神秘,他打开记事本看一眼又合上了。我这个名单分红区白区黑区,红的都归小于小白他们做,都是国营单位,他们做出经验来了,白的归三三他们做,你也是知道的。

德群盯着克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他说,你也是知道的,我做事情很小心,黑的业务一般不接。四眼的这笔业务我还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就放到黑区里来了。黑区里还是头一笔业务呢。

到底是谁?你卖什么关子?克渊说,我知道你让我干什么,你不是封我当了黑教授了吗,这教授好当,拿刀子上课。说呀,你让我跟谁动刀子?

克渊你记住,动刀子不动刀子的话可是你说的,我不负责任。德群向克渊挥着手指,正色道,反正你自己也不愿意在公司吃闲饭,我当经理的不过是人尽其才,给你们做个分工,你接了这业务,怎么做是你的事,做出什么事情来也是你自己的事,你也是吃过社会饭的人,这种难听的话我就说一遍,不说第二遍。

第一遍都不用说。克渊翻着眼睛说,哪来这么多思想教育,是谁,你他妈倒是快说呀。

能是谁?让我放到黑区里的人,不是地痞就是无赖。肯定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嘛。德群轻松的语调听上去不是那么自然,他说,你认识的人,梁坚。你肯定认识的,他是冷燕的丈夫嘛。

克渊当时就傻眼了。我们马上就知道克渊在拉特公司负责的第一笔业务是多么的棘手了,三句两句话说不清楚,干脆不去说它。

还是说火车站广场上的世纪钟,世纪钟这时候訇然敲响了。德群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说,六点半了,你该走了,我也得走了。

德群忙着锁上一个个抽屉,随手关上了灯,看见克渊挺着腰坐在黑暗里。

你怕梁坚?德群说,要不你是怕得罪冷燕?他们不是在闹离婚嘛。

克渊坐在黑暗里听外面的钟声。

我怕他?我怕他阎王就怕小鬼了。克渊说,怕个屁,反正捅谁都是捅,捅谁都是一刀。

德群说,人家梁坚可是出名的美男子,你别嫉妒人家专门破他的相,让人家狗急跳墙。

克渊听着外面的钟声,坐在黑暗里抖动着膝盖,美男子有什么屁用,克渊说,现在的社会,就认钱,谁认你的脸——钟怎么啦,怎么停不下来了?

远处的世纪钟好像出了新的问题,钟声一遍遍地敲着,敲了六次,没有停下来,克渊从沙发上跳起来,三步两步地跑到窗边,向广场上的世纪钟张望,乱套了,钟也疯了!世纪钟仍然坚定而持续地敲着,当德群来到窗边的时候,他们看见有好多人围到世纪钟下面了,好多人在广场上仰着头听世纪钟发狂的钟声,德群说,什么世纪钟?狗屁,三百万造一个钟都没造好,很腐败嘛。

室内的空气莫名地凝固起来,克渊感到有点心慌,他捂着耳朵离开窗子,说,疯了,连钟也疯了。

钟声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他们听见天花板上的吊灯在微微地震动。德群说,快走,快走,我怎么觉得像是要地震呢。阪神地震的时候我在日本,就是这个动静!

他们在钟声疯狂的伴奏下匆匆离开了公司,火车站货运部的不速之客却来了,三个人,满头大汗,其中一个人的腋窝里散发出明显的狐臭。他们好像没有耳朵,听不见外面疯狂的钟声,也不顾拉特公司的两个人态度是多么恶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其中一个人从购物袋里拿出一条死蛇来,举着死蛇说,你们认识这条蛇吗?

你们公司改过名字了?

你们就是爱特公司吧?

你们公司在做贩蛇的生意吗?

同类推荐
  • 影子武士(汤姆·克兰西军事系列)

    影子武士(汤姆·克兰西军事系列)

    作为汤姆·克兰西和美国前特种部队司令卡尔·斯廷纳合著的一本纪实性著作,作品详细介绍了美国特种部队诞生、发展的历史以及它所参与的许多重大军事行动,提供了有关美国特种部队的招募、选拔、训练以及领导体制等方面的资料。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和越南战争期间,美国特种兵已经开始发挥其独特的作用,但美国军方一直视这些战斗“精英”为另类,对他们非传统的战斗方式嗤之以鼻,视其为“杂耍”。然而,一九八〇年,五十三名美国人在伊朗德黑兰成为人质后,美国军方发现,传统的以苏联和东欧为假想敌的军事作战方式根本无法应付恐怖主义这种新的世界威胁,从此特种部队的命运大为改观,开始登上历史舞台的中心,逐渐成为各种重大政治和军事活动的重要参与者。
  • 圈里圈外

    圈里圈外

    《圈里圈外》是一部真实再现娱乐圈另类生活的网络原创小说。基本上我是像猪一样的度过我的每一天,实际上我身上的确有一种类似猪的气质,我管它叫忧愁。当我在北京生活的时候,我习惯按照我们猪的方式把这个令人迷醉的城市分成若干圈,工作圈,娱乐圈,朋友圈,文化圈……
  • 金鱼缸

    金鱼缸

    魏聿明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这不像那大大小小的职场吗?一个机关不就是一个金鱼缸吗?其中的每个人不就是那一尾尾金鱼吗?一把手自然就是那个观鱼的人了。鱼儿们平时相安无事,彼此玩耍,一旦利益来临,则尔虞我诈,巧取豪夺,无一不争先恐后尽情地在一把手面前表演。面观鱼者在,旁颐然捋须,开心把玩,看着顺眼,赏你一两粒鱼食,心情不好,饿你几天又何妨……
  • 长寿山塬(第一部)

    长寿山塬(第一部)

    本书是作者王志学继长篇小说《清明这一天》后又一力作。作品反映了从中华民国初年到抗日战争胜利,长寿山塬所发生的一系列故事。通过桑园村卢世才、余盛恭、黄腾耀三户人家之间的关系、纠葛、发展,特别是对黄家创业发家的描写,反映了那一段历史时期长寿山的历史状况,风土人情、民风民俗、流行礼仪、精神面貌、生活情况等。本书人物众多,性格各一,故事曲折、文笔朴实,具有较强的文学性和可读性。
  • 床畔

    床畔

    1976年成昆铁路建设中一位连长为救战士负伤,成为植物人。护士万红以优异成绩被选为英雄的专职护士,一当几十年。万红一见张谷雨就发现他们之间有着别人不能理解的神奇的默契和交流,她一直观察研究张谷雨的病情,坚信他有康复的可能。万红漂亮,有很多的追求者,军区一把刀吴医生,痴心等她十年,和她一起寻找张谷雨不只像植物一样存在的证据,然而他此生只能在心中珍藏万红的身影;大校记者追求她,帮着她到处呼吁改善张谷雨的处境,把新闻报到了全国,万红“普通天使”的称号享誉全国,而万红依然一直守护在张谷雨身边……时代变幻,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只有护士万红的信念与坚守成为绝唱。
热门推荐
  • 御卡狂潮

    御卡狂潮

    没有卡牌套路!卡牌不是主体!这是一个拥有卡牌编辑器的少年一边制造着开挂的卡牌,一边当咸鱼的日常故事。(轻松文,伪无敌,不装逼)
  • 盛世医官

    盛世医官

    他是大唐盛世的当红医官,受尽皇恩。成也皇恩,败也皇恩。一招棋错,满族尽屠。穿越重生,当今盛世。“我还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王昊如是道。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阴阳师陶八仙

    阴阳师陶八仙

    阴阳先生命中注定五弊三缺、这一切看似简单的背后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是一件件突如其来的灵异事件成就了一代阴阳师的诞生、还是这一切的背后只是一个阴谋、
  • 真假王子:猎人的怀抱

    真假王子:猎人的怀抱

    从被父母捧在手心的世家小千金,到备受关注的豪门小少爷。一夜之间所有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小小的身体已经埋入了仇恨的种子,一切才刚刚开始。你知道吗?当你准备去欺骗一个,甚至所有人的时候,必先欺骗自己!
  • 往后余生却错过了你

    往后余生却错过了你

    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不过是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你,而我却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你。
  • 你家千金太酷了

    你家千金太酷了

    她是天才、鬼才;却甘愿做一名庸才,扮猪吃虎许年。不料有人蹬鼻子上脸,妄想企图伤害她在意的人。颜倾幽怒了,决定不在伪装自己。身份随着一一曝光,曾经狗眼看人低的人,纷纷倒戈。颜倾幽被烦得不耐烦的大门一关。挡住了熏心利益的人,却挡不住某个妖孽男神。从此君子墨,高冷一去不复返,摇身一变,变成宠妻狂魔。君子墨是君氏集团的总裁,君子墨有足够的能力护颜倾幽一生无忧。但,奈何颜倾幽太独立了,也太独断、能干;完全没让君子墨大展拳脚的机会。君子墨不乐意了,于是,有一天发了一条微博。“媳妇不要我了怎么办?”
  • 仙都附属界

    仙都附属界

    小成浪荡仙,越界人不怪,成仙不一定就要大道独孤,有时候,和人们开个小小的玩笑带他们领略不同的世界风采,不也是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