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飞丝毫没有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他太激动了,只想要告诉每一个人他的幸福和快乐,只觉得她的每一句话都胜似天堂的乐章,所以从他自己积极的理解角度来说,小白而不自知的杨君威提出了这个问题,又叫他暗自得意一下才说道:“我当然确定!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发现……在我之前……还没人亲过你!哈哈哈……说了你也不明白,别胡思乱想了,这些你没必要懂,你只要记着,既然你回来了,就只能老老实实兑现给我的承诺,永远别想再跑掉,我也不会再让你有这样的机会了!”
沉默。杨君威依然侧着头,目光不确定地望着远处某个点若有所思,其实只有天知道她的头脑里和面前的墙壁一样一片空白。眼皮突然像犯困似地开始发涩,努力想做点什么或说点什么打破沉闷的气氛,徒然地张张嘴却还是找不出合适的话题。
季清飞自言自语了半天没得到一丝回应,对杨君威这时候会选择沉默不语毫无思想准备:记忆里的她不是这么沉默寡言的吧!在无数思念的岁月里,无论是曾经杳如黄鹤还是如今伊人重现,这个女孩儿在他脑海里留下的印象向来都是伶牙俐齿、趾高气扬的吧!她满不在乎和永不示弱的神情已经像烙印一样镌刻在他心上,白日的思绪里,静夜的迷梦中,他也曾千万遍幻想拥她入怀的情景,却从来没预料到……她的反应会是沉默的!难道是自己判断有误吗?或者她只是回来休假,说明年在市里找工作只是个无心的玩笑?八年了,他凭什么笃定人家还能记得他是谁?他怎么能确定她还是一个人?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不是像他一厢情愿所想的那样简单!
可是,他还能放手吗?这一次放手就等于永远的放弃,放弃从青涩做到成熟时的迷梦,放弃多年的守候和等待,放弃心中勾画了无数次的理想生活!那么,他的手中还能剩下什么?感情和岁月一样如流沙般消逝,他的固执原来一直是毫无意义的!
可是……自认为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老天没道理对他这样吝啬啊!他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除非听她亲口说出不能接受他的理由,否则他决不放弃!
下意识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又看,季清飞最后还是做了很多年前做过的那个动作,缓缓抬起右手,轻轻地抚摸着眼前乌黑的长发,低声恳求道:“威威,你转过来好吗?为什么不说话?你生气了吗?”
敏感地接收到那只手通过发丝传递来的温柔,杨君威鼻子一酸,潜藏在眼底的泪不听大脑指挥,毫无声息地顺在面颊滚落而下。开始只是一颗接一颗滴雨星儿,慢慢演变成大雨倾盆而下,抽泣得全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季清飞没想到自己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导致杨君威痛哭起来,又急又慌又心疼,想去安慰她,却又不敢再碰她,双手抬起又尴尬地放下,期期艾艾道:“威威,你别哭啊!我错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再也不那样对你了……其实我开始并没这样想过,就是不知怎么一时没忍住……我知道那样惹你讨厌了,现在我也很后悔!我对不起你,要不,你打我吧!或者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只要你能解气,踢我踩我都随你便,我只求求你别再哭了,好不好?”
杨君威一边忙着大哭,一边百思不得其解这伤心到底从何而来,季清飞语无伦次的哄劝倒是奇迹般地止住了眼睛里源源不断的产品,她就那样愣愣地抬起被泪水滋润得晶亮的脸,不解地瞪着蹲在她面前手足无措的季清飞,半天才迟疑地说:“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你讨厌了?你的想法还真是奇怪!”
季清飞一怔之后放松地出口长气道:“那你为什么哭啊?差点儿吓死我!”
杨君威理直气壮地翻他个白眼道:“我想哭就哭了,你管得着吗?难道在你的地盘上我连哭的权利都没啦?”
季清飞简直有点闹不明白想法奇怪的究竟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能习惯性地摸摸脑袋,“嘿嘿”傻笑两声,两手一撑膝盖正准备站起身。这时正在用手背胡乱抹着眼泪的杨君威突然伸手扯住他的一只衣袖,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把自己的脸凑上去,耍赖似地把满脸的眼泪鼻涕都蹭在他的袖子上,蹭完一只换上另一只,反反复复地擦了五六下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他,得意地挑眉笑道:“这下干净了!谁叫你惹我哭还不准备好纸巾呢?我不爱洗衣服,所以只好借用你的衣袖,你不反对吧?反对也无效,我已经擦过了!”
季清飞哭笑不得地看着藏青色的警服袖子上几团湿乎乎的痕迹,再抬头看看笑得得意洋洋的女孩儿,认命地点点头道:“你厉害,I服了you!业务这么娴熟,看来经常用别人的袖子擦鼻涕的吧?”
杨君威歪着脑袋想了几秒钟才咧嘴笑道:“还真没有!这是第一次,活该你倒霉,偏偏碰上了!你……不会叫我为你的衣服负责吧?我可告诉你哦,我洗过的衣服会和没洗的一样脏……不对,是更脏!”
季清飞“倐”地站起身来,拼命按捺住心中滚滚而来的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再不松开的冲动,习惯性地做个扩胸运动的标准动作,居高临下看着狂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孩儿,平静了半晌才语调不稳地说:“既然你这么讨厌洗衣服……以后让我替你洗,好不好?”
杨君威瞪圆了满是笑意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忍了半天才抿嘴笑道:“好啊,梦寐以求,求之不得,得陇望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天下第一大好人就是季清飞……哈哈哈!”
这样的答案险些让季清飞郁闷至死:这都什么人啊?自己说得这么情真意切,就算不感动,至少别笑得这么没心没肺嘛!她到底听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装傻,绝对的装傻,这是她一贯的伎俩,不管过了多少年,这点儿毛病都跟香港政策一个样儿——五十年不变!不过这样的她才是记忆深处那个熟悉的女孩儿,是自己多年来想要追求和拥有的人!
“太似你的脸,最叫我思念,冷冻爱的世界,留待花开多一次……”王杰的歌声突然响彻客厅,季清飞一时有点儿脑子背筋儿,浑身上下捉虱子似地摸了半天,才在上衣口袋里把唱得正欢的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对杨君威说了声“我接个电话,你随便参观啊!”一边快步走到窗前接通电话:“哎,妈,是我,有事儿?……看您说的,我可没说过您没事儿不能找我……我不是忙着的嘛!……是啊是啊,快过年了,照顾人家有家有口的,我又住得这么近,当然要多值班啦!……妈,你又来了,这个事儿它不能着急不是?得慢慢来!……哎呀,你烦不烦啊!我这上着班呢……啊,对,不回去吃饭,和同事早说好了!……晚饭也回不去,有事儿!……我知道,不就是祭灶嘛!你家是儿子不是女儿,不管灶王爷在饭桌上看没看到我,我也不可能变成别人家的!……对啦,我保证不做上门女婿,永远陪着您!……知道知道,明天一定回去吃饭……挂了啊!”
杨君威在他接电话的当儿四处溜达一圈,看看视线以内的空间里,好像除了沙发和电视机几样简单的家具之外几乎是空荡荡的,心里难免犯嘀咕,这时看他收了线就好奇问道:“这……是你家的房子啊?好像没怎么装修吧?”
季清飞顺手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自己也四处环视一下笑道:“你觉得这房子怎样?还满意吗?格局、地段、小区环境方面觉得怎样?”
杨君威没在第一时间听到问题的答案,不满地白他一眼说:“你晨练太极还是推销房产呢?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凭什么叫我伤脑筋回答你的问题?”
季清飞嘻嘻一笑道:“我错我错,是应该有个先来后到!这个房子嘛……是我的……嗯,更确切地说,要是你不反对的话……就是我们俩的!明白了吗?这个是我们单位的福利房,买了两年了,图的是离单位近,方便,我一个人临时住住,所以也没大收拾,凑合着呢!”
杨君威一甩长发道:“去你的!谁和你我们俩了!警告你别瞎套近乎啊!”
季清飞被她的话噎得想翻白眼,可是还没等他抗议出声,音乐声再次响起,他只好心情不爽地冲到沙发前,一把抓起手机,看也不看屏幕就按下接听键,气哼哼地大着嗓门嚷道:“谁呀?我这请着假呢?有事儿等我上班再说……哦,苏明啊!有事?……是啊,车子在我这里……下午倒是可以,不过今晚我还有用,你用完就赶紧给我送来,别耽误我事儿……嘁,你不是都看到车子在大院嘛……甭废话了,你麻溜儿来,我这就下楼给你送钥匙……”
看着季清飞匆匆忙忙下了楼,杨君威也趁便去了一趟洗手间。等到季清飞回来,满屋子没看到人,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臭丫头招呼都不打就趁机跑了!接着隐约听见卫生间有声音,不禁暗笑自己神经过敏:这又不是电影里的绑架人质场面,至于这么紧张兮兮的吗?
卫生间门一响,杨君威笑嘻嘻地探出头说:“季清飞啊,你家有没有热水?我想洗把脸,自来水太凉了!”
季清飞刚在沙发上落座,一手去翻找电视遥控,听到这话重新站起来,几大步跨进卫生间,伸手把水龙头拧到最左边,再用脸盆去接住哗哗直淌的水流,一边接水一边试着水温,感觉水已经够热了就端开脸盆,招呼一直在旁边东张西望的杨君威去洗脸。
他把一大脸盆水放在地上就准备出去,一抬头看到杨君威还在闷不吭声地四处寻找,忍不住问道:“你要找什么?毛巾还是香皂?擦脸油我这里只有大宝,你能不能用?”
杨君威皱眉道:“还没到那一步呢!我要把头发扎起来才好洗脸啊,要不都弄湿了……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找不到?卡子头花什么的没有就算了,怎么连小皮筋儿也没一根儿?”
季清飞对她的奇怪思维实在无法继续忍气吞声下去,立刻反驳道:“拜托你想想清楚,我是个大男人,还是个警察,没有留长发的嗜好和自由,所以在家里准备扎头发的东西……我应该没有这个必要吧!”
杨君威盯着他短短的寸头看了一会儿才展颜一笑道:“说得有道理!像你这样的要是喜欢收藏发卡头花……容易被人看成脑子不正常的,嘻嘻!……那现在怎么办?这么冷天要是把头发弄湿了,出去会结冰的!”
其实两人都在一瞬间想起了曾经的那件生日礼物,可是杨君威惭愧地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件小东西在什么时候遗失在什么地方了。季清飞明知她一贯丢三落四,这么多年她到处换地方,怎可能会悉心保存那样一枚“无足轻重”的小卡子?
俩人都心照不宣地顾左右而言他,啰嗦了老半天,最后还是季清飞自甘充当小皮筋儿的角色,替她在身后拢着直而黑的长发,洗脸的工程在历时十分钟后终于宣告竣工,她也没反对使用那块深蓝色的旧毛巾擦干脸上的水渍,然后随遇而安地搽点大宝来护肤。
等她收拾停当到了客厅,季清飞正好从卧室出来,已经换下藏青色的警服,正在低头仔细拉上制式棉衣的拉链,看到她走过来就高高兴兴地说:“十二点多了,你早该饿了吧!我们现在就出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一听到“吃饭”两字,杨君威突然想起一早出门连个招呼都没打,不知不觉半天都过去了,好像父母还说过今天一定要吃个团圆饭的。她到现在都没回家,他们一定都等急了。都怪该死的季清飞,大冷天的瞎兜什么风!想到这里,她的情绪突然急转而下,直截了当地说:“我现在要回家!我父母等我一起吃饭呢!”
正在拉拉链的手停下来,季清飞不相信地抬头,惊讶地盯着面前女孩儿的眼睛,努力想从中发觉她突然又在别扭什么。从早上见到她开始到现在,她变化莫测的脾气导致他的情绪跟着起起伏伏得要发狂,难道她认为他的神经是弹簧做的?凭什么要他受这些折磨啊?
不行,他今天豁出去了,就算迷信一回灶王爷,相信是神仙在冥冥之中帮了他的大忙,让他如愿以偿把心仪已久的女孩儿领进了自己的“家门”,那么接下来和他一起吃团圆饭这么顺理成章的事情,怎能容许她缺席?现在想走?门儿都没有!
阴着脸把停在半截的拉链一拽到头,季清飞一伸右手简短地说:“走吧!”
杨君威狐疑地看看他的脸色,觉得他的表情并不愉快,要说这么顺当地接受了她的提议……好像不太像啊!干脆无视伸在眼前的那只手,同时把自己的双手使劲背在身后,再大声重述一遍自己的合理要求:“去哪里啊?我要回家,你现在送我回家!”
季清飞被她这个孩子气的动作逗得一笑,想要再拉下脸又做不到,缓和一下语调说:“咱先不讨论回家的事儿,好吗?现在我没法送你走,吃完饭再说!”
杨君威气恼地嚷道:“为什么现在没法送我走?”
“你知道的,车子给同事开走了!”
“那你打的送我到车站……或者走着去也行!”
“别任性了好不好?你想的那些点子没一个靠谱的,我不可能在饭点儿让你饿着肚子回家吧!你怕父母担心,喏,用我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就好了嘛!打完我们就去吃饭,打的走路都随你,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