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威把他的手从头上拿下来抓在自己手里,抱怨说:“废话连篇能当饭吃啊!到底要躺到什么时候才给起来?我都要饿死了!”
她这边话音刚落,季清飞的手机铃声就在客厅适时响起,他同时一拍脑袋叫道:“差点把正事儿忘了!昨天去你家前,我妈就说让你今天中午上我家吃饭的。现在也不知几点了?肯定是我妈等不及来催了!”手忙脚乱穿上外套,踩着拖鞋就冲出去了。
杨君威一听他又搞这套把戏,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就想揪他过来质问,奈何他正接着电话,自己不便吵吵嚷嚷,只能靠在床头生闷气。
季清飞接完电话进来,一眼看到她还纹风不动地坐着,火急火燎地坐在床边换鞋,一边催道:“你怎么还不动啊!不是饿了吗?赶紧起来洗把脸,马上就去吃饭!”
早就在守株待兔的杨君威一看到他坐下,马上扑到他肩头对他一通乱捶乱打,生气地嚷道:“上你家吃饭也要提前给我说一声,也好让我有个思想准备啊!为什么总是搞突然袭击,看我紧张你很过瘾是吧?”
季清飞穿好鞋子,回身捉住她的手央求道:“宝贝儿,对不起,这次真不是故意的!真的是忘了!好了,我就当你没踢过我那一脚,两下扯平好吧?绝对没有第三次,我保证!我妈都等急了,现在别闹了好不好?”
“宝贝儿”三个字的确魔力无穷,势如猛虎的杨君威转眼变成温顺的家猫,听话地乖乖下床,高效洗漱,五分钟后就整装待发了。
时间紧迫,季清飞不再理睬她的那套“空手登门不礼貌”的理论,打个的径直到了父母所住的邮电局家属院。在爬楼梯的过程中,杨君威突然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拉迈着大步向前冲的季清飞,悄声道:“你可别告诉你爸妈我昨晚在你那里没走哦,他们会误会的!就说是今早到我家接我来市里的,记住了?说错了我可不饶你!”
季清飞就势拉着她的手快步上楼,一边说:“知道知道,就你心眼多!他们根本就不会问的!”
杨君威还想再说点什么,季清飞已经取出钥匙开门,她也只好把那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咽回肚子里,低眉顺眼地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洗手入座,动手开吃,席间季清飞不客气地品评了菜的咸淡,季父客气地问候了杨君威的父母,季母热情地邀请他们有空来家坐坐,杨君威礼貌地替自己的父母感谢了人家的盛情,一顿饭循规蹈矩地圆满结束。
吃完饭杨君威违心地提出去做餐后服务,季清飞也凑热闹说要和她合作完成艰巨的洗碗任务,都被穿着围裙的季母赶鸭子一样赶出了狭长的厨房。季清飞阴谋得逞,得意洋洋地给杨君威递个“你看我多向着你”的眼色,拉着她在客厅的沙发就座,也不管他父亲正在看什么,一把抓过遥控器,三两下就转到中央五套,兴高采烈地开始为一种合法的争抢行为呐喊助威。
季父宠溺地看看儿子,转头冲着一脸惊讶神色的杨君威尴尬地笑笑,突然想起来什么,仰头问道:“小飞,那个……小杨转关系的事儿你和她说了吗?”
正在全神贯注看球赛的季清飞把嘴巴张成惊愕的“O”型,抱歉地对杨君威一笑,半天冒出俩字“忘了”,老老实实接受她不满的白眼和心照不宣的警告。
季父装作没闻见空气中的火药味,索性省掉不称职的“传声筒”,转向正和自己儿子“眉目传情”的准儿媳直接对话说:“小杨,你的档案关系还没转回来吧?旅游局那边应该迟早需要的!”
工作大事,岂能儿戏?杨君威在心里把没记性的季清飞再次埋怨一通,红着脸说:“我走得比较急,没来得及办理转出手续,现在还在广州的人才市场呢!不过我可以马上到那边跑一趟,应该没什么问题!”
季父沉思道:“这个非常时期去广州……有点冒险啊……”
还没等他父亲把话说完,季清飞已经急吼吼地插话说:“威威你找死去啊!广州非典那么严重,你去了回不来怎么办?”
季母从厨房刚走出来就听到儿子的晦气话,马上斥责道:“小飞,大过年的不嫌忌讳,胡说什么呢?”
季清飞话一出口就知失言,连忙知错改错:“呸呸呸,我乌鸦嘴,威威别介意啊!我不多说废话,你也不许去广州!”
季父等到儿子发表完意见才慢吞吞地说:“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亲自去不可,小杨你在那边这么多年,应该有不少熟人朋友吧?让他们帮你办一下,特快专递寄回来就行!”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杨君威开始苦思冥想究竟谁是那个热心帮助她的人,季清飞继续看电视,季父圆满完成任务,优哉游哉地踱进卧室睡午觉去了。
看着老头子离开,季母马上跑接力赛一般接替了他在沙发上的位置,挨着杨君威坐下,亲热地拉着她一只手说:“小杨啊,按理说这话我不该给你讲,应该是和你父母商量的。不过现在都流行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和你说也行吧?”
杨君威不知未来的婆婆要说什么,赶紧礼貌地微笑说:“阿姨有话只管说,都一样的!”
季母好像难以启齿的样子,继续在她手上亲昵地摩挲半天才说:“阿姨是个爽快人,有话憋不住,一定得说出来才好受,说得要是不中听,你就全当没听见啊!阿姨是想,你和小飞都不小了,现在全国到处闹非典,也不知道啥时候算完。听说北京广州那些重灾区连婚礼都不给办了,要是咱们市也这么闹起来,你俩的事儿就有得耽搁了!你看是不是就近选个好日子?反正咱家房子都现成,装潢起来也很快。当然我们随后会和你父母商量着定日期,只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杨君威听她说的是这事儿,先不由地涨红了脸,又不能不作答,只好蚊子哼哼道:“这个……和我爸妈商量就好了,我……听他们的!”
低着头的杨君威当然没看到那个当儿子的给母亲竖起的大拇指,只听到季母爽朗地笑说:“没想到小杨家还行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规矩啊!那好,咱就这样说定了,出了正月我们就找个媒人上你家提亲吧!”
婚期在媒人“张叔”的斡旋下敲定在谷雨这一天,诸多准备工作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有钱好办事,再依照杨君威喜欢疏朗自然的品味,房间里不要隔断,不要吊顶,不要过多修饰。这样一个求的是一切从简,另一个求的是一切从速,两家情投意合,所以不到一个月时间,季清飞的两居室就完成了简单的装修工作,接下来换帷幔、进家具、装家电也是速战速决,两天搞定。
既然要走传统路线,拍结婚照在所难免。不管过来人说得如何危言耸听,准备鼓足勇气走进围城的准夫妻们都不会真正了解什么叫花钱买罪受,直到身临其境的那一天才会幡然醒悟拍照的艰辛与痛苦。
化妆时只因杨君威的头发不够浓密,美女化妆师动用了上百只发夹给她弄上一堆假发,只把她疼得龇牙咧嘴,暗暗以小人之心揣度:化妆师嫉妒自己貌不惊人,却能把季清飞这样的小帅哥拐来做老公,所以对自己这个幸运小女人心不由己地格外关照,下手重了一点点也不是不可能。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季清飞已经等得从开始的泰然自若到中途的心急如焚直到最后的低头小憩,才终于看到从化妆室里飘出一位无意掉到凡间的仙子。外面坐着等候的男士们一律弹跳而起,默然肃立,因为谁也无法确定这位美眉是不是自家的河东狮:万一认错了别人的新娘,那内忧外患可就难以抵挡;而如果反之没有认出自己的亲爱的,这个、这个、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难以估量。
被满脑袋发夹纠结得快要疯掉的杨君威压根儿没有检阅帅哥的雅兴,直接冲上去给了犹自在那里发楞的季清飞一个右勾拳,跺脚恨道:“都怪你,要不是为你,我才不会受这些折磨!”杨君威这一拳威力无穷,不仅仅把自己成功地从下凡仙女还原成野蛮女友,还把我们季清飞从自以为是的原告切换成了张口结舌的被告。懵懵懂懂的他半天没弄清楚杨君威的逻辑到底哪里出了点小小的问题,反正思前想后也没搞明白,吭哧半天憋出没头没脑的一句“你这样化妆很好看……”歪打正着,河东吼狮顷刻变成依人小鸟,准夫妻双双进影室。
好不容易拍完室内的四个套系,本以为可以好好喘口气,后来才知道如果说室内作业是遭罪,拍外景简直就是噩梦。等在狭小的面包车内化好妆容换好服装,杨君威已经眼泪汪汪了:这该死的假发髻和假睫毛!
因为宁新是实打实的内陆城市,而想要体现山盟海誓的意境总得在镜头里出现点水源,受条件限制,俩人就只能对着青年公园的人工“湖”摆出“我欲乘风归去”的种种造型。几次三番,三番几次,只把俩人郁闷得只想一头栽进面前的一池死水里好摆脱这貌似无穷无尽的傻帽行为。
千罗嗦万麻烦,艰苦卓绝的长征总算到达了陕北。当前呼后拥的季清飞终于得以在杨君威的闺房前等待检阅时,只听得身旁一帮子纸上谈兵的家伙出了多少馊主意,叫他千万不要答应里面千奇百怪的诸如婚后谁洗衣服、吵架了谁先道歉、打架了谁下停手等等“不合理”要求。但是季清飞绝对是识时务的俊杰,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真正的男子汉怎会在这些琐屑小事上斤斤计较?
等到新郎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给出了令上帝都感动得掉眼泪的标准答案后,像是要验证一下那句“鸭子多的地方,粪多;女人多的地方,笑多”的真理,只听得里面唧唧咕咕一阵儿嬉笑,新的问题再次出炉“以后有了孩子谁洗尿布?”针对这个严肃的问题,季清飞犹如上了贼船身不由己,不假思索地依旧大包大揽,还不忘幽上一默道:“这个问题有点超前,对我和威威来说,好像应该先考虑一下由谁负责生……不知别人家都是谁生的?”终于念对所有咒语,芝麻开门,大队人马得以杀进神秘的盘丝洞。
当婚礼进行曲庄严响起时,大家只看到新郎对新娘全程搀扶、体贴入微,赞叹之声自然不绝于耳。岂不知对于习惯脚踏运动鞋、健步如弦飞的杨君威来说,受刑一般穿着这倒霉的高跟鞋简直是走路难,难于上青天。每挪一步不是要崴脚,就是要踩上曳地的婚纱,所以她每一抬脚都想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为了避免自己的新娘在大庭广众之下栽得面目全非,季清飞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好丈夫的基本素质表现得淋漓尽致,倾情演绎了关局证婚词中“杨家有女初长成,秀外慧中人未识;翩翩同窗少年郎,慧眼独具认佳丽”的现实版。
恰恰在他们举行婚礼这一天,非典警报在全国正式拉响,宁新市公安局接到公安部提出的“五个不准”文件,基本出动了全市警力,力求确保全国防治非典期间的道路交通畅通。季清飞单位的那帮青皮小伙子虽然早就摩拳擦掌要好好闹闹新房,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工作摆在眼前,谁也不敢“抗旨不尊”,所以在完成接新娘的任务又匆匆参加了中午的婚宴后,全都乖乖出去执行任务,使提心吊胆了两个月的新娘子杨君威长出一口气,虔诚地感谢了古今中外所有的神仙搭救她脱离了苦海,她倒没去想想这个“搭救”的代价有多大。
因为非常时期非常政策,所有饭店承办的宴会一律不得超过十五席,参加季清飞和杨君威婚宴的客人只好被分为两拨,中午专请新人的同事、同学、朋友,晚上再请季杨两家的亲戚和父母的社会关系。等到参观他们新房的最后一批客人撤离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目送那些连名字都没记住的亲戚下了楼梯,杨君威收起僵硬在脸上的甜笑,眯缝着眼踅摸进卧室,一脑袋扎在枕头上,高声嚷叫道“累死我算了!谁都别理我,我已经死了!”
季清飞紧跟在她后面进来,几步跨到枕边坐下,怜惜地抚摸着她盘得高高的发髻说:“好了,再累也都过去了,以后再也没有了!赶紧起来梳洗一下好休息!”
杨君威把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闷声说:“我累得动不了了,不洗,就这样睡!”
半天没人吭声。杨君威偷偷从眼角观察一下季清飞,看他愣愣地坐着没动,自己继续按兵不动地趴着:就不信熬不走他!
季清飞束手无策地看着自己的新娘子,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没营养的话:“你这样趴着睡很不舒服的,发髻揪得不难受吗?”
一提“发髻”两字,杨君威脑子里马上闪现早上化妆时的一幕,想着在镜子里看到一大坨黏糊糊的胶状物被刷抹在头发上,当时就觉得恶心不已。不想还好,此时一想,那若有若无的发胶味立刻直冲鼻子,刺激得她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就压抑不住地干呕起来。
季清飞一句话惹了祸,看她吐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着急得团团装,不知所措地抚摸着她的背说:“怎么回事儿?肚子吃坏了吗?你好像没吃什么东西啊!要不要上医院?”
杨君威只吐得眼泪汪汪,吐完就势向后一仰,软软地靠在季清飞怀里,有气没力地说:“没事儿,我太累了就会这样,今天又没怎么吃饭,老毛病了,你别担心!我头发难受,你帮我把卡子都拆下来,我要洗个澡,发胶的味道太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