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沉默激起了季清飞更大的火气,他突然伸手把她拖起来,气愤难抑地吼道:“一直都知道你在骗我,什么物理会考?什么功率的计量单位?全是胡扯!我对你这样好,你真忍心骗我!第一次骗我我可以原谅你,因为那时候你是自由人!可是现在你已经是我老婆了,还当了我孩子的妈,你怎么还能去和他见面?你怎么还能想着他?”
被他捏在手里大力摇晃,杨君威又开始神思恍惚,本能地觉得身心疲惫,没有精神应付下去,梦呓般低语:“清飞,我们离婚吧!”
季清飞的盛怒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冻结,不相信地问道:“你要离婚?”
“既然你这么痛苦,我们何必继续自寻烦恼!”
“和我离婚去找马立?”
“是!”
“你这么爱他?”
“是!”
“这几天在北京见他了?”
“是!”
“手腕上的伤口和他有关?”
“是!”
“就是因为你一直爱的都是他,你从来不肯说爱我?”
“我在答应你之前就爱上他了!可是他有妻子,我不能打搅他!大学毕业我跑到广州想要靠他近点儿,他不光有妻子还有孩子,我还是一点希望都看不到!后来他不见了,我以为永远见不到他了,我只好回来了!可是现在他出现了,是一个人了,我要和他在一起!清飞,求你成全我!”
“他不见了,你就抓住我这棵救命稻草了?他出现了,你就把我一脚踢开,是这样吗?”
“我知道对不起你和冬冬!”
“你少给我提冬冬!你不配提他!看来冬冬是我们家上下最明智的一个,难怪他和你不亲!”
“好吧,我是没资格提他。那你呢?你答应离婚吗?”
“你给我闭嘴!我警告你不许在我面前再提这两个字!”
“不,我求你答应!”
“我说了不许再提!”季清飞怒得眼睛异常明亮,两手指节卡卡作响,一拳重重击打在实木的床头上!
杨君威的脸上一直挂着倦怠的笑容,像阴寒欲雪天的淡日,使人一看就不由地心凉,这时被这一声钝钝的重击吓得惊骇地睁大了眼睛,慌忙用双手抱住他的拳头,眼泪汪汪地叫道:“清飞,你别这样!是我不好,你可以打我,不要这样伤害你自己!”
一眼看到她裹着纱布的手腕,那抹白色如此刺目,激得季清飞几乎失去理智,一把掐住她细长的脖子,下唇咬起一条血痕,颤声说:“我只要使上一点劲儿,就可以掐断你的脖子!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你想让人人都来嘲笑我吗?枉我等你那么多年,枉我对你那么好,你这样做到底对得起谁?”
杨君威被他掐得使劲咽口唾沫,嘶哑的声音和说出来的话同样刺耳:“清飞,那你到底明不明白,爱一个人是不讲条件的!讲条件对被爱的那个人是不公平的!每次一吵架你就说等了我八年,我有说过要你等吗?你对我好我很感动,所以我那时候愿意嫁给你!就算不是因为爱你才嫁给你,可是你总这样说,就好像是我欠了你,嫁给你就是为了赎罪!你要等我是你心甘情愿的不是吗?我有什么罪?你凭什么要对我有怨言?话谁不会说?我也可以说等了你八年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让我也感动一下?”
“没词了吧!因为不管你等了多少年,你等的那个人都不是我!在这点上你根本连撒谎都不肯!威威,我真该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不是铁石做的!或者你根本就没有心?”
“你一定要这样说,我就承认我没心吧!那你可以答应我的请求吗?”
“休想!你这辈子就只能当我的老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别想跑掉!奉劝你不要考验我的耐性!你要是敢再提离婚两个字,我不会放过那个人!”
“清飞,你何必这样!我不爱你,永远也不会爱上你的!”
“随你便吧,反正你从来没说过爱我,我们也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不是吗?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原则,你只要记着我给过你的警告:永远不要动歪心思,否则就是害人害己!我已经帮你请了一个周病假,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家里养病,哪里都不许去!记住了?你要是敢再去见他……我就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曾经是A大的教师!你看,我要找到他很容易!”
他要杀了马立!我阻止不了他!可是我怎么能让他杀了马立!马立根本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是无辜的!我要去通知他!我要让他带我走!走得远远的,走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杨君威被前所未有的高烧折磨得不能正常思考,季清飞的气话又给她模糊的思维雪上加霜,恐惧使心从迟钝中醒过来,短暂的清醒又使她害怕得几近疯狂!季清飞发完火扔下她到书房生闷气,在她失去理智的头脑里却是他正在寻找机会对马立不利!
就算是疯子也有疯子的审慎,杨君威虽然被烧得头脑发晕,她的听觉却出奇的灵敏起来!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几个时辰里,她双目炯炯地看着隔着窗帷透进屋里的天色慢慢变亮,机警地根据季清飞的脚步判断出他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日复一日的既定程序——出去晨练、把早餐放在桌子上、在电磁炉上烧水、刷牙、洗脸、喝开水、吃早餐。听着脚步声到了卧室门口,她迅速翻身面朝里,静静地等着季清飞开卧室门、关卧室门、开防盗门、关防盗门。等到屋里出现熟悉的静寂后,她又耐心地多等了几分钟才拨通了马立的手机,几十秒钟后就听到了那个沉稳的声音:“威威,这么早找我?有事吗?”
杨君威尽可能控制住声音的颤抖,平静地说:“马老师,您现在哪里?我马上要见您,有急事!”
马立惊讶的语气:“我在A市出差!什么急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杨君威不容置疑地说:“我马上坐长途汽车到您那里,大约要三个小时左右!我到了会打电话联系您,请您务必到A大站接我!”
干脆地挂断电话,尽管高烧和一夜未眠使她头晕目眩得几乎站不稳,仗着心里一股热情激励,杨君威很快完成换衣服和洗漱的工作,把手机和钱包塞进衣袋,她连小包都不背就下楼,在马路边很快拦着一辆出租车,十分钟之后就到了宁新市汽车总站。从宁新到A市的长途大巴每二十分钟一班,杨君威到达时正好赶上一班车到点出站,她来的正是时候!
为了避免自己在车上昏睡过去,杨君威对售票员千叮咛万嘱托自己要在A大下车,到站一定要提醒她。
当她在迷迷糊糊中被叫醒,脚步虚浮地下了车,马立早已在车门口等着她了。一看到他那张可以安抚人心的笑脸,杨君威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在脸上疯狂奔流。等到坐进车里封闭的空间,她强撑的一点理智消失殆尽,扑到马立胸前惊恐地叫道:“马立,你赶快带我走吧!清飞要杀你!他说很快就会找到你的!我们赶紧走,不要让他追上来!”
马立短暂的惊讶过去,隔着厚厚的衣服都可以感受到她体温异常滚烫,反常的言行很轻易地暴露出她的神智不清,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给她更大的刺激,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说:“好,我马上带你走,不会让他追来!你累了,闭上眼睛歇一会儿!”
杨君威听话地闭上眼睛又马上睁开,很认真地解释道:“清飞是我老公,他不许我来找你!可是我不能让他来杀你!”
马立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抚慰地说:“我知道!我不会让他杀我的!你想到来通知我就对了,你做得很好,可以放心休息了,其他的交给我好吗?”
看着她再次紧闭双眼,呼吸粗重,脸上呈现不正常的酡红,马立知道她病得不轻,当机立断决定就近送她到A大的附属医院:当年给杨君威包扎过头的值班医师蒋齐已经是校医院的副院长,在自己和客户谈判的这一个下午,可以放心把杨君威托付给他照顾一下。
看着昏昏沉沉的杨君威在病床躺下,小护士正在一丝不苟地往生理盐水里配药,马立和蒋齐打个招呼就准备离开。这时候儿歌声从杨君威放在一边的外套里传出,马立略微迟疑,看到蒋齐疑问的眼神投向自己,只好走过去取出那个小巧的翻盖手机,小小的外显示屏上赫然出现“季清飞”三个字。犹豫片刻,他还是走出病房,在院子里接通了电话。
刚把手机举到耳边就听到男子焦躁的声音:“威威,你生着病跑哪里去了?赶快给我回家!”
马立竭力不让任何情绪漏进说话的声音里:“对不起,我是马立!”
季清飞的怒气变得愈发明显:“威威在你那里?她真是……”咯咯的咬牙声伴随着含糊的怒骂,再说话时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我妻子现在哪里?不可能在北京吧?你告诉我,我马上去接她回家!她正生着病,必须要打针!”
马立斟酌再三才再次开口:“你不要着急,我已经送她到医院了,她现在睡着了!你也不必来接,等她精神好点了,我会负责把她平安送回去!你看怎样?愿意相信我吗?”
季清飞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不敢告诉我她现在哪里?怕我对她不利?还是怕我对你不利?你难道看不出来她烧糊涂了?你该不会是相信她的胡话了吧?”
马立的声音依然平淡:“对不起,我马上要去工作了,你妻子在医院有人照顾,你可以放心!”很干脆地挂断,关机,把手机放回原地,客气地谢过被安排来照顾杨君威的小护士,迈开大步离开。
谈判进行得异常艰难,也许怪他一开始就不能进入最佳状态,满脑子都是刚刚离开的那张让人怜惜的病容,接着画面转换到眼泪奔流的惊恐的脸,对他无限信任的眼神,说“晚安,马老师”时的狡黠,如愿得到额头上的轻吻时满足的甜笑,缠着白色纱布的手腕,挥刀时决绝的神情,说爱他许多年时的狂乱,在他接电话时偷偷凝视他时的深情,厚厚的日记里字里行间充盈的痴迷,许多年前用温热的泪水泅湿他胸口时的无助……
就算她不知道爱他什么,可是又有谁敢说她的爱是盲目的一时冲动?就算她对自己的渴望更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想要得到梦寐以求的玩具,可是只有孩子的愿望才是最无杂念、最纯粹、最全力以赴的追求不是吗?就算自己永远不可能满足她的祈愿,至少也要给她最基本的安慰,帮助她理解生活的真谛,教她学会珍惜手中的幸福!
好不容易第一轮谈判结束,中场休息半小时,马立疾步走出会议室,径直来到走廊尽头的角落,迅速拨通蒋齐的电话,听到了让他放心的消息:杨君威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从呼吸急促的病态昏睡转为安静平稳的正常睡眠了。
第二轮谈判开始,心情放松的马立恢复了以往的自信和雄辩,旁征博引,循循善诱,最终使对手心悦诚服地接受了他所提出的诸多条件,顺利签了合约。晚上对方公司作为东道主特意设宴庆祝两家的初次合作,马立作为己方公司首席谈判代表不能缺席,只好再次拜托蒋齐替他招呼杨君威的晚饭。
好在杨君威虽然头脑清醒了,身体还很虚弱,既没精神追问他什么时候会来,也不肯吃东西,还是蒋齐假传圣旨劝说两句,她才皱着眉头吃了几口稀饭,然后就说累了要休息,继续闭上眼睛睡着了。蒋齐很清楚这是高烧过后体能过度消耗所引起的嗜睡状况和脾胃失调,并无大碍,所以只叮嘱小护士按时给她量体温,为了补充体力给她挂上一瓶生理盐水,在挂水期间帮她上洗手间,其他时候不必打搅她睡眠。
十一点多应酬才结束,马立先一路驱车到下榻的旅馆洗漱换装,清除满身的烟酒味道,然后才到医院去探视病人。
尽可能放轻脚步走进已经熄灯的病房,杨君威沙哑的嗓音就在黑暗中响起:“马老师,您忙完了吗!谢谢您送我来医院!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马立没想到她醒着,征求她的意见要不要开灯,得到否定答复虽然觉得很意外,但也并不多问,照她的要求坐到她床边的椅子上,任由她拉着自己一只手紧紧攥住,拇指在他的掌心无意识地画着圆圈。
黑暗中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几不可闻,处处弥漫着静谧、温馨、安宁、祥和的气氛,只有心与心的交流通过握紧的手在悄无声息地进行。
突然杨君威的声音打破了静寂,高烧使她原本清亮的嗓音变得干哑,好像咽喉里依然有小小的火苗在灼烧,她迟迟疑疑地说:“马老师……我想坐起来在您怀里靠一会儿,行吗?”说最后两字时话音里已有水雾漫来,虽然不能立刻浇灭火苗滋润自己干涸的喉咙,却能引得马立的眼睛里腾起雾气。
双眼早已适应黑暗,什么都看见,马立默不作声地离开椅子,很自然地坐在床头,侧身将她纤瘦的肩膀抱住,扶着她慢慢坐起,让她半卧着斜倚在自己胸口,双手看似随意地握住她的双手,想要用这种不容易被世人理解的方式,把自己真切的关爱传递给一个不懂如何去爱的孩子一般的女子!
感觉到手背上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溅落,很快变得冰凉,杨君威干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马老师,我很高兴您愿意违背原则这样待我!您很爱费老师,我一直都知道!不是因为她是您的妻子,更不是因为她是您女儿的妈妈,而是因为她是她自己而爱她,因为她有很多让您喜欢的地方……我,也是这样喜欢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