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因其位于未央宫之东,故又名为东宫。
能和未央、建章二宫并列为汉代三宫,长乐宫的地位绝不在前者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真要以汉人的审美来说,未央宫确实是比不上眼前的长乐宫。
刘进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宫殿尽皆壮丽非常,比起皇帝居住的未央宫,这座主人是皇后和太后的未央宫,竟显得更加宏伟,高大的宫阙隐隐透出一种威严。
这倒不是说皇后的权势就比皇帝要大,主要是因为,这长乐宫原本就是皇帝的居所。
汉初之际,萧何奉命建造长乐宫,就是按皇帝的标准来修建的,宫内一应建筑、器具都是为天子准备的。
而汉高祖刘邦,也确实在这里居住了一段时间,虽然加起来一共也没几年。
高祖死后,惠帝即位,刘盈软弱仁善,不仅比不了刘邦,连他老妈吕后也不能及。
加之汉室素来重视孝道,故而刘盈空有皇帝的身份,朝中大权却被吕后牢牢握在手中。
也不知吕后是怎么想的,可能是未央宫住腻了,也可能是觉得住在未央宫不足以彰显自己的权势,就跟儿子换了换,从未央宫搬进了长乐宫。
自此以后,帝居于未央而后居于长乐,便成了汉室不成文的规定。
进了长乐宫的大门,原本跟在刘进身后四五步位置的淳于养,这时却快走几步,到了刘进的前面,接下来,就该她这位长乐宫谒者令为刘进带路了:
“殿下,皇后如今在长信殿内等候,奴婢这便带殿下过去。”
刘进微微颔首道:“有劳夫人了!”
淳于养口中的长信宫,位于整个长乐宫建筑群的西侧,从宫门走过去确实要花一段时间。
一路上,刘进边走边打量着沿途的建筑。
大道是大理石材质的,厚实而平坦,花园间的小径,也是先由鹅卵石铺就,再以砂浆抹平,刘进走在上面完全不会觉得硌脚,宫室的墙壁之上,大都涂有白灰,精美的印花砖铺就在长长的通道和台阶上。
沿途有不少扫洗的宫人和宦官,见到刘进一行,他们连忙放下手里的工具,恭恭敬敬跪下拜道:
“奴婢等叩见长孙殿下,见过谒者令!”
对于这种场面,淳于养往日的反应就只是径直地走过,不作丝毫理睬。
可今日却是不同,因为她发现,身后的刘进在这时总会稍作停顿。
好奇的淳于养扭头查看,只见这位长孙殿下,对着那些在她眼里地位低下的底层宫人,或是微微点头,或是“嗯”声回应,淳于养看在眼里,莫名地惊诧:
“长孙殿下今日是怎么了?这位殿下以前是待人温和,可也不至如此啊!”
寻思良久,也不知淳于养想到了什么,只见她悄悄地点了下头,脸上露出不可觉察的笑意。
······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跟在刘进身后的周道,连喘气都变得有些急促时,才听淳于养回头轻声道:
“殿下,长信殿到了,还请殿下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通传皇后。”
“夫人且去。”
淳于养没让刘进等太久,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就见她带着几个侍女走了出来,对刘进躬身拜道:“殿下,皇后有请!”
刘进对她微微笑了笑,指着额头都有些冒细汗的周道对她说:
“还有一事要劳烦谒者令,烦请谒者令为其寻一阴凉之处。”听了刘进的话,气喘吁吁的周道咧嘴一笑,刘进看了,只觉这货傻气十足。
淳于养点头称是,身为长乐宫中的谒者令,这点小事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轻轻呼出一口气,刘进整了整衣冠,迈步走进了长信殿的大门。
来到大殿深处,刘进这才看清里面的情形,只见数十位持甲卫士立于大殿两侧,这些都是负责守卫的长乐宫士,刘进心想:“巫蛊之祸时,太子老爹所发长乐士卒,说不定就有他们吧。”
再往里看,只见一道身影端坐于上首,十几位衣着鲜艳的宫娥,则簇拥在她的身畔。
来不及细细观察,刘进当即拜道:“孙儿拜见祖母大人,恭问祖母大人凤体无恙!”
一道显得有些苍老的声音传来:“进儿啊,快起来快起来。”
“到了祖母这儿,哪里还用得上这些大礼?”她言语之中看似埋怨,刘进却没感到什么责怪之意。
刘进从善如流,站起身来,目光看向正前方,这才终于看到了他的祖母—卫皇后。
虽是皇后,可她的年纪已将近六旬,头顶的凤冠昭示着她的身份,她慈眉善目、和蔼和亲,虽不复年轻时的风华正茂,却显得更加雍容华贵,时光带给她的不仅是脸上的皱纹和半头的银发,还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看了看昂首立在那里的刘进,卫皇后开口道:“进儿可有些日子没往这长乐宫来了。”
“你们都帮我看看,本宫眼虽不好,却瞧着我这大孙子好似又长高了些许,是也不是?”
这句话,卫子夫是对她身边的宫女,以及淳于养等女官们说的,刘进听了,却是悄悄往前挪了几步。
淳于养闻言,在一旁随即答道“是啊,是啊,而且奴婢看殿下的样貌,倒跟陛下年轻时很像呢?”其他人也是应声附和。
听到淳于养的话,卫子夫脸上露出回忆之色,良久,她轻笑一声,对此表示认可:
“是啊!和陛下当年一样,一样的神采奕奕,姿态昂扬!”
刘进还没开口呢,又听卫皇后问道:“进儿,我听说谒者令说,来此之前你刚从清凉殿出来,你皇祖父都和你说了些什么啊?”
这也不是什么朝堂大事,更何况问的是自己的孙子,卫子夫倒也无需忌惮什么。
刘进此刻的表现,完全一副好孙子样:“既然祖母大人要听,那孙儿就讲给您听。”
听了刘进把他在未央宫里的遭遇一一道来,卫子夫变得越来越欢喜,最后更是笑出声来。
她这一辈子没什么太大的遗憾,从平阳侯府地位卑下的舞女,到今日一国之母的皇后。
可以说,她卫子夫的一生,比这天下九成九的人都要辉煌。
可她最担心的,就是刘据这个儿子,她很清楚,儿子从小喜文好静,性子又太软,和丈夫差别太大了。
儿子不仅性格不似丈夫,更没有他处理事情的果绝,气魄更是完全比不了他的父亲。
皇帝对刘据的不满,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总说什么“子不类父”,可皇帝却未想过,从古至今,这世间又有几个像他这般的人,哪能人人都和他一样雄才大略呢?
外甥和弟弟在的时候,卫霍如同一家,朝里朝外如日中天。
有着表兄和舅舅在外援立,刘据的太子之位自然无虞,就是父子之间有什么龌龊,也有卫青从中斡旋。
可如今,不论是那个骄傲的外甥,还是温那个厚的弟弟,都不在了啊!
自己年轻之时,还能为儿子在皇帝面前说说好话,保得他储君之位稳固。
可她如今已是年老色衰,恩宠不再,又能护得他几时?
所幸,她还有一个好孙儿,而且这孙子还那么像皇帝。
既然皇帝这么喜爱孙儿,那儿子的太子之位,也就有了保障。
卫子夫突然开口问道:“进儿,你方才是说,皇帝准许从骠侯教授你兵法战略?”
刘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所言非虚,接着给出了他对此事的判断:
“孙儿把事情一一告知祖父大人后,又言明己志,祖父观我有从军之志,便准许孙儿到从骠侯那里讨教兵法。”
没错,在离开未央宫时,刘进向武帝提了个请求,他希望可以准许自己不时出入宫廷,到赵破奴那里学习兵法策略。
对于刘进投身军伍的事,刘彻不置可否,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想来也是纠结犹豫着。
倒不是怕朝中大臣们反对,在皇帝的宝座上坐了四十多年,现在的朝廷,敢于出言反对他的人屈指可数。
纵观他的一生,就跟循规蹈矩扯不上关系,对于这位能说出“欲建非常之功,必用非常之人”的帝王,你能指望他被世俗礼法约束吗?
之所以犹豫不定,是因为他担心,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万一,这个他寄予厚望的长孙不幸身死,那可怎么办?
就像当初的冠军侯一样,突然间就离自己而去。
不过对于刘进的请求,他倒是答应得很干脆。
只是学习兵书战策的话,他还没什么好担心的,上次的事也就罢了。
今后如果在这长安城里,大汉的长孙还能出什么事的话,那执金吾和绣衣使者,就全部自尽以谢罪吧。
刘彻相信,有了一百羽林护卫,在这长安三辅,乃至整个关中地区,刘进的安全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得到刘进肯定的回答,卫子夫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对刘进道:
“从骠侯赵破奴,本宫是知道的,当年跟着去病南征北战,还是有些本事的。”
“你去了赵府,千万要记得,莫要仗着皇孙的身份,对从骠侯骄横啊······”
刘进以为,“奶奶的唠叨”就到这里了,可他却没料到,自己的“噩梦”,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