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回说的是:
一粒灵丹入君腹,
今日方知我非我。
傍晚时分,暮色昏沉之际,在林府正堂之侧的侧厅中,竟是热闹非常,觥筹交错,面色红光喜庆。
女眷是另外一桌的,陪同周相师一同入席的是林觉海,林觉乔两兄弟,还有大房,二房的五位子弟,分别是平字辈的清泉石上流五人。
说道大房,二房却道为何是三房的林觉海成了家主这又涉及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件往事,原来这林家的老太君本非是那老安平侯的原配夫人,乃是续弦之人。二十三年前北境战火燃起,乃是神祀大牧首薨了,被夸父抓准了时机,伺机行事,一举击垮了北原中放牧之狄人,将战火蔓延至了北境之中。老安平侯身受皇命,领着原配两嫡子,庶生子和侯府私兵便去了北境境北王麾下。
数年征战沙场,北境之中十室九空,狄人残伤过半,皆为老弱妇孺在后方平稳度日。本是三品具体宗师,已立绝巅之下,仍旧是未能保住性命,而两嫡子更是早早就横死疆场,被夸父驾驭的白熊骑碾压的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凑不齐。
亦是可敬,更觉可悲。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夜里挑灯看剑时,只怕也是老眼昏沉,两行热泪自那虎目滚滚而出。老安平侯去了之后,林家重担就落在了林觉海一人身上,一个浪荡少年,小娘子舞着锦帕高喊的小郎君像是一夜成人,烟花寻柳之地已成往事,拾起了少年时怕累而舍弃的武学修为,遇人懂了恭谨,明了平视,不负以往趾高气昂之色。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林家老侯爷死在的是北境,那是境北王的北境,那可是二十年前一举击溃夸父的盖世豪杰,是那八年前袭杀灭族夸父的举世无双之人。老安平侯并非是那特殊之人,只是那千百万战死者之一,境北王庇护的也是那千百万战死者的后代,林家也是在其中之一。
可男子啊,莫要看他放荡不羁,毫不在意的样子,只不过是他没遇见一瞬间成长的那一刻,否则他会扒开他那火红的心,那里头装满的全是赤诚,更是敬爱……
“敢问道人,母亲何时能醒来?”问话之人是林家二子林觉乔。“回伯爵爷的话,估摸着三更之前应是能醒来。”周相师恭卑言之。
那林觉乔为何又能成伯爵,这又得扯上一番闲话了,大秦帝国以公,侯,伯,子,男为五等爵位,唯一例外便是北境王位。武道方兴未艾之时粗略而有五境之分,武士境,武夫境,武卿(将)境,武侯境,天人境。武道大兴之时又有区分,五境分别为淬体境,后天境,先天境,宗师境,天人境。用词悄然无息中发生了变化,大周皇朝四分五裂后,天下混战,厮杀不断,五境更生九品之制分别为九品守拙,八品若愚,七品斗力,六品小巧,五品用智,四品通幽,三品具体,二品坐照,一品入神。据说那一品之上还有绝品之位名为圣哉,可惜千载岁月中也未见这等奇人在红尘之中露面。
老安平侯为三品具体宗师,受大秦分封为伯爵之位,三代继之。又受了他祖父的侯位为安平侯,宗师之泽,五代而斩,到了林觉海已是第四任了。这天地之间唯有天人福缘,百代传之,这便是为何燕楚等国灭国之人仍享国公之位。而那武安君石蛮儿更是有传闻说武道修为与赵秦始皇帝并肩而立,得以封疆裂土,延绵子嗣千载岁月。如今之北境王更是隐约为天下第一,北境成了一片武道乐土,更生出天启五大势力的阴谋之说,挑拨大秦与北境之间的关系,可谓阴险狡诈之徒,蝇营狗苟而生。
“听闻道人是去北境寻亲,可知亲友何在?若是大海捞针,我兄弟二人在北境之中尚有一二好友,可为道人效力。”林觉乔热情说道。“可不敢劳驾了,我那亲人便就在北境天壁郡城中,住处更是显眼至极,无需二位牵挂在心。”相师摆了摆手道,“伯爵公,喝酒罢了,好来一个一醉方休。”“惭愧了,劳烦道人如此大恩大德,我等兄弟却分毫未能帮上道人,可是羞煞了,罢了,今日就陪着道人喝个痛快,日后若有难处,请尽情言语一声,去了这百十来斤肉也是在所不惜的。”林觉乔豪放不羁道。
“道人请。”林觉海接着弟弟之后郑重其事道,相师有几分茫然,复又仰面而笑:“严重了,严重了,他日穷困潦倒,只求一口饱饭就足了,别无他求是了。”
众人洽谈竟是如此融洽,想来也是不可思议,莫怪那孟尝君养门客三千,原是草莽之中也有龙蛇起伏,祸兮旦福之间谁又能安然无恙,无非是多几个朋友罢了。
酣畅淋漓之际,老太君房里头的婆子喜悦的跑了进来,正要像众人行礼之时,周氏强行打断道:“可是母亲醒来了。”“回主母的话,老太君醒过来了,正嚷嚷着要瞧一瞧她那位救命恩人。”婆子喜极而泣道。
“道人,不知……”林觉海话未说完,可意已经送达给了相师。周寻龙唉声叹气道:“此次路过幽州便是为了老太君而来的,罢了,就让我做一回恶人吧。”说完便走出了门外,众人也疑惑的跟在了相师之后。
老太君正小口喝着粥,见到周寻龙,用手心中的鸳鸯锦帕擦拭了嘴角,笑脸相迎道:“可是周姓恩人。”“回老太君的话,正是小人。”老太君喜出望外道:“可算见着您了,自打这醒来就听着您那鬼斧神工之能,竟让我这老婆子起死回生,当感恩戴德,替您立神位,好求这诸天的神佛庇佑您福寿延绵。”
“分内之事。”相师说完后,眼神略有泪光的瞧着林家老太君道:“老太君面有愁苦之色,小人一进这房内就明了了,有一些话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恩人竟有何事想与我诉说,请快快说给老身听吧,这身老骨头了,乘早埋了黄土之中也省的他们这些做小的担惊受怕。”老太君洒脱道。
周寻龙当着众人面,也就不在犹豫不决,索性痛痛快快的说个干净:“老太君可知这病从何来,为何又持续了数月之久,梦话不断。”“道人可知其中原委?”林觉海诧异道。
相师点了点头道:“老太君这面相看上去便是福缘之人,当有一女二儿,而双耳之间略微有差异,那是林家女儿福缘单薄,受不了这林家星神之命,只恐一命呜呼了。”
说完之后连连叹息了数声,掩面而泣,竟是让众人心慌失措,那周氏更是无语凝噎道:“我那可怜的妹妹啊。”
老太君眼底红润,竟是忍住了喷薄而出的泪水:“恩人可有看错?”“但愿我能说错,可惜命中如此,不可强求,老太君之所以久病缠身便是林家女儿已经升入了星宫之中,却舍不得这俗世之母,便招了您的魂而去,想要陪伴您身边好好的侍奉在您身侧,如此佳女情深,小人观之也不禁感动落泪。”周寻龙又喘了口气接着道:“人神两隔乃是天数,您的魂魄失了这肉体,自然受不得星宫之中的神采,魂魄劳累不堪肉体也随之病魔缠身,可您的女儿并不知情,仍旧是想为您倒茶送水,做一个孝心之人,却害您久病不起,甚至梦话不断都是在与姑娘家聊着母女私话,正是那神灵之语,我等凡人听了也只是一头雾水,不懂其中言语为甚。”
老太君终是信了这番话,拍着自己的胸膛哆哆嗦嗦说道:“我这苦命的女儿啊,年纪轻轻就先我而去了,你在星宫之中可得替我好好侍奉你的父亲。”
众人也是信了相师之言,也是衣袖遮面,哭泣之声接连不断,也不知是何人还是众人一同。
“老太君保重身体,您的女儿在那星宫之中若是知道您为她心伤肠断的,只怕更是愧疚,又要入您梦中,行那人间孝道,那时可真就药石无灵。”相师劝阻道。“我怎可不心痛,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娃娃啊,自打嫁到了平遥郡后,十数年间不过见过两回面,今日得知她去了的消息,只怕已经是入土为安了,再也见不着了。”老太君痛哭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本该是人间至悲,至苦,更别提这一身的病痛竟是姑娘的思念,去了命是保住了,可日后真就只能在天上再相逢了。
相师也不在劝阻,而是悄然无声得出了房门,寻着林家留给自己的厢房而去。
周氏和大房,二房的夫人留在了房中劝导着老太君,众子弟便分散开了,林觉海和林觉乔相视一眼:“二弟,你可信这道人所说?”林觉乔黯然神伤道:“兄长,那道人撒谎又意在何方?光是他救了母亲便可让我林府上下感恩戴德,为何要编织这等谎话来逗我等开心,难道不怕我林家怒火攻心,一气之下将他乱棍打死,只怕三妹真已经不在了,我们这些做兄长的却未曾送她最后一程。”
说完,便咬紧了牙关,往自家伯爵府邸去了,怕是不肯让兄长见到自己这小女人姿态,索性在自己房内痛哭一场,也好全了这一生的兄妹一场……
林觉海仍旧是半信半疑,可数日后,平遥郡伏家来信,伏家家主因痴狂于那天启博览会中的役电之术,被雷神降罚,已是升天,而林家女儿受不得夫君之死,竟是气火攻心,还未将伏成明下葬,自己也一命呜呼随了夫君而去,竟是落得这化蝶之果,实乃可敬可叹,好一对恩爱夫妻,却独留一小女存于人世。
林觉海已知那相师之言当真,再去寻时,已不见踪影,想是往那北边去了,不由得悔恨自己错过了真人之面。
当真是痴人解梦,贵客临门而不自知。
人世间的愁苦滋味又何至于此,让人悲喜交加,百感交集。
唉、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