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化年间。
才落了一场雨,姑苏城还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日头一点点升起,勾勒出斑驳的轮廓,大片无名的灌木林苍惘旷野,雾的缝隙里影影绰绰透出星星点点的绿苔色,明明灭灭,将这世间笼罩的混沌不明。
他跌跌撞撞的走着,一只手捂住腹部的伤口,逶迤一路的血色,来去无踪,在这混沌不明的世间,他亦是个糊涂人,只有身上的痛楚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他终是累了,整个人狠狠跌在草丛里,他的眼睛却始终睁着,凄凄惶惶的看着晦暗的天空,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身上的衣衫已被染红大半,连疼痛都麻木了,他知道他的生命大抵是要走到尽头了。
如此也好,他从未想过闭上眼睛后另一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但愿不再有杀戮和仇恨。
雾终是被阳光驱散了,寂静的山林也有了些人间烟火气息,灶间里开始弥漫着油烟,连泛黄的叶子看起来都明亮了一些。
柔和的风和绵长的溪水飘飘飒飒,苔藓斑驳的溪边水清凉甘洌。碧空像是被洗过一般的澄净湛蓝。山下有个傍水而建扉红槿篱的小筑,苍藓盈街,落英满径,修竹摇曳,轩窗花影间。
屋里却散着阵阵药香。
屋子里一墙一墙的小抽屉,上面用梅花小楷工整的写着青黛,白芷,半夏,杜仲,当归......桌上有研磨药材的小玉杵,药箱有些斑驳,与这些草根树皮一起包裹着悠悠岁月。
沉碧拿着竹篮,想去山上捡些柴火,清晨的山里还有有些荒凉的,她低着头仔细寻找,刚捡了几根,却发现地上有些血迹,她寻着血迹走过去,看见了一个蓝衣男子倒在林子里人事不省。
“这位公子..”沉碧摇了摇他,见他不动,忙搭了脉,他的脉象还算有力,只是身上太多的伤口,沉碧索性架起他回到了医馆。
沉碧顾不得男女之别,拿剪子剪开他的衣衫,看到他身体的一刻沉碧愣住了,他身上竟有那么多伤疤,沉碧叹了口气,用酒沾了手巾替他擦洗伤口,又逐一上了药,大抵是上了药伤口疼的缘故,那人一下子清醒了,猛的拔除短剑搁在沉碧的脖子上。
“你是谁?”他的眸子凌厉阴鸷,手里的剑也不客气的紧逼沉碧。
“我是大夫,我想救你。”沉碧轻声说道,手却没有停止包扎“我劝你别动,你一动伤口会撕裂的。”
他慢慢放下了剑,方才力道不轻,在沉碧莹白的肌肤上留下一条红色的印记“我不需要你救。”
“我不是问你要银子,只是你伤口很深,在不救治,要危及性命的。”
“我根本不需要你搭救,你也别妄想让我领你的情。”说着他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我从不欠任何人的情。”
“公子误会了,我是医,见到伤者或病患都要救的,并不为公子领我的情。”沉碧收了银子,又找了些钱还给那人“我是按规矩收银子,多了不要,少了不行,我也不喜欠别人的人情。”沉碧的声音又轻又柔,说话却不卑不亢。
沉碧的清眸静如止水倒让楚惊鸿莫名心安,他索性闭上眼睛,他好久都没有安心的睡一觉了。
沉碧也不再吵他,关上了屋门,由着他睡。
这一觉他足足睡了三日。
醒来时,天空如湖水般蔚蓝澄澈,和许多年的那个秋日一样,那个时候,楚惊鸿是快乐的。
他慢慢起身,那位女医的药委实不错,伤口不再是那样尖锐的疼了,他慢慢走出去,只见沉碧坐在那里,用扇子细细扇着炉上的火。
“醒了?”沉碧回头冲着他温婉一笑“我还不知公子叫什么名字呢?”
“楚惊鸿。”
“我叫沉碧,饿了吗?饭一会就好。”
楚惊鸿那日没仔细看沉碧的长相,只记得她那双干净的眼睛,今日她穿着浅碧色的衣衫,精致莹白的鹅蛋脸庞,高挺的鼻子,不明丽却清秀脱俗,她的眼睛尤其好看,眼瞳是易于常人的浅褐色。
她很美,只是不及赤练美。
楚惊鸿眼里,世上的女子都不及赤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