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2日第一天
晚上九点，郭嘉撑着那把破伞冲进门口“陆兄弟烧烤店”的时候，他们才刚打算开门。半开半闭的卷帘门里面露出几条腿在忙来忙去。郭嘉弯下腰，朝他们的老板招了招手，把伞扔到一边；然后就站在外面看着墙上贴着的营业时间发呆：早上10点到凌晨3点。这家店开店也不过一年的时间吧，墙上的这个广告贴就已经旧得卷起了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门口烧烤架的烟熏得，纸上的背景色已经完全看不清原来的白色。它原来是白色的吧？
疫情影响了很多，街上的行人从一月头时还那么熙熙攘攘，一瞬间到两月份门可罗雀，再闷了这半年，人们终于可以摘了口罩（还是部分人而已。）又回到大街，然后就发现街上的店铺也早已经换了模样。这个点吃烧烤不是他的风格，郭嘉心酸地想，但自己再也吃不到“楚味农庄”的夜宵了，楼上楼下，外面院子还搭了很大一个篷，篷外总是两边各站着两个穿着旗袍的服务员；里面摆了六七张圆桌。加班很晚的时候，有机会郭嘉和同事他们会过来吃一桌，爆炒螺丝，蒜蓉空心菜。现在店铺玻璃上已经贴着很大的字条：“转让或招租。联系电话：136XXXXXXXX”。
郭嘉从抽空跑过来的老板手里接过一瓶冰啤酒，对着瓶口就灌了两口，眼看着对面“楚味农庄”原来篷子的地方已经是一片水泥地面，大雨从树上，从屋顶上倾泻到水泥地面，然后就毫无阻碍，也肆无忌惮地淌进横在两家店中间的河里。
他心跳漏了一下。
那片空白的水泥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不用看第二眼，他知道是谁。顾筱言。他又喝了两口，不确定地看看烧烤店的卷帘门，自己要不要先进去坐着？反正他们也已经准备地差不多了。
郭嘉告诉自己，这只是条件反射。跟那条苏联科学家巴普洛夫的狗一样的条件反射。那只狗每次一听到巴普洛夫的铃声就会自动开始流口水，根本不需要再拿什么食物出现。而他也是这样，不需要看清楚她的脸，只要脑子里一个暗示，是她，他就希望自己能够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不应该像那只狗一样屈服于条件反射。他就站在这里，如果她过来，他会向她问好，聊聊这下个不停的大雨。他可以问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对，她好像也见过佳君，那他还可以说说自己要结婚的事情。是啊，她也许会希望知道。她应该不会像某些姑娘那样小气，郭嘉知道总有些女人（或者男人）看到自己的追求者在别的地方得到了幸福，就满心地不舒服，像极了那些被抢了肉的狗一样，朝着别人大吼大叫。
当几分钟后，顾筱言撑着伞微笑地站在他面前时，郭嘉觉得了自己的龌龊，他有过一瞬间希望顾筱言能够是那样大吼大叫的人，他希望顾筱言能够站出来捍卫自己这块肉。那个时候他希望过的。但是她没有。
郭嘉提醒自己想想佳君，她现在在哪里，她弟弟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顾筱言把伞收了下来，站在他的身边。他小心地往里面退了一步，和她保持距离。
“那家店不在了。”顾筱言看着刚刚走过来的那块水泥地方向。
“我也刚看到，呃~”郭嘉说，一张开嘴就打了一个嗝，啤酒！
顾筱言轻轻笑了起来，笑声让郭嘉放松了下来，他放下了把啤酒瓶狠狠扔进河里的冲动。
“一起夜宵？”她轻轻地说，最后一个音尾微微上扬。
郭嘉清楚地记得她的这个说话习惯。她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地邀请，漫不经心地靠近，漫不经心地离开。他宁可她没有靠近过。
“你越来越瘦了啊。”她注意到他。
“有点儿。”
“都怎么减的呢？”她凑近过来，好像要看清楚他。
“我去看看老板准备好没有。”他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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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筱言在郭嘉对面的长凳上坐下，也点了一瓶啤酒。顾筱言喝酒不多，但每次和郭嘉一起吃饭的时候，就会点一瓶，然后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喝掉。郭嘉看着那瓶啤酒瓶被握在她的手里，冷藏结束在常温中形成的水滴从瓶身上流下来，滑进顾筱言的手掌心和啤酒瓶中间的缝隙中。顾筱言用纸巾轻轻擦干瓶身，烧烤店的灯光映出咖啡色啤酒瓶上的反光。
郭嘉也又点了一瓶。反正已经打过嗝了。
“你怎么会变得这么瘦？”顾筱言问。
郭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看着顾筱言，突然意识到她有些变化。但他一下子说不上来。
“你......”
“什么？”顾筱言突然意识到，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做了个鬼脸。“想着是晚上，就没戴墨镜了。”
“为什么要戴墨镜？”
顾筱言把手放下来，把自己的脸凑到郭嘉眼前，“好吧，无所谓啦。看吧。”
郭嘉一下子被这个举动有些吓到，但看着顾筱言认真样子，仔细地端详起她的脸。
“是变成双眼皮了啊？”郭嘉问道。
“嗯。做了两个月了。之前不是一直大小眼吗？正好朋友介绍，就去做了重睑手术。”顾筱言语气里带着无奈，但是郭嘉知道她是开心的，她的眼睛现在又大又漂亮。她之前是很清秀，气质淡雅，现在的她有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郭嘉能够从这双眼睛里看到更多，看得更清楚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眼睛是灵魂的窗户”？
现在她的眼睛里映出的是他的脸。
“男人们会介意这个吗？”顾筱言突然小声问。
“啊，没有，不会。”她习惯了咨询他的意见。两个人认识就是因为她写的侦探小说，别人介绍了郭嘉给她做顾问。她后来说在找住的地方，郭嘉又介绍了合适的房东给她。郭嘉说不出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他只知道她拒绝了他。
郭嘉突然想，她说的男人是谁？“那个，你见过佳君？”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说？他喝了一大口啤酒。
顾筱言的眼睛有些暗了下来，她坐直了身体。“是的。她是你女朋友，是吧？”
“嗯，我们其实正在准备结婚的事情。”
顾筱言看着他，眼睛里有一些东西一闪而过，然后点点头，抿了抿嘴，笑了起来。“恭喜你。”
“佳君是护士？”
“是的。”
“嗯，工作也挺忙的。你们一个警察，一个护士，以后小宝宝可怎么办，没人照顾啊。”
“佳君是私人诊所的护士，她们没有那么忙。我们会安排好时间的。”郭嘉努力适应着话题。
顾筱言低下头，拿着筷子在烤鱼里拨弄着一根黄豆芽，“郭警官，我开玩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