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3日第二天
“再慢点儿。”
郭嘉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马元省，她不情愿地放了一下油门，看着时速从68降到60。车内广播里传出一个女人专业冷漠的声音：“受较强降水云团影响，预计未来6小时内本市累积降水量将达80毫米以上，中心气象台发布暴雨蓝色预警--”
“哗”一声，车子开过一个高架桥出水口下方，一大堆水狠狠砸上车前盖。刚闭上眼睛的郭嘉被吓了一跳，他睁开眼睛看着马元省利索地打开雨刷，顺便按了旁边一堆按键中的一个，那个女人的声音就这样消失了。
昨天的雨下了整整一晚上，今天早上6点多才停，郭嘉透过车窗，看着路边积起的水洼，和在水洼里淌水的行人。这种天气，什么样的证据都随着大雨冲进下水道了吧？
车子向右拐上一条马路，郭嘉小心地看着前面的路标。“前面应该就到了。”
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因为水洼而越来越往路中间开的助动车，车子开得比想象中慢很多。直到又拐进了一个小区，郭嘉才松了一口气。很快他们就在里面右手边的一条车道旁边，看到了熟悉的白蓝警车。
“就那边，正好有个车位。”
走上台阶的时候，马元省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小区好像很高档。”
郭嘉顺着她的眼神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大片香樟树林；小区很大很安静，这边算是第8区里现在最高档的几个小区之一，当然只有少数老人才知道这边之前是乱葬岗。无人问津的地方，10多年开始被种上大片树木，然后包装成了一个高科技住宅区，价格已经达到了10万/平方米。这就是开发商的技巧。现在社会才会有的技巧，只要足够的包装和宣传，你可以让任何一个有过去的人或者物获得涅槃新生。人们的记忆都像鱼一样短。
郭嘉注意到这栋楼的正对面有一个高架在路灯杆上的摄像头，可它的样子，说不出来的奇怪。
给他们开门的是小赵。郭嘉没有直接进门，他仔细地看了看门锁。
小赵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门锁完好，房间里各扇窗户也都完好无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郭嘉摆了摆手，小赵把路让了出来。一进门就看到餐厅背对着他们坐着，在玩一个平板电脑的小女孩。一个28，29岁的小伙子从旁边座位站了起来，有些拘谨地看着郭嘉他们。
“这是小姑娘的舅舅王曙明”小赵帮忙介绍。
“我姐姐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王曙明显然和他姐姐王舒婷关系不错，脸上露出了焦急神色。
“你报的警？”郭嘉一边问，一边看着房间。房间非常大，南北两边客厅和餐厅是连在一起的，对外阳台都是落地窗。这边这个小区的典型房型。玄关柜上放着简单的几样东西，钥匙盘和几个相框。郭嘉拿起其中一个相框看了两眼。
“对，这是我姐姐和姐夫。”照片中的女人很漂亮，小鸟依人地靠在一个表情严肃的男人身边。王曙明走上前来看着照片，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和你姐姐、姐夫住一起？”
“不是。今天早上，应该是天还没亮，安安给我打电话，当时她吓坏了。我就赶紧赶过来了。”
王曙明手轻轻放在安安的肩膀上，小姑娘没有任何反应，看着平板电脑里的动画片，里面穿着红裙子的少女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在屏幕中央挥舞着一根金色的棒子，棒子顶端的圆形两边长着一对白色的翅膀。郭嘉突然想，为什么小姑娘们都喜欢看这些那些动画片里随便挥两下棒子就会变身的少女。
“安安大概四点三十左右给他打的电话，早上五点二十八分的时候，派出所接到的电话。”小赵看着笔记补充。
“你住得挺远的。”郭嘉继续在房间里四处查看。餐厅左侧的厨房很大，带着一个长方形的中岛。是女人们都会尖叫着喜欢的那种厨房，佳君就在前一阵子拉着他逛家居店时赞叹了很久，可还是放弃了，因为很贵。这样的厨房不是一个小警察和一个小护士能够承担得起的。
“我过来路上30分钟左右，后面在屋子里和小区里找了一圈。”王曙明解释。
郭嘉示意王曙明接着说。
“对，那个时候还下着雨。我想姐姐是不是在这附近不小心摔了跤什么的。但找了很久，都没有。你知道，这个小区特别大。”
郭嘉想了想过来时看到的树林。
“你一个人？还找了哪些地方？”
“我叫了这边的物业，他们安排了两个保安。在车库，健身房，树林里都找了。都没有。”
“你有联系过你姐姐的朋友或者亲戚之类吗？”
“我不知道我姐姐的朋友们，亲戚那边，我姐姐可能也就和我联系得比较多一些。当时接电话的民警说让我们等到上班时间联系一下单位，说这样的情况很多时候，一般会在几个小时自己出现。所以我想联系姐夫......”
“王舒婷的丈夫陆向宇在出差，”小赵在一边补充，“他是大学教授，今天正好在外地有个讲座。”
“对，我姐夫是个数学教授。”王曙明显然对他姐夫也是非常有好感，“他那个时候也没开机，我给他微信发了消息。”他脸上表情有些不安，“但他一直没回消息。”
“我们已经联系到他了。”小赵一半安慰王曙明，一半向郭嘉汇报，“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太好了。早上的时候我给我姐单位打电话，她没去上班，所以我们就又打电话给派出所了。”
郭嘉把一脸不安的王曙明留给小赵，自己走到餐桌旁，拖了椅子，在安安旁边坐了下来。平板里的小仙女正在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在路上奔跑，脸上的表情很着急，好像是要去拯救这个世界之类。
“安安，是吧？我是郭嘉。其他的警察有没有跟你说，不要太担心，通常这种情况最后都会没事，有的人只是出去散散心。”
安安垂着眼睛，她有一双小小单薄的单眼皮；她把目光从平板上转到郭嘉脸上，摇了摇头。
“真得。这有点儿像大人的捉迷藏。你喜欢玩捉迷藏吗？”
“不喜欢。”
“但也许你妈咪喜欢。”郭嘉努力在寻找和小姑娘说话的语气和节奏，“如果要猜的话，你会猜妈咪现在在哪里？”
安安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
“安安，你不知道没关系。不过如果妈咪没有去上班，也不在家，你第一个反应她会在什么地方？没关系，想得到想不到都没关系。”
安安把目光挪回到平板电脑上，那个金色的魔法棒又开始在屏幕中挥舞，屏幕上开始散满星星和爱心。
“妈妈会带你去什么特别的咖啡吧或者饭店之类吗？”
安安咬咬嘴唇。
“或者你妈妈有没有什么时候想一个人单独带着的时候？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妈咪没有单独一个人，”安安突然开口，“她一直都和我在一起。”
安安整个身体都转向了郭嘉，她的手仍然抓着平板电脑，但在她的眼睛里，郭嘉看到了小姑娘的害怕，和愤怒？
“大人们都不喜欢玩捉迷藏。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家？”
郭嘉有点儿沮丧，现在的孩子不像以前那么好哄了。他尽力着：“唔，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小心迷路了，路上遇到一些事情，或者可能只是去休息一下。”
密码锁被打开的电子音响起，那是大门打开的声音，安安一下子转过头去，郭嘉看到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胆怯。
大门口出现一个拿着行李包的身影，王曙明脸上显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走上前去。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男子声音低沉克制。
郭嘉转过身，是照片合影中的男人，陆向宇显得比照片中苍老些，也更矮，但也更结实一些，浅色的短袖条纹衬衫显出品质极好的光泽感。他径直走向餐桌，拿起平板电脑，在侧边电源键上按了一下，然后面朝下放在了餐桌上。
“安安，我告诉过你，平时不可以看动画。”陆向宇说着，但语气并没有太多指责，更多只是在众人面前说明自己的教育方法而不在成果。
郭嘉站起来自我介绍，也介绍了小赵和一直在墙边默默看着的马元省。
陆向宇在郭嘉介绍的时候礼貌地点着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着眼镜。郭嘉盯着陆向宇的眼睛，太太出事，丈夫总是第一嫌疑人。第一印象中他的眼睛里藏着什么，这很重要。但陆向宇只是平静地低着头，细细擦拭着镜片。
“我已经给王舒婷所有可能联系的人都打了电话，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陆向宇戴好眼睛，“你们警方有什么线索吗？”他的眼睛被眼镜的反射光挡住了。
“我们目前还还需要进一步调查，需要你们的配合。”
“嗯。怎么样的配合？”
“第一件事，先检查一下家里是不是少了行李箱或者衣服之类。”郭嘉仔细观察着陆向宇的表情，“看您太太的失踪，是临时起意还是计划之中。”
陆向宇向郭嘉望了回去，很显然，这个数学教授似乎习惯了人们向他投来的探究眼神，他点了点头，拿着行李包向里屋走去。
郭嘉看了看陆向宇的皮质行李包。
郭嘉在安安身边弯下腰，安安把平板电脑拿在手里，但这次没有打开。
“你喜欢看美少女变身？”
安安点点头，然后又说了一句。“我更喜欢她没有变身时的样子。”
郭嘉问为什么。
“那个时候她也还是有小朋友陪她玩儿。”安安的声音很轻很轻。
几分钟以后，陆向宇走了出来说家里没有少任何东西，没有少行李箱，衣服首饰之类也都在。但他也承认即使她带走了几件衣服，他也是说不出来的。
这很正常。郭嘉挠了挠自己的板寸头，看了王曙明一眼，“陆先生，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陆向宇带着他走向旁边的客厅，马元省自觉地跟了上来。小赵拿着笔记本也挪了挪步子，但很快在马元省的眼神示意下停了下来。
六月的雨，下一场热一场。炙热的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窗里洒在了客厅的地板上。郭嘉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林。陆向宇在沙发边站住，郭嘉看着他身后的大落地镜映出了自己和身后的正面书墙，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不愧是著名教授的家。
“这么多书？您全都看过？”
陆向宇显然对这个问题并没有任何兴趣，他站在那里，手挥了挥，礼节性地邀请他们坐下。
郭嘉和马元省坐了下来，“您昨晚上是几点出门的？”郭嘉问。
“我大概九点半左右走的。”陆向宇很干脆，“十点半的高铁。”
“您出门以后和太太联系过吗？”
“没有。到那边已经很晚了。”
“您觉得现在可能是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
“嗯。”郭嘉意识到这边非常安静，即使是在第八区的最繁华地段，这里也仍然可以听到鸟语花香。整个房间，整个小区都很安静高雅。房间的装饰布置都很高雅，琉璃边的镜子给极简风格的灰色调客厅增添了一些色彩和柔和。
“您和太太的婚姻关系怎么样？”
陆向宇似乎并不喜欢这个问题。
“有时候配偶是会这样突然离开的。事实上，这种例子不少。”
陆向宇冷冷地看了郭嘉一眼，“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们婚姻生活好得很。”
“您觉得她会不会有......”郭嘉停顿了一下，“其他人。”
“那决不可能。”
“没有什么事事绝对不可能的。事实上，数据显示，中国目前的婚外情现象并不少见。”
陆向宇突然笑了起来，又开始擦拭他的眼镜。“不用跟我说数据，郭警官，是吧？我太太王舒婷是一个非常漂亮，非常有魅力的女人，而且比我也年轻很多，她的家庭背景也很，怎么说呢，比较自由一些。但她不可能有外遇。”他很满意地看了看镜片，戴上眼镜，“直白地说，我了解她的一切活动，她没有机会。”
郭嘉改变了继续追问的想法，“那您有没有发现您太太出现情绪起伏的情况？”
“没有没有，我知道你的意思。她不是那种会得抑郁症之类的人。她不会自己去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寻死之类。她肯定是去了哪个地方，她甚至都走不远。我看到她最喜欢的爱马仕还在家里。我能够理解有时候人会偶尔需要一些空间，然后再出现。你们应该比我更熟悉这种情况，不是吗？”
郭嘉没有说话，最后他点了点头，“我们可以在屋里四处看看吗？”
“有需要吗？你要找什么？”
陆向宇的语气很强势也很粗鲁，郭嘉可以看出陆向宇在人前的彬彬有礼只是一种表现，他更多是习惯掌控一切的人，这也解释了他说的他了解她的一切活动。现在他太太突然没有交代一句话就离开，显然让他非常不高兴。郭嘉已经在心里排除了王舒婷自己主动离开家的可能性。安安已经快十岁，她和母亲的关系不错，这是一个适应良好的母亲。再活泼的母亲通常情况下也不会半夜三更把女儿单独一个人扔在家里，况且还有其他一些迹象。
王舒婷失踪才几个小时，通常情况下，警方不会花很大资源来做调查，除非有迹象显示更多复杂的情况，比如涉及犯罪。而能够让郭嘉一大早就赶过来调查的正是这些迹象。
“有时候，只有找到了才知道在找什么。”郭嘉用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句回答。
郭嘉终于看到了陆向宇的眼睛，大大的眼睛，深陷的眼窝让郭嘉意识到陆向宇可能是少数民族。
“没有目的地的前进是徒劳的。”陆向宇冷冷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