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很冷,式薇一个人在医院是有些怕的。
晚上隔壁病房忽然传来哭声,哭声断断续续,她猜想怕是有人要离世,这样想更让她的头皮立即发毛了起来。
妈妈昏昏沉沉不知是睡是醒,旁边病床的病人因为离家近又由于上几日被打扰休息不好,所以今晚回家住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鬼又不会来抓她,因为她坚信这世上本没有鬼,但是她依然害怕。
空旷的病房,白的床,白的墙,白的冷清,式薇从未发觉白竟是这样一种令人如此心慌的颜色。
江叔叔本来是应该晚上和她一起在医院陪护的,江叔叔是她妈妈现在的丈夫,她们结婚不到一年。
他虽然不是那种可以和妈妈相貌相匹配的长相,但是胜在稳重。
最主要的是是他没有像某剧集中继父一样虐待自己。
这样让式薇觉得他是一个特别合格的继父。
因为他有一个非常帅气的侄子。
他们新婚本来正是浓情蜜意的大好时间,可是出了这种即将生离死别的事儿,式薇也不由得替他们惋惜。
妈妈半生坎坷,到底没有挣过命运。
江叔叔前三天晚上都是在医院的,可是今天工作单位有急事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隔壁病房的哭声忽然止住了,但这异常的安静反倒更让人心慌了。
式薇感觉医院的窗帘动了动。因为故事中拜伦的女儿阿格利拉的小床就在窗帘后面。
她有些后悔自己看的英语书虫里面为什么有那么多鬼故事,他又为什么要借给自己这样的故事来看。
他是不是想在自己害怕的时候出来保护自己,可是自己害怕的地点不对,如果是在家里自己怕了,就可以在大厅一直不回房间,他出来喝水看到了一定会问,为什么还在客厅,都这么晚了?
然后会不会也搬了书本出来坐在大厅陪着自己一起学习呢!
可惜现在是在这里,再怎么怕也得一个人忍着!
走廊忽然传来脚步声,越走越近,最后在他们病房门口停下了,式薇的心提了起来,江叔叔回来了?反正不会是阿格利拉,因为她一直待在房间里面的。
原来是护士来察房,年轻的护士手里拿着血压计,给妈妈量了血压,正常,看见她一个人在病房里便问:“你家大人呢?”
“他有急事,”式薇弱弱的说,“晚一点过来!”
“小姑娘胆子够大的,隔壁病房……”护士未再说什么,拿着她的血压计走了。
式薇的心更慌了。
她看妈妈一眼,戴了氧气的她依然呼吸艰难,这让人看不出她是睡是醒,但能看出的是她很难受,一种被疼痛折磨的难受,一种别人无能为力的难受。
妈妈三天前发的病,送到医院检查直接确诊了癌症晚期。
式薇已经在医院熬了三天了,穿的衣服还是第一天来的时候穿的那套,每天晚上衣不解带的躺在地上用泡沫垫拼接的临时床铺上。
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出痛苦的低吟声,那样的声音仿佛在揪着她的心,她每天晚上都是睡睡醒醒的状态。
“爸……”隔壁病房突然传来剧烈的哀嚎声,数声齐发,式薇的心一瞬又提到了嗓子眼。
走廊里开始传来乱七八糟的声音,脚步声,交谈声,劝慰声,声声不断,式薇吓得堵住了耳朵,闭起了眼睛。
她想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准备把那人抬走吗?抬到哪里去?妈妈在不久的某一天也会被人抬走吗?她不敢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有人在轻轻的拉她的衣袖,她吓得几乎要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你闭着眼睛干什么?”有人在问他,她由于紧张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以及是谁说的。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江有汜站在她的旁边正用手拽着她的衣袖。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式薇哇的一声哭了,这会儿是她拽住了江有汜的胳膊。
江有汜就是借给她阿格利拉之谜的罪魁祸首,也就是她江叔叔帅气的侄子,是她高二分班后的同学。
他在今年五一的时候搬到他们家住的,因为他在武汉工作的爸爸忽然身体出了点问题,本来留在家里陪读他的妈妈只好去给他爸爸陪护了。
他们又不放心把他送去住宿,就让他先来他伯父家先住一段时间。
“害怕了吗?叫你你都听不见?”江有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温柔,他平时可是没用过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
“你…你怎么来了?”式薇看他应该是赶路的速度很快,现在额头上还有些汗渍。
“伯父他有急事,来不了了,我怕你一个人害怕就过来了。”
“我来的有些晚了,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式薇刚才一直也没拿起手机看,所以没看到。
“幸亏你来了!我……”式薇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
她有些恨自己在江有汜面前软弱个什么劲儿,自己平素也不是这么软弱的主儿,但是已经被他看到了,自己这会儿要是再想收回去眼泪估计已经晚了。
“隔壁,很多人啊?”江有汜问,声音很低,好像怕吵醒躺在病床上的人,他也觉得式薇今天格外的软弱,她一个女孩子,害怕也是在所难免的。
“估计是……”式薇没有再说下去,但江有汜已经明白了。
“大伯母怎么样?”江有汜问。
“还那样!好像睡了!”式薇说。
“困不,哥替你守着,你先睡会儿吧!”江有汜看式薇的样子顿时生出许多怜惜来。
“这有空床,有汜哥,你也躺在那张床上睡吧!”
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叫他哥,以前他以哥自称时总觉得他妄自尊大,他让她叫他哥时她也是不情不愿,今晚忽然觉得他真的是个哥哥,一个可以给人安全感的哥哥。
“这会儿知道管我叫哥了,以前你嘴多硬……那我先去洗把脸吧。”江有汜看着这个平时不怎么需要保护但现在看起来非常软弱的女孩子说。
“我陪你去,”式薇不敢一个人待在病房里了。
“嗯?我不用人陪的?”江有汜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
他平时也不怎么敢在式薇面前开玩笑,现在更是时间地点场合样样不对。
“可是我怕阿格利拉从窗帘后面钻出来!”式薇拽着江有汜的衣服说。
“谁?在哪儿?”江有汜没听清。
“阿格利拉,拜伦的女儿……”
“哈,别告诉我你还怕鬼呢?”江有汜有些失笑。
“我不怕!我就是想要陪着你!”式薇咬牙。
“行行行,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我们相互壮胆!”江有汜说。
“嗯!”式薇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她跟在江有汜身后到卫生间门外等着,走廊里人依然很多,他们面容悲戚,在经受人世的最痛一步,死别。
式薇想我也马上就要经历了,妈妈活不了多久是一定的了。
江有汜洗完脸回来和衣就躺在了那张空床上。
式薇抬头看见窗帘似乎在翻动着,她有些怕,这会儿她不怕隔壁扰攘的声音了,她更怕的是她妈妈的明天。
江有汜听她翻来覆去的声音低低的问:“你怎么还不睡?还在怕吗?”
“有汜哥,我不怕了……”式薇抹了把眼睛,“我不怕隔壁了,可是我怕妈妈有一天会离我而去,我……我还害怕你睡着了又剩我一个人了,窗帘好像还在动!”
“哥不睡,陪着你。”江有汜说着从床上坐起来,来到式薇地上的临时床铺旁边,搭了个边坐下来,他个子很好,腿也修长,坐在式薇旁边腿微微的弯曲着。
室内过于安静,式薇几乎能听到江有汜的呼吸声,他呼吸平稳稳,气息均匀。
这样的他很能给自己壮胆儿。
式薇往里挪了挪,给江有汜留了点坐的地方,“人的生命为什么这么脆弱?我妈她……”
“生命本就是无常的吧,”江有汜拿起旁边的纸巾递给式薇让她擦擦眼角的泪水。
“……”
“式薇,睡吧,你这几天很累了,需要休息,睡不着,哥唱歌给你听。”
“嗯!”式薇这会儿可真是温柔。
于是江有汜唱了一首歌,这首歌式薇从来没听过,隐约记得其中的几句歌词。
如今走过这世间,
万般流连,
翻过岁月不同侧脸,
错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
也沉溺于其中梦话,
不得真假,不做挣扎,不惧笑话。
她也从不知道江有汜唱歌居然如此好听!暖暖的少年音,直入人心扉,慢慢的式薇有了困意,她闭上了眼睛不知多久睡了。
她这几天熬的实在是太困太累了了。
她睡的并不安稳,恶梦不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她梦见妈妈病好了,在出院的路上,道路两边的树忽然都动了起来,他们追着式薇跑,式薇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被抓到,重新送回医院的病床上。是了,病床上的忽又是她的妈妈,大夫说,你们来的太晚了,她问,来得早会怎么样呢,大夫说,一样……一样,早晚都一样,都得面对死亡,孟婆汤你喝不喝,不,我不喝,喝了就会忘记他,他是谁了?我什么时候已经喝过孟婆汤了,可是孟婆,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江有汜一直坐在她旁边陪着她。
看着她睡梦中并不安稳的表情江有汜的心里很难受。
其实他刚刚说谎了,伯父并没有什么急事,二十分钟前的事是这样的……
江有汜一个人在家看书,忽然有开门声,伯父回来了,倒在沙发上。
“伯父,你怎么回来了,伯母的病情有好转了吗?”
“别提她,简直就是吸血鬼,”伯父醉醺醺得说道,“这个女人,跟我在一起才不到一年就得这种病,一定是她之前就有病,拿我当冤大头呢吧!”
“伯父,你说什么呢?”江有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这是在喝我的血,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她才生病这么几天就花了那么多钱。”
“可是你和伯母是夫妻,夫妻不是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什么有难同当,她分明是欺骗,我要找介绍人,他们这是合伙在坑我,还要了一万块钱彩礼,我还要帮她养女儿,你知道她女儿一年得多少生活费吗?”
“伯父,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江有汜生气地说,“那式薇呢?你把她一个人留在医院了,她一个小女孩不会害怕吗?”
“我管她害不害怕,她又不是我女儿。”
江有汜怕式薇害怕,也没有时间多跟伯父理论,立即收了东西到医院来,他在出租车上给式薇发微信告诉她自己马上过来,但是式薇并没有回他。
江有汜看着睡得并不安稳的式薇,一种无力感袭上心头,他头一次面对这么残忍的事实。
可是式薇她要面对的会更多,更难。
他不敢想明天,伯父会怎么说,怎么做?妈妈在那面还一直催他赶快过去。
他们刚刚放了寒假,他本来买好了去武汉的车票,那天早晨正在整理东西,叫着式薇说把自己的课外书借给她读,伯母就在那时候发病了。
匆忙的把她送去医院,他也就没有坐车到武市去。
他从没有心里这么乱过,明明知道事不关己的事儿,就是这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