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飞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我想她是对的,这个时候说什么好像都不对。最后,我还是坚持留在小花园里。只是,小叔也坐在了我们身边。久久,都没有人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不一会天空零零星星地开始飘雪,原本六角的漂亮花瓣在黑暗里无法看清。它们一片一片悄悄落在我的裤子上,在深色的衬托下,那种纯正的白色格外醒目。不禁抬头看不远处的路灯,雪花反着路灯的光芒,像细碎的金子或者螺旋状、或者s状地无声向下落。
此时,我们三个人的心里,装着不同的人,可能都是在反省吧,或者思绉着下一步改怎么走。
雪越下越大,飘落已经渐渐变成了急速下降。小叔用手拍了一下腿,站起来说:“行了,都别发呆了,叶子你回去吧,我送宋飞回家。”
我耷拉着眼皮看了宋飞一眼,她也没有表情,我就上楼了。走到家门口深呼吸一次,拍拍脸,笑着开门。
我都睡下了,小叔才回来,我坐在床上等他洗漱完回房间,才蹑手蹑脚地敲他的门。他并不惊讶,坐在椅子上平静地看着我,等我问话。
“小叔,你真的要和李梦乔分开么?”我心里充满了愧疚。
他点点头:“刚才在雪地里想清楚了。”
“你不爱她?”我盘腿坐在他的床上问。
“爱是什么感觉?”他反问我,又像是在自己琢磨。
“我也说不好,我一直以为爱就是相处着舒服,没有杂七杂八的想法。”我对周悦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每天下课回家能看到他的笑脸,品尝着我们一起烹制的美食,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入睡,我就开心,就踏实,就舒服。
“爱是有千百种感觉的吧,人和人并不一样。你对沈逸远的爱是什么样的?”
“啊?对沈逸远?”我想了想,“以前觉得他好,想和他在一起呆着,哪怕只是坐在那里。后来慢慢地就变成想见到他,想让眼前的他和我心中的他合二为一。再后来,偶尔在报纸或者杂志或者生活中的任何一处看到他名字当中的字,我都觉得开心;偶尔在人群中看到和他长的有点像的人,我心里都会泛出好感。现在可惨了,对于一个十年都一直生活在脑海里,生活在想念中的人,突然会经常出现在身边,我真的不能接受。那李梦乔呢?”
“李梦乔,”小叔眼里无光地念着她的名字,“她长得漂亮,可是有些娇气,不过她最初见你并没有表现出林文那样的诧异和嫌弃,这让我高兴了很久,心里对她娇气的不满都灰飞烟灭了。我想娇气又有什么呢,她对你好我就安心了。”
“她对我好你就安心?我可以把这理解成报恩么?就是因为我爸妈把你养大了。”我小声地问他,没有底气,我从来没有这样过于尖锐过。
“是也不是。”小叔沉浸在回忆中,“自从进了这个家门,我就觉得我是个多余的人,可是你爸妈一直都对我很好。在每一个成长的拐点,你爸都会和我谈心,教我应该如何面对生活中、学习上的种种困难,引导我长成一个品质优秀的人。你妈在生活上也是尽她的全力在对我好,我上学这么多年,同学有什么她就给我买什么,她是大夫,她知道失去父母的孩子需要什么,在我看来,她就像是我的妈妈,有时候我真的很想随着你叫她一声妈妈。”小叔声音有点哽咽。
“其实不用这样的,我爸妈知道你这样想也不会高兴的。他们希望你找到你喜欢的女孩成家,希望你过你心甘如怡的生活。”
小叔摇头,“知道我刚才为什么问你爱是什么感觉么?因为我不知道爱的感觉。”
“怎么会?”我诧异,“你从来没有对身边某个女孩或者女同学产生过好感么?”
“没有,我从来不确定某个女孩或者女同学将来会和我在一起生活,我没有这种愿望。”
“你只想要报答爸妈,照顾我?”
“嗯。”小叔点点头。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没有对女孩子产生过爱慕的情绪呢?
“可是每个人都要结婚的啊?”
“为什么不能不结婚?”他反问,我竟哑口无言。
第二天我给宋飞打了电话,问小叔送她那天的情景是什么样的。她说没什么样,一路上没有说话。我再问不下去了。
周悦每天都会给我发来短信,看着他甜甜的问候,娓娓道来绵绵不绝的思念,我的心里却一阵一阵地泛酸。如果沈逸远不是他姐夫就好了,我想我们的未来一定是安乐幸福的,可是偏偏天意不如人愿,在这种怪圈里,我不知道除了逃避我还能做什么。
收假,我很不情愿地回到了B市继续上学。周晴已经快七个月了,周悦每次提到她都满怀激动,说什么他隔着姐姐的肚皮摸到了外甥的小脚丫;说什么陪着姐姐去医院做胎心监护,听着外甥的心跳,他的心也跳得好快;说什么姐夫每天都按照孕妇食谱给姐姐做饭,无微不至……
我也跟着他去周晴家看过她两三次。每次看到的都是周晴幸福的笑脸,沈逸远反倒像个家事一把手,里里外外忙个不停,苹果都要切成小块让周晴用小叉子叉着吃。周晴要站起来他就去当扶手,周晴要拿什么东西,他就代劳,周晴一旦有什么小不舒服,他嘘寒问暖。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幕,我心里总是满怀了嫉妒。嫉妒那个我爱的人对别的女人这样体贴入微,嫉妒我的男朋友对他们的感情是如此羡慕,嫉妒那个我在心里咒骂过十年的女人是这么名正言顺得享受着沈逸远为她做的一切。
我无法正视沈逸远对别人的温情,我无法痛苦地生活在他们的世界,我无法用正常的心态面对眼前的一切。我能怎么样呢?除了逃避,我还能怎么样呢?
我让小叔帮我在A市找个工作,不用太好,我只是想回去了。他不安地问我是真的确定要和周悦分手么?我说是的。他又问我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么?我还是说是的。接着,小叔就不说话了,两边都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地挂机。
没过多久,宋飞又来电话。
“真要分手?”她问地言简意赅。
“是的。”我不厌其烦地回答。
“你有病吧?!”
“怎么了?”她的话我有些诧异。
“你纠结过头了吧?一个沈逸远至于你这样么?”宋飞显然生气了。我无语,静静地听她骂我,“我早就问过你和周悦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沈逸远结婚了你很难过,你当时说不是,可是现在为了沈逸远你竟然可以对周悦说不。我觉得你真的不爱他。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机会,既然给了机会,为什么又要收回?陆筱叶,你就是一个神经病!鉴定完毕!”
我还没有说一句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嘟嘟”的忙音。我错了,我承认我错了,真的错了。可是脑袋里却一心一意就是想逃开他们这个圈子。
每天下课买了菜回到家,我独自看着客厅那一整面墙的照片,一张一张,青春的面孔,欢笑的脸庞,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那么心心相印的两颗心,难道就要被我残忍地割裂?我有时候也会犹豫,可是当我再一次回想起沈逸远和周晴深情的对望,我就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五一,我拿着简历回到A市参加了A市晚报社的面试。这是小叔给我联系的,报社副主编是他MBA班的同学。小叔性格活泼,一向交友广泛。想必也是用了心力的,六月初我就得到了报社的通知,让我毕业后就去实习。
按说找到工作是一件高兴至极的事情,宿舍凡是签了合同的都要请客大吃一顿,可我没有请,因为我一直没有说我签回了A市。而且之前周悦问我要不要再找一次B市三中的教导主任时,我说不用了,我想考研。我不高兴,我高兴不起来。
五月初,周晴生了,一个男孩,像极了沈逸远的眉眼。我去看望她时,沈逸远的脸上流露着初为人父的喜悦,情不自禁的。周悦也不停地想尽了办法去逗外甥笑,并时不时地帮他擦擦口水,小心翼翼地生怕碰坏了他,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我脸上仍旧是制式的微笑,可心里痛得一塌糊涂。这终究是他们的生活,不是我的。
晚上回来,周悦还是很兴奋,眉飞色舞地描述着我已经见过的小人儿的样子,小小的胳膊小小的腿,小小的耳朵小小的鼻子,太可爱了。他说:“筱叶,我们以后也生一个小孩,男孩女孩都行,一定会比他还好看。”我笑笑不语。
我们睡下,他伏在我的身上,双手狠狠抓着我的肩膀,在我身体里驰骋。他的吻落在脸上,温柔中透着不可自持。我紧紧闭着眼,用力地抱着他,像是对这种结合的美妙感觉作告别。我咬着他的肩,他吃痛地更加疯狂起来,在我胸前留下一朵朵小梅花。
夜里,我做了个梦。我对周悦说:“我想回A市,因为沈逸远是我曾经暗恋过的人,我根本无法忍受他对周晴深切的爱,也无法正常地和他们共处。”周悦听了,不可置信地问我,眼睛里充满了失落,“你还爱他么?”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底气不足地说:“……爱。”“陆筱叶!”周悦突然如发疯般地冲我吼叫,“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说完就甩给我一个响亮的耳光。“啪”地一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满头大汗地扭头看着周悦安睡的容颜,似乎只需一秒钟他就可以变成刚刚我梦中那狰狞的模样。
如果说我还曾经幻想着要告诉周悦这一切,以释放我内心中的积痛,并同他一起找到解决这件事情最好的方法,那么梦中周悦愤怒的表情,彻底打消了我这个念头。
六月中旬,答辩完成,我取得了A的好成绩。当我拿着毕业证书回家的时候,周悦说晚上他得回他们家吃饭。等他回来时,我已经躺下了,怀着一颗孤独的心。周悦很歉疚地趴在我耳边说,过一阵他就跟他爸妈说我们的事情,这样我就不用总是躲避着他爸妈的视线了。我还是笑笑,不语。
毕业,校园里竟是离别的伤感。吃过散伙饭,瑶瑶把我叫到一边,“你不是要考研么?怎么我在系办看到了你的协议书呢?”瑶瑶一直在系办帮忙,这样的情形我早该料到的。
我低下头,淡淡地说:“是的,我要回A市。周悦不知道,瑶瑶,你能帮我守住秘密么?”
她睁大着眼睛不敢相信我说的一切:“真的?你是说……分开?”
我点点头。
“你……”瑶瑶忽然情绪激动,我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
“你是不是也要说我神经病?”我讪讪地笑着说,“我是神经病。帮我保密,谢谢你。”说完我挡了车就走了。
第二天,周悦上班,我起床后取下了客厅里的所有照片,装进盒子,塞进我的行李。接着,我环视了一圈这个我生活了将近两年的家——我和周悦共同的家,我似乎还能看见我们相处时快乐的场面,我似乎还能感受到周悦浓浓的爱。可是我终究躲不过命运的捉弄,我不能犹豫。
我带着我所有的行李打了车,住进了远离周悦的宾馆。我没有急着回A市,因为,我怀孕了,我必须在这里和我未谋面的宝宝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