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又一次进入手术室,当大门“咣”地一声合上,顶部“手术中”的红灯亮起,这位妇人跌坐在条椅上。
我赶紧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安慰她说:“阿姨,您别太担心,叔叔就是心脏病,咱们医院每天都有这样的手术,而且主刀是我妈,她是医院心脑血管疾病的权威,您就安心等手术做完吧。”
“孩子,谢谢,我就是接受不了你叔叔他突然倒下的事实,今天下午还好好的,晚上公司庆祝酒会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说倒下就倒下了呢……”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阿姨,心脏病就是个突然的事儿。以前一听说搭桥,都觉得是个不可思议的手术。这个手术原理其实很简单的,就是将心脏上以前不通的血管减掉,接一截新的血管。现在技术已经慢慢成熟了,设备也先进了很多,而且目前做这种手术的人多,大夫都很熟悉的。阿姨,咱们就在门口等着,一定会有好消息。”我拉着她的手给她解释,希望她内心能安定下来,不能她爱人进了手术室,她再出什么状况。
她很理解和感激地拍拍我的手。我想,周悦的妈妈也可能就是这个年纪吧。周悦曾经说我这么温淑善良,他爸妈一定会喜欢的。我想中年的女人应该都会喜欢这样的女孩。
过了一会儿,等她心情平静下来,我去护士站给她倒了杯水。她接过水,拉着我的手坐下,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阿姨,我叫陆筱叶。”
“筱叶啊,我姓贺,你就叫我贺阿姨吧,”她微微笑着冲我点头又问,“你上学还是上班了?”
“贺阿姨,我已经上班了。”
“哦,你刚才说那个大夫是你妈妈?”她用端着水杯的手朝手术室的方向指了指。
我点点头,“是的,她姓刘,是心脑血管科的主任。今天真巧她上晚班,要不然等她从家里赶过来怎么着也得耽误一段时间。”
“真是好运气。你是来陪她值班的?”
“哦不是,我是来接她下班的。”
“那我们耽误她下班了,你生阿姨的气么?”
“贺阿姨,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是我妈妈的工作。再说我可以一边等她一边陪您聊天,您心里也不难受了。”
她感激地点点头,“多好的孩子啊。”
这时我才看出她穿得很讲究,一看就不像个一般家庭的妇人,待人接物,谈吐举止都很合体。
她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没有人接,她叹了口气,又拨了另外一个号码。过了一会儿,有人接起来,她说:“小李,把车开到第一医院来,蒋总心脏病犯了正在抢救。对了,你跟彦南联系一下叫上他一块来,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嗯。”
挂了电话,她望着手术室大门上方“手术中”的红灯发呆。不一会儿那个电话中的小李赶来了,但是没见到她找了好几回都没找到的彦南。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她一直拉着我的手,我能看出她内心的焦急。
凌晨三点二十四分,红灯灭了。我和贺阿姨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不一会儿,妈妈走出来,摘掉口罩微笑着对贺阿姨说:“手术成功了,放心吧。”说完又看看我,我冲她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之后,她爱人被转移到ICU监护室,她踏实地坐在外面小睡一会儿。小李和我打了个招呼就去医生值班室了,没过多久他悻悻地走出来。估计又是要给我妈钱,我妈没要,唉……早知道有心脏病,平时就应该时时防范着,到现在才着急花钱有什么用。
等贺阿姨醒了,她要我陪她去医生办公室。于是,她和妈妈说话,我在里面房间睡觉。
清晨,我开车回家。临走时,贺阿姨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说感谢的话,说我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陪了她一整夜,说感谢妈妈救了她爱人的命,还说想认我作干女儿。
妈妈说手术的事没什么,都是应该做的,而且病人求生愿望强烈,也是手术成功的原因之一。
然后,妈妈吩咐了护士时刻监护病人的最新情况,就送我出去了。妈妈熬了一个通宵,必须得休息一下缓缓精神,我叮嘱她在办公室里间多睡一会儿。她点头答应。
回到家里果然不出妈妈所料,他俩没下完棋,也没喝完酒就东倒西歪地睡下了。我洗漱了一下,热了一盒牛奶,吃了两块蛋糕准备上班的时候,小叔醒了。
他似乎很诧异自己睡觉的地点和方式,我看好戏般地冲他讪笑着。他不好意思地说:“叶子……你起来啦……上班去啊?”
“我才回来!”我没好气的说,“家里昨天夜里百分之五十的人没回家,你们都不知道,啧啧,这酒真是比亲人还亲。”说完我就摔门出去,不管他在身后怎样的表情。
中午回到家,爸爸已经把饭做好了,态度极好,看来也是知道昨天喝得大了。环视客厅没见小叔,爸爸说他去给我妈送饭了。这还差不多。
因为要全天候监护这个新病人,所以妈妈一天都呆在医院里。晚上,我去给她送饭,顺便去看了看贺阿姨。她还守在ICU病室的门口,不一样的是,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看见我来了,贺阿姨很是高兴,上前拉住我的手,和蔼地寒暄着:“筱叶,你怎么过来了?”
“贺阿姨,我来给妈妈送饭,刚好也来看看您。”
“多好的孩子啊,你等等,”贺阿姨说着朝门口那个小伙子喊了一声,“彦南,来。”
那个叫彦南的走了过来,挺清秀的眉眼,看上去比我大一些。
“彦南,这就是我今天跟你说的筱叶,人家昨天陪了我一夜,你快好好谢谢人家。”贺阿姨又回头对我说,“这是蒋彦南,我儿子。”
我点点头,冲他礼貌地笑笑,原来昨天夜里一直打电话找不到的就是他啊。
“你好,非常感谢你昨天对我妈的照顾,我听说你妈妈是给我爸主刀的大夫,谢谢了。”他微笑着说,态度十分谦和,彬彬有礼,怎么都和昨天那个不接电话、不顾父亲死活的儿子联系不到一起。
“不客气,手术是大夫应该做的,我也是觉得贺阿姨一个人在这里很难受才留下的。”我依旧是礼貌的笑。
“彦南,”贺阿姨嗔怪地唤了他一声,“以后你可要向筱叶多学习,多关心爸妈一些,听见了么?”
“知道了,妈,昨天是我不好,别生气了好么。”说着用胳膊将他妈妈亲昵地往怀里拥了拥,他妈妈顿时气消了一半。
“贺阿姨,我听我妈说叔叔情况挺平稳的,您一天都没有休息了,可以回去睡一会儿,这边有大夫和护士,放心吧。”我是真的担心她身体。
“是啊,妈,我让小李送你回去吧,我在这呢。”见贺阿姨还是望着ICU不舍,蒋彦南继续劝她说,“您年纪也不小了,身体重要啊。”
她这才离开病室,朝楼下走去。我也礼貌地向蒋彦南说了再见,就走了。
过了几天,蒋彦南的爸爸恢复得不错已经搬到普通高级病房了,贺阿姨依旧是天天陪在身边。有时候我去医院接妈妈回家,从病房门口望进去都可以看到贺阿姨喂叔叔吃饭的情景。我想两个相爱的人终究是要一起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倘若我能和我深爱的人走到这一步,就算下一秒是生命的结束,我也可以瞑目了。
想到这里,周悦又浮到我的眼前,唉……和沈逸远一样,他终究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