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陆筱叶回家了,独独留在B市的,除了周悦和我,还有吴瑶瑶。
前一天和周悦见了个面,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坐在餐馆里,他一直不安地用手转着桌子上的酒杯,好像很关注啤酒泡沫留在杯上的痕迹。之前,我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他做什么事情都是胸有成竹的,没有把握的事情从来不做。可是现在却在担心远在A市的陆筱叶给他判死刑。
这件事,没有把握,可是他却做了,可见陆筱叶在他心里有多么重要。
一想起陆筱叶那一篇篇文字优美的广播稿,我的心就柔软起来。第二天,我给吴瑶瑶打了电话,约她出来吃饭,不知道这个典型的江南女孩,会不会也有陆筱叶细腻的心思。
见了面,吴瑶瑶很开心,我能看出她对我的喜欢程度不亚于周悦对陆筱叶。只不过,她还没有跟我说明,我也没有拒绝,所以她表现得不像周悦那么痛苦。
吴瑶瑶有点小家碧玉的感觉,吃饭、谈吐都很小心翼翼。她也有和筱叶一样长而卷的睫毛,笑起来,眼睛一眨一眨的,十分好看。
如果说陆筱叶给我的感觉有点温馨,那么吴瑶瑶在温馨之上还带着点开朗。每当叙述她们宿舍的事情,总是笑得十分灿烂,露出两排白白的小牙齿,眼睛弯弯的好像会笑。她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些许矜持,我相信如果我们熟稔了,她会表现给我更多的惊喜。
收了寒假,陆筱叶从A市回来,还给我带了特产,当然是托吴瑶瑶带给我的。难道是我那个吻给了她错觉,她不愿意见我么?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即便是那个吻的原因,也是再一次证明了她对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那天广播台选新台长,陆筱叶穿了一件开襟的浅蓝色毛衣,嫩嫩的颜色衬着她雪白的皮肤,十分好看。看着看着我竟愣了神,后来对上她投向我的眼神,笔掉在地上才发觉已经失态。
后来周悦胜我一票当上了台长,散会的时候我们没有多说话,我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台长的位置,他现在心里只在乎一件事,就是能尽快得到陆筱叶的同意。
每天晚上,我和周悦都在广播台一起筹划节目,完成作业。他依旧是不爱多说一句话,哪怕是关于陆筱叶的。此时,柳美薇已经大四,刚好我说陆筱叶可以顶替柳美薇和你一起主持新闻。周悦想了想,同意,又征求了陆筱叶的意见。她答应地很痛快,工作上的事情,她从来都是只要交给她,她就义不容辞地接受,并力争做到最好。
于是,新闻和旅游的稿件基本上都是陆筱叶在编,然后周悦和我分头审定。渐渐地,我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平静了,周悦不去要求陆筱叶去想,陆筱叶似乎就放下了心,踏踏实实地一心扑在工作上。大三,我们已经开始或多或少的课程设计,为大四打基础,于是,偶尔去广播台的时候,我都看见陆筱叶在帮周悦审稿子。
她恬淡的表情,和周悦久不曾见的幸福的笑,让我觉得还是他们比较搭调。真是璧人一对啊!
放暑假的第三天早上,我还没醒,就接到吴瑶瑶的电话,电话里她很焦急,哭着说筱叶出事了。我立马坐起来,穿了衣服就冲到学校。一进她们宿舍,瑶瑶就哭着扑进了我怀里,我赶紧拍了拍她,搬了凳子站上去看陆筱叶的情况。
情况很糟,右腿膝盖处连着膝盖下方都肿了,红红的一大块。我揪着心,将她小心翼翼地背起来,冲向校门外。出租车上,周悦给她打了电话,她哭着让我挂掉回了一条短信,还叫我不要和周悦说这事。接着又收到周悦的短信,她哭得更厉害了。
到了医院,我才知道筱叶的右腿骨折过,而且里面的碎骨头渣没有清干净,剧烈运动了就会肿、发炎。
此时此刻,虽然筱叶没有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剧烈运动,但我确定,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很显然,她的故事并不怎么幸福。
之后,周悦有软件要测试,我和瑶瑶送筱叶上火车。我的心情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不该和周悦讲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看着筱叶脆弱的模样和一双无辜的眼睛,我想起周悦说的不在乎她的过去。于是,我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周悦了。筱叶一直不同意做周悦的女朋友,就说明她是有分寸的,对过去无法释怀,便不去接受新的感情。
不过之后我还是试探了周悦,可周悦又一次坚定地重申:他从第一次见到筱叶的那一天起,就认定筱叶是他这一生相爱、相知、相扶到老的那个人,他说他要倾他所有的感情把筱叶留在身边,认真对待。他说他不会强迫她,但是他心里已经放不下她了。
看到他这么笃定自己的情感,我有点羡慕,又有点不是滋味。
后来周悦高调示爱,陆筱叶终于答应和他在一起。我和瑶瑶也慢慢走到一起,看着瑶瑶清澈的笑,我想也许和她在一起也是好的。
那段日子过得特别开心,像是要抓住青春的尾巴,我把全部的感情都投入在和瑶瑶的恋爱里。
毕业之后,爸爸给我联系了单位,同时我的公务员考试成绩也不错,顺势就进了省科技厅。起初还经常回学校去找瑶瑶,一起吃饭,一起看定影,但慢慢却觉得她还呆在学校里,过于青涩了。每次她讲起学校的事情来那么用心,讲起人际关系来那么担心,可是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小菜一碟,她的一切不安都是还不够成熟的结果。
于是,她说要去吃肯德基的时候,我有点嗤之以鼻,兴味了了,没毕业的大学生就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快餐,每顿饭便也开始敷衍了事。
看电影的时候,从侧门走进黑洞洞的影厅,我旁若无人地走在前面,压根就已经不怎么在意身边是不是还有人。只有感觉衣襟被拽住的时候,才想起,瑶瑶还在身后。坐在座位上,我往下坐了坐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独自一人看起来,瑶瑶不停地看我,似乎想要像从前一样拉着我的手,可我却有点烦躁和抗拒了。
我对自己的状态感到很担忧,我是看不上瑶瑶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喜欢过她。
说喜欢,可当初更多的是对筱叶的留恋;说不喜欢,每次和瑶瑶在一起也确实开心,而且那种开心是单纯的,没有任何杂质。
渐渐的,瑶瑶似乎也觉察出我的不耐烦,她试探着问我想不想在外面租房子,我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她。我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努力了,也是她的底线。当她快要毕业的时候,我们分手了。
分手不久,我接到筱叶的电话,奇怪的是,她也要和周悦分手,并且是一走了之的那种,而且不愿意告诉我原因。她托我照顾好周悦,不要去找她,那个时候我有点恨她,但是看着她的模样,又有些心疼。
之后我看见陆筱叶的离开带给周悦的痛不欲生,我庆幸,我分手了,我决定不要这种撕心裂肺的爱情。
此后的一年里,单位的同事不停地给我介绍对象。有漂亮的,有可爱的,有已经参加工作的,也有没毕业的学生。
每次约会,看着她们或者单纯或者复杂的笑,我会感叹其实笑有很多种,不单单只是瑶瑶那种可以让我开心。可是,谈着谈着,家庭、父母等一系列的情况就会相互报告给对方,像是相亲这种事情约定俗成的一个环节。每次我看到她们得知我爸爸是省政协副秘书长的时候,她们眼里放出的光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她们露出的超过常人的谄媚的笑,让我恶心。
回忆和瑶瑶在一起的几年,我们虽然都居住在B市,却从来没有讨论过彼此的家庭。只有她,对我最真。终于,当我反省过后想回头的时候,我欣喜地发现瑶瑶却依旧在原地等待。我想我是幸运的,不管这之中她还走过哪些弯路,我都不想再放开她。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除了瑶瑶,还有谁能给我真爱。
“为什么不找男朋友?”我冲到她家楼下自责地问她。
她肿着哭红的眼睛说:“心里放不下。”
一句简单的“心里放不下”将我又带回那些充满纯洁笑声的日子。
我一把将瑶瑶搂进怀里,嘴上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心里充满了负罪感,痛得不能自已。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也发现其实不经意间,已经离不开瑶瑶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是那么单纯,那么美好,她只是喜欢我,我也只是喜欢看到她笑,喜欢和她在一起的那种快乐。
这一年间犯下的错误,让我无法原谅自己。我知道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伤害的已经伤害了,今后我能做的,就是倾注我的一生好好对她。
那天晚上我们去吃饭,我小心翼翼地问她:“瑶瑶,咱们去吃你喜欢的肯德基好么?”
“谁喜欢吃幼稚的肯德基啊?”瑶瑶翻了眼珠儿看着天空,我知道这是她故意说给我听的,她还在怨我。
“那……”我自责地无地自容。
“必胜客。”瑶瑶眼睛看向一边,若无其事地轻声说道,像是一笔带过地提醒我。
“对!对!我们瑶瑶喜欢吃必胜客!走,咱们吃必胜客去。”我装作恍然大悟,激动地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看来她心里还是有我的。我拉着瑶瑶的手,看着她嗔怒的表情,低下姿态拽着不怎么情愿的她往必胜客走。
一路上说了很多好话……人无完人,我走了这么一段弯路,希望瑶瑶能原谅我。
不久我们就见了双方父母。但是因为父母都不知道我们之前谈过,所以还不大同意马上结婚。我问瑶瑶在乎么?她笑着摇头,说反正你再也跑不掉了,什么时候结婚都一样的。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毕业一年,她成熟了很多,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傻笑的女孩子了,她懂得原谅就是珍惜,珍惜才能留下。
后来,我得到一个去诺丁汉大学学习的机会,学校要求在职的读研必须要三年工作经验,我达到了要求,而且英语水平也通过了测试。我和瑶瑶商量着给她办了停薪留职,也得到了父母的同意,便领了证双双奔到这个岛上。
这个岛很特别,离北极圈近,执行冬令时和夏令时。冬天的时候早上九点多天才亮,下午五点天就黑了。上完课回到家,瑶瑶已经准备好晚饭。吃过饭看看窗外漆黑一片,正准备睡觉,一看表却发现才七点钟,顿时有一种赚到的感觉。而夏天,晚上黑得晚,早上四点天就亮,时间似乎怎么都不够用。
瑶瑶陪读,其实平时在家也就是收拾收拾家、做做饭,没什么事情可做。好在我们租房子的这个社区,也有一些专职的主妇,于是,瑶瑶平时没事就去和她们一起参加活动。最近,社区正在搞拼布展,之前瑶瑶也上过拼布学习班,并且利用白天的时间,一边听电视,一边忙着拼布。几十块甚至上百块六边形的漂亮布头在瑶瑶的手下被缝制成了一个田园风格的大被子。
那天是周六,我陪着她一起去参加展览。展览的场地挺大,在一户人家的二层和三层楼上。作品也很多,有古典风格的被子,也有嘻哈风格的,有规律小块拼成的,也有用了不同颜色的布拼成图案的。我们在二楼南边的位置上,看到了瑶瑶制作的被子。它被高高地挂在空中,细致地看不出针脚。
“瑶瑶,真漂亮。”我拥着瑶瑶的肩,站在被子前面称赞道。
那一瞬间,我想起之前在家里看见过的半成品,六边形的布块一个一个拼接成大的布块,瑶瑶拿着针线一点一点地缝着。她那细致的模样让我喜欢又让我心疼,我说买个缝纫机吧,瑶瑶却说大家都是手缝的,手缝才有乐趣。
“这么大一个呢,我也觉得很有成就感。”瑶瑶笑着回头看看我。
“瞧,我幸运地找到了个巧手的老婆呢!”我凑近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呵呵……”瑶瑶耸了耸肩,开心地笑着,非常满意我的赞美。
“这被子能盖么?”我问。
“能啊!你喜欢,就送你吧。”她倒是很大方。
“那我可舍不得盖。我们把它铺在床上好不好,每天躺着它睡?”
“好啊。”瑶瑶说着,却不觉羞红了脸。
……
想到这里,我不禁摇头笑了笑。电视机修好了,我终于可以踏实下来看我梦寐以求的欧洲杯。
“梁卓,你说咱们给佳佳送个什么礼物呢?”这时,瑶瑶从里屋走出来,穿着一件印有维尼熊的睡裙问我。
“礼物……小衣服?”我坐在沙发上,一边拿着遥控器测试我的成果一边和她商量。
“衣服多普通啊,他们家那么多亲戚朋友,肯定已经有很多小衣服了。”瑶瑶不同意,“小手镯怎么样?我听我妈说生男孩要送长命锁,生女孩要送手镯。”
“好啊,咱们明天就去买,买个英伦风格的。”
“嗯,”瑶瑶走过来坐在我身边,靠在我怀里,“我再缝一个尿布袋吧,筱叶给佳佳换尿布的时候会方便一些。”
我噗地笑了,瑶瑶最近是做手工做上瘾了,“好好,不过人家现在都用尿不湿。”
瑶瑶一听不高兴了,坐起来很认真地说:“尿不湿也要放在尿布袋里用着才方便啊。再说了,现在还没有研究表明罗圈腿和小时候用尿不湿没有关联,筱叶最细心了,她肯定不给佳佳用。”
“对,对,”我笑着哄激动的瑶瑶,伸手将她又抱回怀里,“就做一个尿布袋,还有奶瓶兜,筱叶推着佳佳出门的时候装奶瓶用。”
“嗯,聪明。”瑶瑶认真地点点头,还刮刮我的鼻子,“咱们下午就去买布吧。”
“亲爱的,明天行么?一会儿是欧洲杯小组赛。”我可怜兮兮地说。
“那好吧,我先去画图。”她兴高采烈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