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她走了。他出生了,他去世了。
人世间,生生死死,最难是离别。
生离死别间,一切虚伪、善良、真诚、敷衍都会一览无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堆烂事,虽然很多人为之忙乱一辈子,也没啥头绪,但是,只要不是特别特别关心的人,哪怕是亲兄弟、亲姊妹,真的,只要自己的还有一毛钱没有赚到手,就不会抽身去看看那个濒临死亡的家伙一眼。
是啊,人世间,如果父母双故,大家庭有几个能不做鸟兽散?
所谓亲情,只残留在每年清明节墓地扫墓时的几年一次的偶遇。要么,就是假模假式最多一人抢到10来块钱的拜年红包。
如果某个亲戚有事儿,500元的份子钱,已经是很多所谓中产的份子钱上限。
中国人富了吗?平均已小康,年增千万级富翁数千万。但是,绝大多数,依然在为明年的吃食发愁。
中国人勤劳朴实,老一辈的生活简朴的程度,令70末、80后、90后简直发指。
但是,丝毫不影响,每个周末或假期,开车回到农村老家去,装满后备箱,满载而归。
人前无比风光的MARTIN,最近就不得不回到平时从未和身边人提起过的老家,丹东东港小甸子镇牌楼村响水沟组临近汪家隈子水库附近的两独户之一,还是大姨家遗弃的房子。用一个88年小河北同事的话讲,真丢面儿。
您说,这样的所在,Martin可能和别人说吗?
这地方,借住着京城千万富翁的父母双亲。
那破败的小院,院门,特别是上世纪初的厕所,一下雨就一大坑粪水,几根木头架起来当蹲坑的厕所,连前面响水沟多数人家都有水泥方围起来的像样厕所的时代,依然沿用不为所动的古老肮脏的臭厕所。
千万富翁每次回去都想改,老人们死活不肯。
别说要花上万块弄个厕所,平时,这几位老人,是买块猪肉都要算计好几天的。为了十一假期多上山上的栗子林里多拣点栗子卖钱,哪怕下雨,天黑,走十来里地山路,70多岁,甚至将近80岁的瘦小老太太们,一上山就健步如飞。
Martin是回来陪父亲的,离70岁还有19个月零19天的这位千万富翁的老爹同志,直肠癌术后,癌细胞再扩散,已经扩散全身,每天只喝几口粥,或者牛奶。肝脏、大小肠各种肿胀,**肿的像个皮球,双腿从脚面到大腿,肿胀得如同打了石膏。直肠造瘘手术后,原肛门周边鼓出得癌肿瘤大包小包各种流脓。
因长期吃药,对味道特别特别特别敏感得老同志,全然没了当年当兵操劳,进山打猎,或者下河捞鱼时得风采,不仅不如当年下地铲地时的稳当有序,更是人瘦的脱了相,下半身如同充气后扮肥佬的刘德华,上半身简直就是哈利波特里那个侏儒鬼佬——从头,脖子,到双臂,肋骨,只剩皮肤和骨头架子了。
要说这位如今的千万富翁的爹,当年,那也是方圆50里,迷倒百十位少女少妇的帅哥一位,陆军装再一穿,简直了,用今天的话说,帅呆了,酷毙了,必须顶流中的顶流。
想到爹的那张仅存的年轻时的单人帅照,再看看有一口没一口的他的当下。Martin就感概:人呐,这一辈子,究竟为了啥呢?
就说这位爹爹,生于20世纪的50年代初,那会共和国刚刚成立4年,百废待兴,他家一家10口人,老大被还是小屁孩的老五一顿训话气得远遁黑龙江北大荒谋生去了。老二老早就得了帕金森,吃药近20年,生生把屯里的首富家庭吃成了低保户。
老三就是如今这个没剩几口气的爹。
老四是个老实人,在家族里一直忍气吞声,身体也一直看似最好,但事实上是哥五个、姊妹8个中,最早撒手而去的。做电工的他,和村里一些50以上的人,一到农闲就外出打工,这回是做农民之外的老本行,电工,从高压线的高压塔上跌落,一命呜呼。
老五一直赡养着最后的二老,也一直自认为附近的各个兄长、姐姐都对不起自己。和谁家都不对付。只有当年远去黑龙江的老大、老三和他常联系。家住附近的二姐、二姐夫及一帮子外甥外甥女,都说他不是个东西。老大作为大爷,私下里和Martin说过,当年之所以离家千里之外,远去北大荒谋生,就是还是小孩子的老五看家里人一大家子吃不饱,还上学的他就常常呵斥老大,干活不多,吃饭不少!老大一气之下,带着一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姑娘,就是后来的Martin的大娘,就偷偷跑去了黑龙江,和家里连张字条都没留。
那年,在爷爷的葬礼结束后,大爷和Martin去老家的后山采野菜,和几个后辈聊起当年,就不免说起了老五对他的伤害,60多年过去,他虽然早已原谅了弟弟,但还是不想让弟弟负疚,和Martin等几个后辈说:这事儿,可千万不敢让你五叔知道哈!
老三人有多好,据说千里之外,黑龙江QTH市QZH区宏伟镇,已经被合并的原群山村的村民们都知道。只是,如今那个群山村,当年70多户300多人的村落,如今常住人口不过几十人了。恐怕没几个人还能记得他的好了。Martin记得,当年土坯房子的村小学,冬天,破校舍的窗玻璃破了,是父亲,亲自带着几个人,一块块给安上的。当年的那个村长,敢闯到家里骂战,丝毫没把他这个老好人一把手放在眼里过。
当年,Martin半岁左右吧,这位老三下雨天去公社和人抬水泥电线杆,两人一大杆,雷雨轰鸣,那头的人已经猛的扔下了杆子,这头他还在肩膀上扛着。一震之下,七窍流血。据说,在医院昏迷了半个多月,血红血红的血水,就那么淌了半个月。吓坏了公社的书记、大队的队长等一众干部。据说,是Martin,这位后来的千万富翁,用笑闹声,从鬼门关里,生生把老三父亲拽回了人世。自此,老三父亲就聋了半边耳朵,视力退化到经常要戴眼镜。
父亲有多爱玩?反正,Martin喜欢的钓鱼、篮球、看比赛,下象棋,打扑克,听歌,看小说,看电影电视剧,多半都是遗传。
父亲有多不一样?别人用牲口趟地,一人能控制三牲口,他不,非要拉上不愿下地的Martin,手牵着他那半死不活的独眼老牤牛,一垄地,一垄地地趟,说是,怕踩了地头的秧苗。却不知愁坏了少年的思念畅玩的心有多少次。编筐窝篓,修理各种工具如磨刀,修车胎,剃头,写对联,这类一般村里人干不来或干不好的事儿,他特成。
父亲有多招成年女人们喜欢?反正,几乎Martin相熟的长得好看的,父亲认识的女人,都特别喜欢来主动讨好那么小的Martin。
父亲有多自私?前天自认临终将至,把银行密码告诉妈妈时,Martin发现,他设置的密码,分别是他、自己、弟弟的生日,根本没有老妈的事儿!亏得老妈整晚整晚的不睡觉,给他擦屎倒尿,翻身送药,挨训挨说……哎,谁让他们也曾经,熬个通宵下象棋呢?
人间有爱,莫过于相濡以沫,哪怕,曾经彼此横眉冷对,拔刀相向。一旦另一半突然濒临死亡,另一个,似乎瞬间就是菩萨再世。再苦再累,也要让先走的那一个,没有一丁点遗憾。想吃啥,马上做。想干啥,马上办。想谁了,马上电话、视频,叫过来。
只是,除了老伴,还有谁,能随叫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