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毕,众官散去。玉虚道长去觐见王爷。他虽然有些紧张,但心里还是有底的。他是个善于观察细节的人,他注意到:王爷在宣读文书和向别的官员说话时自称“本王”,而邀请玉虚谈话时的自称则是“小王”。
玉虚来到会议室,火明早已在此等候。见玉虚到了,火明立即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指着桌子对面的椅子:“道长请坐!”
“贫道谢过王爷!”玉虚知道自己不是王爷的人,但王爷方才邀请自己进来时候言谈举止之间向他释放了善意,他严格按照礼节不卑不亢地坐了下来。
玉虚落座后,火明方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玉虚的脸,自嘲道:“道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您这声王爷称呼得我有些不自在......毕竟我现在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山南王,还没有得到皇上的赐封金册呢......”
玉虚连忙向火明笑道:“王爷说哪里话?您就是货真价实的山南王。按照朝廷惯例,这皇上的赐封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终究会来的。”
火明也笑了:“谢道长吉言!小王这次请道长来,所为正是此事。昨夜山南发生巨变,王兄被乱贼突袭,不幸殉国。小王戡乱之后,念及山南不可一日无人主持大局,无奈之下坐上王座。非常时期,人心思定,故对小王来讲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尤为重要。道长来自京中,是当朝国师的得意高足,所以想请道长赶赴京师,请求皇上尽快颁赐金册给小王。小王得到朝廷的正式认可,山南方能人心安定呐......”
玉虚道长微微点头,心想:原来王爷召见我所为此事!
沉思了一会儿,玉虚抬起头看向火明:“王爷,按照朝廷的法令,山南一切军政教事务,都归您节制。贫道当然应该遵从您的安排。只是......”
玉虚脸上露出难色:“有句话,贫道不知当讲不当讲?”
火明笑道:“道长但说无妨。”
“山南这一夜巨变,事发突然,让人猝不及防。虽然变故至今仅仅一日,但舆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玉虚道长看着火明的眼睛,脸色严肃起来,意味深长地说道,“恕贫道直言,诸多流言蜚语,甚至有言您弑杀先王而夺位者,其内容对王爷您可是极为不利啊!”
火明脸上不动声色,语调如常问玉虚道:“道长您怎么看?也信这些流言蜚语吗?”
玉虚脸色一变,连连摆手:“市井谣言,不足为信!贫道只是据实向您汇报,还请王爷恕贫道直言之罪!贫道肯定坚信王爷的清白,但王爷确实是这次巨变的受益者,所谓瓜田李下,难免惹人揣测......”
说到这里,玉虚的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看着火明道:“这市井民众妄自揣测倒也罢了,贫道只怕,万一有屑小之徒以此谗言在皇上跟前诋毁王爷的清白,那这事情就有些不好办了......”
“那小王该如何去做?道长有何高见?”火明问。
“昨夜桂州城巨变,王爷您以雷霆手段平息,干净利落,让贫道叹为观止,甚为佩服。贫道斗胆请王爷描述一下事情的经过。不是贫道本人想知晓这些,只是贫道觉得,皇上如果起疑,肯定会问这些东西。如果等待皇上派人探查取证,哪怕最终王爷的清白得到证实,那也耽误了时间。不如让贫道先了解信息,以备皇上咨询。”玉虚道长诚恳的眼神看着火明,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贫道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王爷着想,其心日月可鉴,还望王爷明察!”
“道长请坐!小王自当将当夜诸事向道长详细叙说。”火明笑了,“如此说来,道长是愿意替小王向京城跑这一趟了?”
玉虚愕然,心想:王爷这是在赶我离开山南?
只是,方才的诸多话语已经说出口,再无收回的道理。玉虚虽然不想离开山南,不想离开主持的位子,但此刻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笑道:“能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实乃贫道之荣幸......”
火明于是向玉虚描述了当晚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调兵遣将的诸多安排。玉虚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对皇帝可能起疑问询的关节之处重点关照了一番,火明也都一一应对。这一番谈话下来,是相当费时间的,结束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玉虚道长向火明辞行,回到了神殿。他答应了火明赶赴京城向皇上请命,而且也得知自己离去之后,这主持的职位将由原主持玄真道长暂摄。不过火明也有承诺,待他从京城返回,得到了皇帝正式颁赐的火明仍然会让玄真把主持之职还给他。
玉虚一方面感叹火明的手段高明,今晚的一番谈话简直就是“杯酒释兵权”,和和气气地将自己的权力夺走了;同时,他也感觉到不无收获。他毕竟是老手,而火明就算再聪明,社会经验毕竟不足。玉虚通过套火明的话,加上自己的推测作出以下判断:火明虽然不是火青那样完全与皇帝思想一致,但也不是老王爷那样的铁杆维新派。火明夺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担心自己被迫害而被迫去做的,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而已,并无蓄谋已久的纲领。今后的火明,可能倒向维新派,也可能重新拥抱守旧派,如果他手段足够高超也可能在两派之间搞制衡。
这就给玉虚心中留下了一个念想:火明不是敌人,是个可争取的对象。他要想办法拉拢火明,让他与皇上思想一致。这样,山南无论谁是王爷,皇帝的宏伟计划最终都能实现。这也是他答应火明赴京的原因。他要替火明办事,显示忠诚,释放善意。
玉虚道长的判断是正确的。火明虽然是在维新派的人的拥护下持着自保的动机发动政变登上了王位,但他心里其实并不完全认同维新派的看法。特别让他反感的是,维新派处处以东夷人为学习对象,处处推崇东夷人所取得的成就。
他的这种心态也是有思想基础的。虽然同是天道女神的信徒,但四国大战的时候,东夷人是邳人的敌国。往往越是文化或血缘更亲近的种族之间的战争越是血腥惨烈。东夷人武力更强,战时攻入了邳国,占领了相当的领土,屠杀了相当数量的人民。所以邳人民间对夷人的敌意很大。
火明本来是刻意躲避权力斗争的,这反而给了他独立思考做出判断的机会。民间对夷人的恨意自然感染了他的心。在老王爷活着的时候,由于他有相当高明的手段,经常利用夷人的势力抵抗朝廷的压力,也利用朝廷的力量反制东夷人的渗透,这一套左右逢源玩得是炉火纯青得心应手。但初出茅庐的火明并无老王爷的手段。他不知道如何把握跟夷人交往的尺度,只能根据内心的好恶尽量与他们保持距离,哪怕他这王位确实是在夷人东方兄弟的帮助下才夺得的。
在火明接见玉虚道长的时候,山南行省夷人商会会馆的一间密室里,东方兄弟正在给十余名黑衣蒙面的人下令:“我们特意清点过,死者的尸体中并没有常暖玉。当晚,常暖玉正在与王爷宴饮,后来我们的线人也没有发现她逃出来。现在,她应该还在王爷行署里的某个地方躲起来了。你们要密切注视王爷行署,一旦发现她的踪迹,立即想办法把她抓起来,带到会馆来!记得此事一定要秘密行事,不可被邳人觉察!万一有邳人目击到你们抓人,目击者必须得死!明白吗?”
“是!明白!”为首的黑衣人双手抱拳,向东方兄弟低头应答。
“去吧!”东方兴挥了挥手。
黑衣人拉开密室的门鱼贯而出,十几条黑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东方兴盯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好半天,方才转过身来,得意洋洋地对弟弟说道:“常暖玉是个高阶法师。她的本领在协助王爷平定反抗军的时候我们都见识过了。但是,根据线人的情报,她受了重伤,此时的法术能力可能还不如你!欧阳无命他们肯定能对付得了她!她虽然重伤了,但她掌握的魔法知识还在;对魔法修炼的关键诀窍的理解也还在!我们把她抓回银月城,不怕她不开口交代魔法修炼的心得!到时候,我们夷人的魔法修炼又能上一个台阶了!”
“同时,只要我们把常暖玉悄悄抓到,对我们夷国还有另一个好处。”东方兴接着说道,“邳国和狄国是盟友,常暖玉是黑浦魔法学院的校长的女儿,据说还可能是狄国某位皇子的妃子。这个人在邳国失踪的话,如果邳国不能给出个有说服力的交代,那邳狄两国之间的关系难免会产生一些龃龉。这样,我们就有了对邳狄两国各个击破的机会。当然,狄国的军力目前还是我们夷人比不过的,但在狄国不插手的情况下,我们对付邳国则绰绰有余了!所以,我们悄悄捉住常暖玉,真的是一石二鸟的效果啊!”
“哥哥高见!”东方盛说起话来更是踌躇满志,“只要我们成功收服了邳国,融合我们夷国和邳国的人力物力,区区狄国又何足挂齿?我们天道女神的信徒必将再次雄踞这个世界!”
当然,东方兄弟安排的这次秘密行动,火明和玄真道长他们并不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