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啊，看着啊，看着那桃花开又败。
我盼着啊，盼着啊，盼着那冬去春又来。
我在这儿，我不在这儿，可那桃花依然在。
一一阿瑶
孩子的嬉闹声，伴随着奔跑的脚步踩在石板路浅浅水坑带起的点点水花声，渐渐的远去了。
“哈哈哈哈，你怎么跑的这么慢。”
“呼……呼，你等等我啊。”
在前方大笑的是一个衣着简朴干净的男孩，身旁的风吹起了他的发带，他身后跟着一个矮矮的，因为奔跑正在喘着气的女孩，身上的穿着连干净都算不上，甚至还有些破烂。
“你……呼，你跑慢些啊，我要……我要追不上了。”
男孩回头看着阿瑶通红的脸颊，渐渐放慢了脚步:“算了，你也别跑了，咱们走着过去吧。”
“可是……，可是要是去晚了，桃花就……都被临村的人折完了。”
“那也没有办法，谁让你生的这般弱气，跑都跑不动，也抢不过人家。”
男孩说着从怀中掏出两个小小的桔子，剥开外皮，将剥好的桔肉递给阿瑶。
“呼，谢谢……成思哥哥。”
阿瑶的注意力被桔子吸引过去，将手中的桔肉视如珍宝一般的，小心翼翼将桔肉分开成一瓣一瓣的，细嚼慢咽的吃。
“成思哥哥，你不吃吗。”
阿瑶看着手中，成思方才把两个桔子全部给了自己，他却只抽了路边的狗尾巴杂草在手中把玩。
“你吃吧，你这小身板，再不吃点东西，怕是一阵风都能给你吹走咯，到时候谁都寻不到你。”
“噢。”
等他们走到村口处，果然如阿瑶所说桃树上凡是地处的桃枝被折的光秃秃的，桃树低枝处，连花苞都不见一个，只留下地上零零碎碎的桃花瓣。
“桃花，没有了。”
阿瑶失落的看着桃树，低着头小声嘟囔着，可是泪水却在眼底缓缓的积蓄着。
“唉，你别哭……。”
成思看着在那抹脸垂泪可怜巴巴的阿瑶，抬头看着那桃树，便身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
“诺。”
阿瑶模糊的眼睛前出现了一只手，将那桃枝塞到她的手中。
“别哭了，小花猫，这个桃枝上还有这么多花苞，回去在水里插个两天肯定能开出来一枝子的好桃花。”
说完，成思用衣袖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有变戏法似得从怀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黄梨子。
“看，这是我从京城回来的叔叔带回来的花梨，你再哭就不给你吃了哦。”
………………
“阿瑶！”
成思在破旧的木门前扣了两下，门被从里面打开，是一个年近古稀身形佝偻的慈祥老太太。
“成思，来找阿瑶啊。”
“是啊，刘奶奶，今天不是湖里的莲蓬熟了，我打算带阿瑶去看莲花采些莲蓬呢。”
“行，我喊喊她，她一听是你肯定是会去的。”
刘奶奶拄着木棍向内里走去，朝着屋内唤了两声，一个身穿湖蓝布裙的阿瑶从屋子里一蹦一跳的跑出来。
“成思哥哥！”她笑着跑过去，头上别着的小巧银簪上的流苏也活泼的摇晃着。
她三步两步的跑到成思面前，手背在后面像是藏掖着什么东西，她站定后，将手中的东西双手递出。
“成思哥哥，这个送给你。”
入眼是一个巴掌大的荷包，针脚紊乱，上面绣着两个歪歪扭扭的“鸭子”，用蓝色的杂乱线绣在下面充当水波。
“这……。”
“这是我……为你绣的鸳鸯荷包。”
成思还未说话，到时身后的老太太笑了起来:“这小丫头，我见她总是绣不好，说要给她帮忙，她还不让呢，非要自己亲手一针一刺绣完。”
那荷包上的“鸭子”被这么一提点，才稍微看出了那么点鸳鸯的样子。
成思笑了笑，看着阿瑶泛着羞涩淡红的脸颊，摸了摸她的头:“你时常顽皮，却难得如此用心，我就收下了。”
阿瑶羞红了脸，不说话，老太太笑着在一旁打趣:“这就是定情信物嘞，阿瑶还有三年就要及弈了，不如现在就开始准备嫁妆，到时候就许配给成思当娘子好了。”
“奶奶。”阿瑶一听刘奶奶的话头更低了，语气里有小心思被戳穿的无奈。
成思率先开口打破现在有些尴尬的局面:“刘奶奶，再等会太阳就要落下了，我们天黑之前就要赶不回来了，我们就先走了啊。”说完便拉着阿瑶的手走了。
刘奶奶依着拐杖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若是阿瑶真能嫁给成思这孩子啊，我就算是西去之后也不必再担心挂念她了。
…………
阿瑶抬头看着成思，脸上还有着未褪去的羞涩。太阳的光讲男孩的脸庞衬得愈发挺俊，又引得阿瑶心里一阵小路乱撞。
成思感受到了阿瑶那若有若无的目光:“你今日一经穿着打扮也是如塘里的芙蓉一般可爱。”
“啊。”阿瑶脑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成思是在夸她:“这身衣服……是南街那朝月姐的旧衣服，她前些日子出嫁了，她往时的衣服便赠予我了。”
说完还在原地转了个圈，看着成思，笑的眉眼弯弯的。
风吹起了阿瑶的裙摆，带着一丝丝湖水的清凉，扬起了少女的青丝，也轻轻拨动了少年的心弦。
“嗯……很漂亮。”成思摸了摸自己衣袖:“其实，我今日也有一个物件想要送给你。”
说完便从衣袖之中掏出一支木簪，上面雕刻的莲花虽说看起来有些粗糙，但从细微之处也能看出用心。
“这个木簪，是前几日我父亲在山中寻得的一块好木，我求了一枝，就亲手你做成了发簪……可能，做的不是很好……。”
“很漂亮，我很喜欢。”
阿瑶注视着成思的眼睛，看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你喜欢就好。”
“那就请成思哥哥帮我戴上吧。”
“好。”
………………
“你今日又去哪里了！”
“母亲……，我……。”
女人狠狠地将碗筷摔在桌子上:“你何时才能收心！难不成一辈子就要像你的父亲一样当一个没用的木匠！你就不能用心读书就像你那考进京城做大官的小叔一样吗！”
女人尖细的目光来回打量，一把扯下他挂在腰间的荷包:“这是那个不要脸的小浪蹄子送给你的？”
“母亲！你不要这样说她！”
“那个小浪蹄子到底对你施了什么妖法！她克死了自己的父母！你还不听我的教诲，与她走的如此之近！我现在便去找她理论！”
“母亲！”成思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母亲，她本就生的可怜，孩儿今日之后定思过，好好习书。还请母亲不要去寻她麻烦。”
………………
成思有时趁他母亲外出，还是会去偷偷寻得阿瑶，给她一些吃的，说些话后，便急匆匆离开。
………………
“奶奶！”
刘奶奶死了，晚上悄无声息的去了。整个村子里大半的人都来了，刘奶奶一辈子无子无女，但却收养了那时父母双亡，在襁褓之中只会哇哇大哭的阿瑶。
阿瑶跪坐在那哭的上不来气，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那躺在木板上悄无声息的老人。
平时与刘奶奶走的近些的人家，看阿瑶孤零零的可怜，便来帮忙。村中人每户都出了几文钱，来帮刘奶奶置办葬礼。
“阿瑶。”
阿瑶抬起哭的通红的双眸，满面泪痕的看着成思:“成思哥哥……，呜……成思哥哥……，呜呜……奶奶是不是不要我了……。”
成思半跪着将阿瑶拥入怀中，轻轻的拍抚这她的后背:“阿瑶乖啊，刘奶奶不是不要你了，她只是太累了，睡着了。”
阿瑶依偎的靠在他的肩膀上，渐渐的昏睡了过去，但还在不停的抽泣着。
成思轻轻的拭去她从眼角滑落而下的泪珠，在心中默许:“待我考取功名后，定会风风光光的娶你。”
………………
又是一年开春，桃花开了满树，一只手轻轻的折下一枝带着花苞的桃枝。
阿瑶已经是一位亭亭玉立而娇俏的少女，她穿着一套粉色的衣裙，竟是与那开的正艳丽的桃花不相上下。
她看着面前出落得挺拔俊逸的青年，将桃枝别在了他的行囊上。
“路途遥远，愿成思哥哥一切都安好。”
他看着面前的阿瑶，将她的碎发拨至而后，成思跨上了马车，微凉的风扬起了二人的发丝。
“阿瑶，等我回来。”
马车哒哒哒的走出一段距离，坐在马车上的成思掀开帘子回头看着仍站在树下未走的阿瑶。
阿瑶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她看到了成思，她朝着马车挥了挥手。
………………
“她配不上你。”
和成思同在车厢之中的禄明看着成思，摇了摇头。
“小叔……，哪有什么门槛高低，在我看来，两人彼此相爱…就可以了。”
………………
放榜那日，人们拥挤着，有些人眉飞色舞的欢喜着，有些人攥紧了拳头，失落叹惋。
状元那一栏俨然是三个大字，贺成思。
………………
“贺成思接旨！”
贺成思跪拜在地，看着面前金碧辉煌的宫殿，看着面前坐在龙椅之上，高高在上的皇帝，接过了公公手中的圣旨，跪拜而下。
“谢皇上！”
………………
阿瑶在梦中哭啼着，满身冷汗的从梦中惊醒，她梦到贺成思满身是血。
………………
“天子脚下，竟有如此之事！”
禄明在屋内来回踱步着，成思躺在塌上，头上身上皆是厚重包扎，一旁地上丢着的衣服上，血迹斑驳触目惊心。
贺成思原本在京城繁华的商街之中，满面笑意的为阿瑶挑选着点心与衣物首饰，想象着她看到这会有多么的开开心，穿着这绸缎衣服多么的漂亮。
可一个马车却在街上横冲直撞的向他。
“都是你！都是你抢了我的功名！去死吧！去死吧哈哈哈！”
一个男人驾驶着马车，笑容丧心病狂的看着被马蹄碾踏而过的贺成思。
后经调查，男人已是连考五年都没上榜，他心生恶狠的妒忌。
“张太医，我这侄儿……。”
“现在我也没有把握，一切都要等他醒后才能确定。”
………………
又是一年春天，阿瑶站在那仍旧开满桃花的树下，她看着成思曾经走时的路，手指颤抖着摘了几朵桃花，裹紧了衣裳。
听得贺成思考取了状元的消息之后，她每日的笑容都挂在脸上，她盼望着成思归来。
贺家父母被从京城来的人接走了，村里的人无不夸赞贺母教子有方。
可是阿瑶却并不见成思回来，她却一直小心翼翼将那句“等我回来”藏在心中，盼望着。
………………
两年
三年
四年
五年
六年
她盼望啊，盼望啊。
她看着桃花开又败，她看着冬去春又来。
她渐渐的消瘦下去，有时整日站在桃树下，不听村中任何人的劝阻。
“他们定是在骗我……，成思怎么可能已经与人成亲，怎么可能已育得两个孩子……，他说过他一定会回来娶我的……。”
她捡起落在地上的那朵完整的桃花，眼泪砸落在花上，引得花瓣颤颤悠悠的，那泪珠在花瓣上，也显得晶莹剔透。
却有无尽苦涩。
………………
她依靠着树，睡着了。
眉目之间再也没有当年少女的娇俏之色。
桃树上的冲天的火焰，桃花变成火花在夜色之中洋洋洒洒的。
她任由火焰欺上衣裙，烧焦的桃花带着碎屑落在她的身边，她看着四周被火吞噬的枯草，看着那灼热而肆虐的火。
“九年了……，我……，我等不住……我等不住你了。
………………
“唉，你说这孩子，怎会这样想不开……。”
人们看着那焦黑的桃树，围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着。
“将她葬在这桃树之下吧。”
………………
“桃儿，桃儿。”
贺成思逗弄着怀里还不会说话的女儿，笑的眉毛微微翘起，一字一句的教她说话。
他面容似是与先前没有太大变化，倒是额头上多了一处不明显的疤痕。
“夫君，药已经熬好了，现在天还有许些冷气，还是把桃儿带去屋内吧。”
“好。”
贺成思端起桌上的药碗，看着里面黑褐色的药汁，眉也不皱的一口饮下。
身后的女人为他披上一层薄衫，看着那药碗叹了口气:“也不知夫君这药，何时可停，这陈年病症何时可痊愈。”
“说的也奇怪，最近总是胸口闷痛，有些喘不上气。”贺成思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冲去口中苦涩的味道。
“兴许是这几日处理那繁杂公务累着了。”
………………
“成思哥哥……。”
“成思哥哥……。”
“你何时回来啊……。”
贺成思站在那，他看着面容模糊一身粉衣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枝桃花，轻轻的呼唤着他。
“成思哥哥……。”
贺成思想要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他一步步靠近着:“这位姑娘……。”
转眼间，桃树上爆发出浓烈的火焰，让他不能再前进，那女子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
“成思哥哥……。”那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你是谁？”
那女子将手中带着火焰的桃枝举起，她的面容一下子变的清晰，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滑落而下，她消失在了那火海中，在贺成思面前，化为灰烬。
“阿瑶！”
贺成思从床榻之上坐起，他喘着粗气，胸口闷痛更加强烈。
“阿瑶，阿瑶……。”
“你等等我，你等等我……，我马上回去……，我马上回去……。”
贺成思的身体变的软瘫无力无力，挣扎着从床铺上摔下，惊醒了熟睡的女人。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夫君……！”
………………
“老爷，到地方了！”
小厮在马车下扶着身体颤抖的贺成思，这段路途，他仿佛一下苍老了少。
他好几次都险些摔倒在地，他看着那桃树焦黑的躯干，上面仍旧繁茂娇艳的桃花，以及树下那矮矮的坟冢。
花瓣温柔的给那土丘盖了层粉色，温柔的眷顾着那上面的泥土。
贺成思看着那前面竖着的简陋木牌，手指颤颤巍巍的从阿瑶两个字上反复摩挲着。
“对不起……，对不起……，阿瑶啊……。”
那种无法言语的压迫悲痛将他笼罩着，他终于想起了那段遗忘的记忆，遗忘的誓言，遗忘的挚爱。
他哭泣着，小心翼翼的树上折下了桃枝，放在那木牌前，像是怕吵醒在里面安静睡去的人儿一样。
他的眼皮昏昏沉沉的，花瓣温柔的落在他的身上。
“成思哥哥……。”
身穿粉色衣裙的阿瑶，脸上带着那灿烂的笑容，她在桃树之下，如曾经那般，伴随着落下的花瓣，在树下翩翩起舞着。
贺成思满目泪水的看着她，他抬起手臂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梦却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