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今日案件终审，审判结果将上报道府，旁人一律不得旁观。无关人员速速退去，关闭府衙大门，休得窥视。”县令正襟危坐，杜岫凡按往日坐于台下侧旁，一干涉案人员均堂下听判。
“是！”捕快得令，将院内人群哄到路上，而后紧闭大门。
以防消息外露，颀慕华让多半兵差出门维护秩序，只留下少许心腹。再无闲杂人等，颀县令见安排妥当，说道：“本官多日查证，案情已全部明了，涉案人员无一落网，动机业已查明。特于今日宣判，结果将上呈宣国府。涉案人员对本官之判罚结果如有异议，可当面表明，也可向上级道府申述，了解否？”
“我等理解。”这是办案的流程，都再熟悉不过了。
“好，下面由本官对案情作陈述。”颀慕华拿起昨晚杜师爷拟好的纸张，念道，“门大沙赫生性风流，垂涎金莲姿色，心生歹意。而后由细婆从中挑唆，并白觅骅作梗，引诱之。金莲娇弱无比，惧于胁迫，弗敢违逆，遂陷于本案。后功大郎难忍妻子如此勾当，趁醉之余泄私愤，殴打功金氏，以解内心屈辱。金莲无奈反抗，失手杀死其相公。功楼为嫂雪耻，为兄争誉，提审门大沙赫。两人纠缠，门大沙赫自知理亏，命奴仆一拥而上。功楼为求自保，失手打死门大沙赫并仆从十三人，打伤余众四十五人。”
听到如此案情，白觅骅尤为惶恐，如此明目张胆为对方开脱，倒显得少东家死有余辜。不仅如此，自己作为从犯，也难辞其咎。愤怒之火油然心生，他恶狠狠盯着颀慕华。
“本案宣判如下：功楼身为官差，知法犯法，虽有自保之意，难免携带私恨，今判处流放台华府名州县，以充兵役，十年之内，不得还乡。其全部家当充公，用以赔付门大沙赫仆从死亡伤残。细婆从中挑唆，非亲非故却贪恋钱财，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念其年岁已高，本想网开一面，奈何往日品行不良，多与邻人争执，辱骂、羞辱、报复，无所不用其极。结合所有总总，今判绞刑，留其全尸，准许家人亲戚厚葬，所持店铺充公。金莲娇小女子，涉世不深，受歹人陷害。又蒙此相公，何其不幸？故网开一面，今判不追其失手谋杀之罪，却痛斥伤风败俗之德，责其于绝情庵悔过半载，店铺充公。管家白觅骅虽有胁从之嫌，但念其忠心耿耿，皆为听命行事，自己并无获益，又因年事已高，今特判无罪。门大沙赫调戏在前，拒捕并殴打官差在后，今已身死，不予追究。其府宅、钱财不为所动，供其家人自行处置。毛文整日走街串巷，无所事事，念其举报有功，可免去往日罪行。今后再行事不良，必严惩不贷。”
一口气念完，需要喘口气。过了良久，颀县令盯着堂下，似在询问众人对结果可有异议。
“如此的大命案，大人仅用一个老太婆来抵命，未免太异想天开了。”白觅骅冷笑道。
“看来白管家对本县判处尚觉不妥，其余呢？”
“功楼敢作敢当，对县令判处无异议。”
“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不想晚年还落得这个下场。都怪我见钱眼开，害了这么两家子，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老身还不想死，求求老爷法外开恩，饶了我吧。那店铺我也不要，全部家当也不要了，都拿去充公好了，我只想安安生生过最后这几年。”说着，便开始痛哭流涕起来。
县令难免为之动容，按理说这么一个老人家，即便行为不端，可终究和自己没多大关系。无非想贪图点钱财，也没什么不妥。不过，终究需要有人来抵命，不然糊弄不过去，和上级也不好交代。白管家一语中的，自己也是无奈之举。
“毛文，你可有说的？”县令问道。
“老爷，没说的，我没什么说的。”他本就一小混混，能够从这等大案中安然脱身，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他知道，一旦涉及进来，即便无罪，不拿点孝敬，也不可能就此作罢的。
“金莲，你……你可有要说的。”县令不敢看她，只是瞄了一眼，问道。
“小女子无话可说，单凭老爷处罚。”
“左右，将功楼、细婆押入大牢，毛文当堂释放。既然白管家有话要说，留下师爷和功金氏，你们暂且退去。”
“得令！”说着，虽然不明所以，一行人还是各司其职。
顿时，偌大的衙门，只剩下四人。
“既然这里也没什么外人，我也不妨挑明。”白觅骅站在县令面前，两人隔着桌子，公然指着他的鼻子嘲讽道，“你一小小县令，竟敢不把我门大府放在眼里？此番审案，我定然将结果汇报给老爷，告你渎职之罪。到时候丢官事小，只怕你不仅没有机会再进庙堂，而且后半生也会在牢狱中度过了。”按照门大沙勒的地位，这绝非危言耸听。
“白管家，到如今这地步了，你还在狐假虎威吗？别以为我知道，门大沙勒对此事已经不管不问。”县令轻蔑说道。
“哦，何出此言？”不可能！他怎么知道门大家族内部的事？白觅骅故作镇定，问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晚那封沙勒老爷的亲笔书信，是你伪造的。”
“你是如何得知？”果然，还是被他看穿了，白觅骅开始担忧。
“你可能不知道，县令大人回都城述职期间，特地去门大府上拜见。自然是表忠心，好好照顾沙赫，不能亏待峰谷县这里的门大一枝。所以沙勒老爷的字迹，县令大人自然看过。”杜师爷回答道，“你这封书信，虽然字迹颇为相似，不过还有细微的差别，”说着便将那页纸张拿出来，两指捏住，抖开给他看，“沙勒商业起家，多年游走官宦，心性沉稳无比，字迹以稳重著称。反观你所书写，形似而神不似，显得心急如焚，求快而忽略收尾。”
“这信，怎么……”白觅骅亲眼所见颀慕华将其焚毁。
“怎么还在，不该是烧毁了，对吗？”县令笑道，“不妨告诉你，昨夜我看这书信的时候，就感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直到你嘱咐我即刻焚烧，我就猜到你这是想毁灭证据，所以也就更加怀疑。于是将书信从信封内偷偷掏出。昨晚烧毁的，不过是信封罢了。”
师爷也不忘揶揄道：“白管家，你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沙勒老爷会把县令当回事吗？即便有把柄握在手里，敢依此要挟？”县令闻听此言，顿时羞愧无比。可是，杜师爷却不管他，继续说道，“所以对于焚毁一事，就如画蛇添足，何须多此一举？莫不是你心中有所担忧，才露出马脚。”
白觅骅闻听此言，顿时泄气，颓废往椅子上一躺，心如死灰，再无言语。
金莲站起身，不解道：“白管家，即便门大家族对你不薄，如今人已身死，老东家尚不过问，你何必苦苦纠缠？”
“你这妇人，亏我少东家百般垂爱，如今他已死，你却毫无羞愧之心！”白觅骅呵斥道。
“本就逢场作戏，何来感情，又怎会羞愧？”金莲若有所思，说道。
“白管家，据我所知，你早年跟随沙勒老爷，如今被特意安排辅佐沙赫。明面上是委以重任，实则被排挤在外。明升暗降，想必你也清楚。门大家如此对你，你为何对沙赫忠心耿耿，对他的死念念不忘？”
“哼，他小子是活是死，与我何干？”白觅骅冷笑道。
“什么，你儿子也参与其中？”杜师爷一眼便看穿他的内心，问道。
县令和金莲两人听了白管家言语后，尚处疑问。猛然间杜岫凡一语道出他内心所想，更为诧异。
“不错，犬子参与其中。当日功楼上门问罪，沙赫命一干人等上前。之后，我的儿子就被打死了。”伤痛欲绝，老泪纵横。
“你的儿子怎么会在沙赫府上？”金莲问道，对此事她毫不知情。多次出入，门大沙赫也从未提及。
“是沙赫命老夫，让犬子在府中任职。”往事不想重提，他长叹一声。
“以你管家的身份，安排儿子进门大府也绝非难事。为何不寻个好差事，而是作为打手，岂不危险？”杜岫凡唯有一步步询问，让他心中回忆起此事，自己方能读出前因后果。
“管家？什么管家！”他愤怒了，大声说道，“说好听点是门大管家，其实还不是一条狗？”白觅骅这一番言语，当真令在场人吃惊不已，“这小子在家里不受待见，怀恨在心，自然对我这么一个老爷安排的人不信任，时间长了也就迁怒于我。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老爷太多事，我早就离开了。如今骑虎难下，留也不是，去也不得，只能慢慢熬日子，哪日老爷发了善心，便有转机。”
原来如此，自己这般地位，当然不会有多大的权限。想必儿子进门大府上当值，也是门大沙赫故意如此，唯有这般，才能更好拴住他。
“县令大人，我且问你，”该说的都说完了，白觅骅突然起身，大声责问道，“你当真垂涎美色，才如此判案的吗？”他想不明白，即便没了门大家族这层关系，以他两人的交情，也绝不会因为一个妇道人家影响结局。
“白管家，你想怎么样？”金莲问道，这也是县令想问的。
“我要功楼为我儿子陪葬！”他恶狠狠说道。
“你儿子的死，皆因门大沙赫，和功都统有何关系？”杜师爷一旁解释道，“令郎被安排在打手之列，往日肯定少不了羞辱与折磨。今功都统为报仇而寻门大沙赫，又不是故意与你儿子为难。令郎受人指使才有此祸事，你要清楚。”
这一番好言好语，他如何不知？可是，如今沙赫死了，都城那边迟早问责。儿子也死了，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现在了无牵挂，活与不活，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只是单纯的想，利用自己管家的身份，判处功楼死刑，来给儿子偿命。这也是作为父亲唯一能做的了。
“功楼决不能死。”金莲说道。令白管家奇怪的是，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县令，也不是哀求的语气，反而更显示下命令。他非常不解，区区一女子，如何能干扰县令。当真有很大的吸引力，能让县令唯命是从？之前门大沙赫深陷其中，也没有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你儿子的死，属于意外，二郎也不是有意要杀他。现在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我可以保你后半生无忧无虑，富贵荣华，都城那边也不会找你麻烦，就此作罢，如何？”
他不敢相信，往日看见的娇弱女子，如今怎么如此强横？他内心充满疑惑。
“金莲所言不虚，以她现在的能力，对付这事，绰绰有余。”杜师爷一旁说道。
还有这个杜岫凡，往日里恭恭敬敬，如今不仅不把县令放在眼里，刚才还出言讥讽。而且还能看穿自己的想法，儿子的死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惶恐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白管家，你就听金莲的，就此作罢。她说保你周全，定会说到做到，你不必因为沙赫的死而担心沙勒老爷责怪。”县令也一旁劝道。
他看出来了，如今县令已经对他二人唯命是从，不敢有半点违逆。确切说，金莲才是幕后老大。
“善罢甘休？不可能！”白觅骅咆哮道，“如今你等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我身微力薄，不能为儿子报仇，有何颜面苟活于世？”说着，朝大堂柱子上冲过去，口中不忘叫嚣，“儿子，父亲陪你来了……”
“不要！”杜师爷喊道，与此同时快速向那里奔去。可是，自己能力受限，根本来不及。
“嘭！”地一声，白觅骅脑浆迸裂，血流了一地，身体直挺挺躺下去，竟一头撞在了石柱上，死了。
杜师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看着金莲。他不明白，以她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施以援手，为什么不阻拦？县令高高在上，一直看着，胆战心惊。
相比屋内的惨烈，外面倒是一如既往地祥和。
“毛文，你小子运气不错啊，老爷竟然不处罚你。”将其送到门前，捕快说道，“要是我当县令，看你偷鸡摸狗的，趁着有案子，关你十天半个月，也好好安生安生，是不是？”
“官差老爷说笑了，说笑了，那是县令老爷慈悲，看我可怜才放过我的。”毛文就知道不可能就这么容易走出衙门。
“你小子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说，哥几个为了你，大街小巷找了多久？鞋子都磨破了。怎么，不表示表示？”明目张胆索要。
“明白，我都明白。”毛文谄笑道。
“就知道你小子明白事理。”捕快回头对着兄弟笑道，“怎么样，我没有看走眼吧？我们和毛文打了多少年交道了，但凡他捞点好处，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咱们不是？不然以他的案子，抓起来关上好几年都不过分，还能这般逍遥？”
“是啊，是啊，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