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公子,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在为出征的事担忧吗?”
且清风在走廊徘徊,刚刚站立一处,双手扶着栏杆,眺望着远方,耳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探寻,他知道,是绝煞四人中的独不恨。他半转脸庞,打招呼道:“不恨姑娘,出征之事虽已决定,不过各方还在筹措,目前尚无确切时间,倒没什么可担忧的。”
不恨走到不远处,从他的另一张脸上并没有看出特别的地方,没有怀疑,说道:“听闻公子身入行伍,也曾为昂国浴血奋战过,想必战场的厮杀,恐怕早已习惯了罢?”
“不错,且某不才,也曾为国效力,与北姈夷人作战。不过说‘浴血’一词加身,让我惶恐。”
“哦,此话怎讲?”不恨问道。
“实不相瞒,朝廷征兵,尤其像我等底层出身,素来不受待见。无作战经验,不能出谋划策;没一身胆识,弗敢勇往直前。新兵进了营帐,也只是苦力活,唯命是从之余,还要服侍好老兵。以为上了战场方能解脱,凭赫赫战功,从此扶摇而上,跃居他人。可是……”
“可是什么,见不得血腥,看不得惨相,还是胆小如鼠,任由敌人宰割?”
“不恨姑娘有所不知,我这一身星介,也是在北姈机缘之下,结识一老者,他传授于我。”且清风没有隐瞒,不知为什么,不恨在身边,他就有很多话想说,“在此之前,我也不过是身骨高一些的莽夫,第一次上战场,自然谨小慎微,惶恐不已。”
“公子果真是奇特之人。”不恨突然赞叹道。
“独姑娘,何出此言?”他不明所以,问道。
“酒馆茶肆、烟坊月阁,但凡军旅聚集,无不是炫耀吹嘘,述说当时自己何其英勇,无不以一当十。更有甚者,临危不乱,挽大厦之将倾,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反观公子,这等不堪,从口中娓娓而来,竟毫无扭捏之意。”
“原来如此,哈哈……”且清风见惯了这等事,开口笑道,“不恨姑娘有所不知,但凡从战场上活着走出来的人,狂言几声,实不为过。我未获星介之前,由懵懂无知蜕变经验老兵,虽然没有让后来之人如何服侍,不过日常言语中,多少有在人之上的感觉。至于星介傍身,更是肆无忌惮,以军功累迁,官至百夫长。大规模对战虽不曾经历,不过小战场也踏上过百余次。”
“难道说,你今日被君夫人任命,担任都尉一职,掌管两千余人,心中惴惴不安,犹恐不能制胜,心中烦忧此事,才不得安睡?”独不恨倒是直接,毫无遮掩。
“可能有这方面担忧。”且清风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明月,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姑娘与我曾经交手,对我星介也该有一定熟悉。凭此能力,即便万千军中,全身而退,可谓是轻而易举。然而作为统领,哪怕手下仅有十数人,也该为他们负责。”他转过头,幅度很小,看着独不恨,说道,“自己小小决策失误,那些鲜活的生命便极有可能荡然无存,更何况眼下有两千余众呢?”
“人的性格果真捉摸不定,身份变了,看事情的眼光也大不相同。”独不恨像是在自言自语。
“哦,姑娘为何有如此感触?”
“没什么,突然莫名感慨而已。”不恨从思绪中抽出,问道:“且公子,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讲。”
“同为君夫人效命,你我也有颇有渊源,彼此相识,应当坦然布公,哪有什么当不当讲?但说无妨。”且清风落落大方言语。
“好,那我就直言不讳了。你星介修炼于外域,与中土大不相同,而且我二姐也曾提到这点,不知传授你星介之人,有何特异?再者,当日你我比拼之时,你也听闻绝煞四人的名声,可在此之前,从未交手。不知对方功力几何的情况下,你如何能断定我不能伤你?还有当时你我处于均势,谁也没落下风,也怎么得知你同样不能伤我?”
“原来不恨姑娘对那日之事还念念不忘。”且清风继续望着远处,没在言语。
“怎么,有难言之隐,不便告知?”不恨追问道。
等了良久,且清风这才开口,说道:“其中事宜,说与你听倒无不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不恨姑娘需得为在下保密,守口如瓶,毕竟星介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且清风突然变成严肃的口吻。
独不恨感到有些意外,细想之后,也就理所当然了,毕竟是自身的秘密,外人不应打探。想到此层利害,她说道:“是不恨唐突,不该询问公子这等隐秘之事。”
“隐秘虽说有点,不过还是因为特异,怕姑娘不相信。”且清风单手抚脸,晚风吹过,火热也消退了不少,上面的红色印记也该是清淡了,他这才转身,直面不恨,双手左右伸出,半卷曲,暗施星介,但见光亮来回游走,这才继续说道,“当年塞北老者告知,我这一身星介,积累多寡不在于修炼,而在于争斗。”
“何意?”不恨不解,问道。中土之内,但凡持有星介,唯有苦心修炼,假以时日方能出类拔萃。如赫赫有名的武涩,因不甘心居于一处,所以在崖谷之底,一待便是数百年,偶尔出来散心,为的就是避免争斗,降低消耗,而有一飞冲天的可能。所以从他口中得知争斗才是积攒的必经之路,不由得睁大眼睛,不可思议。
“‘因彼而来,为我所用’是此星介的法门所在。”
“汲影!”独不恨脱口而出道。因为师父曾教导过,星介修炼,门主之外,还有影上三门,其中汲影以专吸他人星介补充自己闻名。所以听且清风如此介绍自己的星介属性,她下意识以为是孤鸿。
“不恨姑娘也太抬举在下了。”且清风隐隐感觉左脸火热重现,难道开始红肿起来了?他忙转过身,看着远方,故作深沉,这才说道,“施展星介以实属不易,星介苏醒更是万中无一。如果我位列孤鸿,如何接不下你大哥一记刚猛的虎形诀呢?”
独不恨细想了一下,诚然如此,凌不弃虎形诀虽然霸道,如果硬接的话,只怕门主级别尚不能够。可是之前有了实战经历,君夫人堪堪用了不知几成功力,便接下大哥全力一击。她依旧蒙在鼓里,不知所云,问道:“那这个八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汲影素来以吸取敌方相同属性星介为天下所知,却足以令江湖人士唾弃。然而,且某的星介,”像是在吊胃口,他笑了笑,收回视线,半转脸庞,看着独不恨,说道,“却能在打斗中估摸对手的实力,而后重塑自己。如果对手实力过高,则我身上不能施展的星介,便可以为我所用。”
“所以,敌人越强,你不仅能保持着不败,还可以不断提升自己?”独不恨揣测道。
“不错,这门星介较为奇特,眼下我也不知自己体内究竟隐藏了多少,积攒到了何种级别。可是,每一次打斗,遇到的敌手能力越强,之后便能明显感受到能力的提升。不恨姑娘,在此之前,你是我遇到所有人中,星介最强的,所以经那一战役后,我也算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哟,且都尉,如今小女子已不是你的敌手,看来需要保持着距离,以防你念念不忘,心生报复咯。”独不恨笑道。
“姑娘何必说笑,那晚争斗,我岂会不知?”且清风莞尔一笑,说道。
“你知道什么?”似乎已然被看穿了,她不安问道。
“姑娘刻意保留实力,没用全力与我打斗,旨在将我击败,不取性命,意欲让我归附。我猜的没错吧?”似乎怕她误会,才另外加上最后一句。
“你怎么知道?”独不恨听闻他前半段言语,顿觉尴尬不已,可后面赘述之余,便是转移了目的,这才可以询问。
“如果你那时用尽全力,我或许功力能提升不少,也不至于全力抵挡你大哥之时,落得筋骨断碎的下场,更不用君夫人以星介复活我夫妻二人。”似乎怕她不明白,继续解释道,“不过,也非全然如此。且某星介,功力多寡,全然来自于打斗,可吸收、运用还需要一定时间。即便那晚你用了全力,且某接下之后,也无法完全恢复如初,更不能瞬间提升,那么说起来,终究不是你大哥的对手。”
“多么奇怪的星介属性,真是闻所未闻。”不恨不愿在大哥功力上继续纠缠,她的心思早已落在他的星介上,“与敌人打斗,消耗多寡,日后再作恢复。可是敌人越强,那些隐藏的星介能利用起来的,也就越多。如此一来,功力可算得上与日俱增。”
“不错,不恨姑娘理解得很快,可是,也并非全然如此。”不待她询问,继续说道,“首先,不知终究隐藏几何,所以也不是说无论敌方是谁,我都能接下,不落于下风。我估摸着,如果此刻与你大哥再比试一场,恐怕还是不对手,需得多磨炼数次,才能接下。”
“其次又是什么?”不恨问道。
“其次嘛,就是吸收的时间。每次争斗之后,隐藏的星介被激发出来的越多,就需要更多的时间加以吸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看来,时间问题,才是此星介的关键所在。”
“‘因彼而来,为我所用’这八字法门,倒也贴切,果然不似汲影那般霸道无情。”她念叨了数遍,才缓过神来,说道,“如此奇特的星介,看来你师父也非比寻常,有机会得拜访一回,见识见识是何等人物。”
听她这般言语,且清风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时沉默不语,眉头紧皱,在考量着什么事情。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不恨猜测是“拜访”一词导致的,忙解释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茫茫塞北大漠,不下千里,哪有这么好的机缘说见就见呢?”
“千里大漠,在且某眼里,也不是一顿饭的功夫。”且清风突然笑了起来,问道,“不知不恨姑娘的脚下功夫如何?”
“息行步法,是我崖山派的独门绝技,你说呢?”不恨甚是得意,转而问道,“你要干什么?”
“息行步法?”他不可思议,问道,“你们绝煞四人是崖山派的?”
“不错。”
“崖山派我也曾听闻,息行步法成名素来已久,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识到。”且清风欣喜道。
“怎么,你对我崖山派和息行步法有所了解?”崖山派早已在江湖隐秘绝迹,现在唯有步法还被江湖人偶尔提起,不曾想此刻竟遇到二者均知的人。
“何止是有所了解?”只听的“倏”地一声,一道月光闪过。再看时,且清风已然位移到了山崖的对面,此刻正站在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上。
独不恨甚觉诧异,他怎么也会息行步法?这可是独门绝技,向来不外传。
且清风摆弄之后,便故技重施,又走了过来。独不恨看得真切,虽然他速度很快,可脚底下如踏地面,一步一步踩着空气,回到原处。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息行步法以吸收月光为能量填充,速度之快,可踩踏流空,行走只是如履平地,在外人眼里,如腾空飞舞一般。”
“本门步法以速度见长,只是看起来像是在飞。不过还有一点,你可错了。”独不恨说道。
“哦,是什么?”且清风问道。
“本门步法,初练之时,根基不稳,以月光为源头。可是,一旦熟练之后,便可以阳光为源。”
“你的意思,要么只能夜间运用,要么只能白天施展这步法?”
“非也,古人早已探明,月亮之光,本就是源于太阳,之所以在夜间能如此夺目,不过反衬而已。此刻日落西山,不为世人所见罢了。”不恨继续解释道,“也就是说,当足以以阳光为源,修炼息行步法,则白天可施展,夜晚有月光散落,同样可以运用。”
“原来如此,可惜,我眼下以为只能月下使用,所以自练成那日起,就不曾继续修炼,没想到白白耽误了这么多年。”且清风说道。
“且公子,这步法是我崖山独门绝技,你如何练就?还有,刚才提到你师父。你似有所想,难道也与此有关?”不恨问道。
“不错,我这星介和步法,全来自北姈塞外老者,可是,他不准我喊他‘师父’。而且,刚才你提到拜访之后,我便联想到与我一起修炼的几个同辈。如今我为君夫人效命,正欲招纳他们,一起共事。他们几人久居塞外,自然更熟悉那里。”
“方才你询问我脚下功夫,就是准备带着我一同前去?”独不恨立刻猜出原因。
“不错。我认为,事不宜迟,眼下即可动身,趁着月亮还在半空,天亮之时便能回来。如此,既能一探老者究竟,想必与你们崖山派有些许关联。再者,如果能让那几人过来,着实对此次侵扰,有利不少。”
“好,为了解开心中疑惑,我愿意陪你走一遭。”
此刻,一个人影,站在续魂阁楼上,望着远处的峡谷。那里,有两道月光凝聚,约半尺长度。在这个月光弥漫的晚上,不细心看的话,还真不容易分辨。一路向北,很快便因山谷阻隔,消失不见了。
“且公子,你说一起修炼的同辈,有几人,星介也如同你这般吗?”
“不是,我与他们不同,我是之后才遇见的高人,所学自然有差异。他们有八个人,倒像是相互配合,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