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微弱的震动。
我的心跳静止了大概一秒,然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显示有一条未读的信息。
仿佛审判宣读的瞬间,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期待的究竟是怎样的结果。
我拿起手机,同样的发件人。
“要不我去找你吧?”
我盯着信息出神。脑子中满是鲜亮的橘色,车灯一闪一闪,空气中都似乎飘散着一种叫做欲望的味道。
“韩柏青和陈世瑶干嘛呢?”
橘色如一块玻璃,被这声音打碎。一惊,手机掉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怎么摔手机啊?”马建维显然被我摔手机举动所震惊,下意识地抽搐般了一下,把手中的篮球抱得更紧。他的白色球衣,显然饱受天气摧残,道道不规律的污痕,沾染的满是其他人的手印。
“额,你进来吓了我一跳。失手摔的。”我故作镇定,捡起手机。
“哦,那不好意思了,韩柏青和陈世瑶在外边大呼小叫的,干什么呢?”
“韩柏青又在自诩国足臭脚,看样子陈世瑶这次可闻了个够。”
马建维呵呵笑了一下,笑声戛然而止,短促有力。马建维的笑一直这样,总给人一种出于礼节的感觉。
我努了努嘴角,手里不安地握着手机,
他不多言。换了身衣服,端着盆,就去洗澡了。
在马建维轻轻带上门的那一刻,也带走了为数不多的那一点声音。
看着马建维出门。我拿着手机,选择联系人张欣,删除全部信息,确认。然后再次确认收件箱已经没有她,然后关机。
屏幕的亮度瞬间为零。
寝室空荡得让人有些心力交瘁。删除短信,并没有一并删除内心莫名的恐惧,更去不掉的是那些不愿意想起来的回忆。在寝室不算亮的灯光下,我总感觉有一个叫做恐惧大魔王的家伙,在升腾的孤独空气中,不停地碎碎念:“你怕我吗?你怕我吗?”这声音在我脑海中,总感觉有一种大脑的沟回被填平的感觉。
我叹了口气,把关掉的手机扔到床上。关上灯,去韩柏青痛打陈世瑶的地方。那里人多热闹,有最起码的人气。
我转身,留下一片漆黑。
张欣,这个名字,并没有悦耳的魔力。在我眼里,叫这样名字的女生,大概都是不逾矩的,理应四眼,并且微胖,喜欢画地为牢,满脑子条条框框,谨小慎微,绝不出错。你叫一声她的名字,能有好几个人同时回头。
大概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张欣,将来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成为我不愿意触碰的伤疤。
我叫兰陵,很多人把我看成文艺青年,因为我常写些小说发到网上。我的名字确实有些奇怪,因为它看起来不仅不像个名字,并且像极了某个帝王的坟墓,总给人不甚吉利的感觉。但是它看起来就像个笔名,省着自己起一个新的,也算不大不小的好处。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文艺青年,只不过是有了一些文艺青年的爱好罢了。没有人去想,其实普通青年就应该有一点文艺的气质,年轻本来就是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天天在学生会谄媚逢迎,照本宣科,让屁股决定脑袋,又有什么意义呢?
马建维这个人,不多言语,有的时候惜字如金。他总是一副忧郁的神情,摆出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但是说话这件事,也是看缘分的。我和他就有这个缘分,说白了就是两个人说得着。
其实从心底里讲,他才是那个文艺青年。因为他有那个情怀,家国天下,无事不担心,如果张欣先见了他,也许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有的时候闲来无事,我俩就会跑到楼顶,去看天上的星星。现在想来,还真有那么一点风花雪月的意味。那个时候,他手握着啤酒,一口一口慢慢酌饮,渐渐就敞开了心扉。
“你有没有觉得这世道太平凡了,人们满脑子都是赚钱和房子。都着了魔一样,得失心太重。”从他的神情来看,他确实很为这事着急。
“物质是精神的基础嘛,也正常。”我开导着他。
“又不是玩‘大富翁’,干嘛一定要分出个高下呢?怎么安贫乐道就不好了呢?比过了别人又能怎么样呢?”他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想活得体面一点,也没错。别不择手段,取之有道就好。”我继续着我的论述。
“那为什么女的找个男人,一定要求男人要有房子呢?”马建维说。
“你前女友也没管你要房子,你俩不还是分手了吗?”
此话一出,马建维顿时没有了声响。
他沉思良久,说:“我也没闹明白,就分手了。现在想想,还是有个女朋友好,心里暖和。”说这话的时候,他没什么表情,但有些落寞。
我拍着他的肩膀,感受着属于他的落寞。
我俩看着满天繁星,感觉世界真大,我们真小。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你说不清也道不明。就像马建维嘴里的“世道”,也好像他不清不楚的就没了女朋友。就如同我到现在也不清楚,张欣是如何找到我的,让我们有了本来不该有的联系。
这一切,都好像命中早有的安排。你既无法选择,也没办法规避,当命运如潮水般来临,似乎你只有被动接受一条路可以走。
大约是半个月前,我收到了张欣的邮件。我猜她可能是我的读者,觉得我文才不错,所以来主动联系我。其实,如果让韩柏青知道,原来你只要发挥自己的特长,就会有姑娘来主动勾搭你,那么他一定会对我顶礼膜拜的。
邮件的内容简单得露骨。
看了你的小说,文字让我心动,情节让我泪流。你这才子,不知是否渴盼佳人?
这种类似于交友又近似于求偶的邮件,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我的邮箱。就好像我的邮箱地址和性病广告一起贴在了学校后门的电线杆上一样。看后,我都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在我眼里,天才只负责创作,不负责答疑解惑,更不负责安抚每一个自称受伤的灵魂,天才怎么会回应每一个不相关的崇拜呢?我享受着这样的崇拜,而我内心中的这种不屑无疑增加了这种被崇拜的快感。
第二天,她又在几乎相同的时间,发来了第二封邮件。
我觉得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语言。期待你联系我。
留下了电话。
之后,她的邮件每天定时出现在我的邮箱里,好像闹钟每天都会定时响起一样。这个姑娘果真直来直去,连欲盖弥彰的手腕都没有。在我的意识里,也许,她认定自己才华横溢,至少她会自认为是一个文艺青年。可是如果评价一个女孩文艺,通常都是她相貌平平的代名词。如果一个女孩漂亮到倾国倾城的程度,有谁会注意到她是否文艺呢?
不过,相比其他那些风雅得有些过分的家伙,在邮件落款留下“山水悟道”或是“淡淡的幸福”这类不知所云的笔名,却是好了不知多少倍。本来是个抠脚糙汉,非要硬装饱读诗书,坐而论道,缺少起码的真诚。张欣这个名字虽然土气,毕竟真实,这种土气,也有即便我很土可是爱咋咋地的自信,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余勇可贾。
共同语言,其实纯属扯淡。还真以为能聊出心灵鸡汤啊。打着文艺旗号的男人和女人的交流,嘴上说的再动听,都是为了以后身体媾和的铺垫。
我这种人,与马建维不同。他不交流,是因为没有这个习惯。并且这些年,装深沉不说话反而更容易招女孩子喜欢,于是深沉成习惯,习惯成自然。而我,交流顺畅,且热衷于插科打诨。但只和熟人这么做。陌生人,并没有进入我的安全区域。于是产生了一个悖论,我不会主动和陌生人交流,女生也害羞于主动与陌生男生交流。所以,我能交流的女生很少。
而刘笑笑是个例外。
她是我的同班同学。
入学报到那天,我下午才到。被告知住在四号宿舍楼。当我走到宿舍区,发觉事情比我想象的复杂。宿舍楼八栋,分别叫梅、兰、竹、菊和笔、墨、纸、砚。都用了看似很有文化实则只是为了装饰门面的名字。可是究竟梅兰竹菊笔墨纸砚哪一个是四号楼,却没有任何标识。就好像寻人启事,上边只说要找爸爸,而没说找谁的爸爸或者叫什么的爸爸,鬼才知道你是不是有习惯认贼作父啊。
迷茫中,只见,一女孩坐在楼前长椅看书,样子颇为宁静。
我走过去,说:“师姐,请问哪一个是四号楼?”
女孩抬头,眼睛很大。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不自然地摸了摸头。
她拿起正在读的书,指了指标题——《菊与刀》。
我心想,小姑娘原来是个聋哑人,长得倒是挺水灵。于是我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嘴型夸张地说:“我知道这是本好书。但哪个是四号楼啊?”说罢,我伸出四根手指,然后指了指我的行李。
她瞪大了眼睛,如若刚出世,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然后模仿我跟她说话的方式,一字一顿地说:“师弟,我指的是‘菊’。这座就是菊楼,大一男生都住在这里的。”
我吓了一跳,心想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原来也可以咬字如此清晰。我抱歉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师姐。”她看了我一眼,又笑了。把书放在长椅上,然后拿过我肩上的小行李包。不容分说,直挺挺地在前边带路。
我跟在刘笑笑后边,也许当时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和前面这个大步流星的女孩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在我平静的心里,激荡起如此的波澜。当然这是后话。
从那一天开始,菊楼就成了我们的宿舍楼。现在想来,实在有一语成谶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