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记得芙芮后面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她那涂了橘色唇蜜的双唇一张一合,然后一个很帅气的年轻人来找她,他们很亲密的离开了,我应该有和她说了些什么,大概是祝贺她获得重生云云,可我都不记得了,只是很机械的对应着,我的脑海里只有戴维那伤感的眼神,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我在咖啡馆的洗手间里大哭了一场,离开慕尼黑后,我默默地流过很多眼泪,可我没有这样大哭过,不顾形象、不顾一切的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我就想,老天啊,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就这样让我们错过。
芙芮本来已经决定要和戴维分手了,如果戴维他没有为了我主动去找芙芮提分手,芙芮就不会因爱生恨,做出后面那些疯狂的事情。
如果我不是一心想着他到底会怎么在我和芙芮之间抉择,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他孩子的事情,他的顾虑就会不同,毕竟我们有一个孩子。向芙芮屈服的话,那么就不只是牺牲他一个人的爱情,还有我们的孩子。
如果我对他更信任一些,更执着一些,即使他说分手,我也如现在这般大哭大闹不肯离开他,而不是孤傲的自尊自怜着,他也许就无法伪装冷漠,我们也许会在一次抱头痛哭后仍然坚定的在一起。
如果我没有到费尔诺来,而是选择了其他什么地方,没有遇到文森佐,没有和他坠入情网,而是还沉浸在过去的感情中,那么再次相逢的时候,是不是我们这两个曾经错过的相爱的人,还会走到一起。
太多太多的如果,也是太多太多的错过。我和戴维,就这样在时间与空间的不同轨道中不停的相遇,又不停的擦肩而过,那么多种可能,那么多种选择,而我们,却一次又一次,只是走上了越来越远的路途。
我想着他独自承受的这一切,压力和误解,想着他可能还对我留存的感情,想着他面对我和文森佐在一起的无奈和痛苦,我觉得我是这么的对不起他。
可是,更令我无法抑制痛哭的是,我很清楚的知道只有一种方式可以弥补戴维他受到的那些伤害,可我,却已经没办法给予他了。
他需要我,需要我继续爱他,需要我回到他身边,可是,因为上天的安排,因为那些时间空间的错位,我已经没办法再爱他了,我爱上了文森佐,我的一颗心都已经完完整整的交给了他。
如果我不是那么爱文森佐,如果我们没有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如果我哪怕还对戴维有一些爱情的存留,可能我都会毫不犹豫的跑回戴维身边。可是现在,我的一颗心,被对一个男人深深的爱和对另一个男人深深的歉疚切割得四分五裂。
手机一直在包里振动,我知道是文森佐,可我现在没办法面对他,我放任自己哭,怨命运他怎么这样折磨我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走出洗手间,看到了斜靠在走廊墙边的文森佐。他看到我的样子,走上来,什么也没问只是抱住了我,他的怀抱这么温暖安心,却也让我更加自责,戴维他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痛苦,而我却沉浸在温柔幸福的港湾里。
我紧紧的抱住文森佐,眼泪又流下来,在他的怀里抽泣。他抚着我的头发爱怜的说:“你都知道了吧?以前的那些事情。”
我点点头,抬起一双泪眼看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
“你以为那天我们两个大男人出去喝酒真的是在聊学术发展吗?”他温柔的笑着。“我看出了戴维他对你还有感情,感觉到他还爱着你。他问我对你是不是真心,能不能承诺给你幸福。”他陷入对那一日的回忆,难怪他那天回来后会那么容易伤感。“我反问他,你既然还这么关心薇薇,当初又为什么那么狠心的离开她,让她受了那么多苦。”
我听着他的叙述,眼泪又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才把那段时间他的犹豫和抉择讲了出来。他之所以告诉我这些,大概是想让我知道,我如今得到你是建立在另一个男人的巨大牺牲之上,他想让我更好的珍惜你。”
“他要我保证千万不要告诉你这些,因为他知道你了解了这些后,一定会自责和伤心,而这些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他说知道你现在很幸福,知道我对你很好,他就满足了,即使这幸福不是他给的。”
“薇薇,其实我不该瞒着你这些的,我应该更光明磊落一些。”他的头垂下来顶着我的额头,“可是我很怕你心里还有他,我怕你知道这些以后,会突然离我而去。”
我摇摇头,“文森,你的胸怀已经足够宽广和包容了,这是上天的安排,不是任何人的错。”
我看着他幽深的蓝眼睛,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吗?我觉得我错怪了戴维,大错特错,我现在真的如他所说,自责、愧疚到了极点。”他对我点点头。
“我想我应该去安慰他,补偿他。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可以用金钱用物质去补偿,可是能够补偿戴维的却只有我的感情,而这又正是我唯一给不了他的东西。文森,因为我太爱你了,我已经只爱你了。”他紧紧地抱住我,为这份不是告白的告白而激动。
眼泪又涌出来,我不知道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愧疚,或者是因为一份爱无法分割成两份去温暖另一个人的无奈和无助。
从米兰回来以后,我变得沉默了很多,经常会一个人陷入沉思。我因为爱无法离开文森佐,我又因为内疚而无法忘掉戴维。在这边的生活越快乐,我对戴维的愧疚就越深,他的痛苦就越折磨着我。我变得郁郁寡欢,整个人比从布拉格回来的时候瘦了一大圈儿。
文森佐看到我的样子很心痛,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我心里的这道坎儿,没有任何良药可以医治,也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慰藉,他只能给我时间,当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他只是抱着我,拥有着一个躯壳,在一旁默默地等我。
我知道我这样对他很不公平,我一边口口声声的说着爱他,一边却为另一个男人凄凄痛苦着,可是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窗外是明媚的五月天,我的世界却如寒冰覆盖。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皮特打来的,很令我意外,我想不出在这个时候皮特会有什么事情需要打电话给我,而不是发一封电子邮件。
皮特的声音很急促:“薇薇,戴维这边出事了。你还记得那个奥扎汗吗?就是很会写申请书的那个,他因为涉嫌大量学术造假已经被公开调查了。而戴维因为是他的直属上司,也受到了牵连。目前组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所有戴维名下的项目经费都被冻结了,很多人都在做下一步的打算。”
“什么?怎么会这样,我就知道那个奥扎汗迟早要出问题!”我大吃一惊,一个月以来第一次集中上了全部的注意力。牵涉到学术造假,在学术圈管理严格的德国,是一件情节极其严重和恶劣的事情。如果戴维真的受到牵连的话,这将是一辈子的污点,甚至可能会结束他的学术生涯,我不敢再往下想。
“薇薇,我知道我不该这样请求你,可是现在只有你能帮戴维了。”皮特是个好人,在人人都在求自保的时候,他还在为戴维而努力。
“现在所有的经费都被冻结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可这调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如果不能继续研究的话,组里的人就要走光了。”他顿一下继续说:“你还记得你和戴维联名申请的那个欧盟课题吗?那个项目本来是落在你名下的,你走了以后暂时挂到戴维下面,所以如果你在的话,就还可以支配这笔钱。”
“皮特,戴维他知道你给我打电话吗?”我要先搞清这个问题。
“我和他提了,可是他极力反对,严令禁止我来找你,说他自会想办法。我知道你们之间有芥蒂,可是如今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如果有其他解决方案,我也万万不会来求你的,薇薇。”皮特以为我对戴维仍有怨恨,他的声音很恳切。
戴维啊戴维,他果然如我所料,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是宁可一个人默默苦撑,也不想牵连我进来。戴维啊,你到底还要一个人努力,一个人做决定到什么时候啊?
其实在皮特还没有请求我的时候,我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如果我不能把对戴维的这份愧疚的感情处理好的话,即使我躲避在文森佐的爱护下自欺欺人,戴维他也将是一道永远梗在我们中间的刺。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绞尽脑汁的想也想不出答案。
我望向正在办公室工作的文森佐,我该怎么告诉他我的这个决定呢,他会支持我理解我吗。不知不觉里,我都没有想到自己已经陷得那么深,我是这么的爱他,一天也不舍得离开他。
可是,为了更好更加纯净的爱他,我必须去面对欠下的情债,一直背负着对戴维的歉疚,可能会让我们的爱情没有未来。不知怎的,我有一种直觉,文森佐他会支持我的,他说过要我对他有信心,对我们的感情有信心,我觉得有种力量在支持着我。
感觉到我注视他的目光,文森佐抬起头来,看着我微笑,而我回报了他这一个月以来最灿烂的一个笑容。
我心意已定,事不宜迟,明天就回慕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