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给我们这次日本之行安排得又充实又有余量。头两天主要是双方的研究介绍和关于合作研究的具体分工协商,第三天在主校区安排了一场文森佐的特邀演讲。这次来日的时间安排也很有学问,正赶上日本大气学会的年度总会,北野为了强化合作,还给文森佐弄了个日本大气学会的名誉委员,第四天和第五天就又在会场度过了。
除了工作,吃饭也安排得相当周到。在日本吃饭很难随意动用公款或者学术经费,这几年管理愈发严格,经理课很正义凛然的说这都是国民的宝贵税金,大学要极其小心的使用才行。如果要使用公款的话,需要提前上报,笔笔都要好好记入。在欧洲我们相对宽松一点,吃饭到是还好,但是对饮酒的管理就极其严格了,一张餐饮单上如果有任何一点酒精类饮品的开销,这张单子就报销不了了。
第一天的晚饭是北野和几位老师自掏腰包,然后我和文森佐是客人,不用出钱,我们的部分由其他人均摊,我对这种日式惯例很习以为常,跟文森佐解释了一下,他也没多说什么。
到了日本,当然先是要吃最有特色的生鱼片了。我发现在对生的东西的喜爱上,女人总是要比男人更猛烈。我就狂爱吃刺身,而且这种东西到底是日本出来的,以前慕尼黑也有日本料理店,但论味道和卖相就比日本本地的差太多了。
不过,谁能想到,我才大快朵颐了第一餐以后,胃就开始不给力了,华丽丽的患上了消化不良。果然是一段时间不吃这么生猛的东西,胃动力都退化了。我想起来出门前,我妈电话里唯一嘱咐我的一句话“到了日本不要乱吃东西”,心想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第二天晚上北野带文森佐去居酒屋喝酒,我因为身体不适就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和杜妍见了个面。
我是在杜妍那宽敞的大屋里见到她的,之前布拉格开会她没来,就是因为那会刚查出来她怀孕一个多月,不宜出行。这一晃,就已是八个月的大肚婆了。看到她的肚子那一刻,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惊感,为着生命孕育的奇迹。
杜妍身上一点没胖,胳膊腿还是细细的,就生生顶出来一个肚子,看起来有点滑稽。没化妆的杜妍我在泡完温泉后其实也见过,如今她面孔依旧清秀,但又有些说不出的变化,听老人说怀孩子的时候女人的五官都会发生一些变化,也或许是母爱光辉的折射吧。
我胃不舒服,一点食欲也没有,杜妍还是非得给我煮了个蔬菜鸡肉粥,让孕妇给我服务,很不好意思,不过她说到她家就听她的,煮个粥这种级别的工作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在厨房忙活的功夫,我碎碎的把这几年和戴维还有文森佐的事情又给她串了串,她也就对我这段周折的感情经历更深入的了解了。她在做好的粥里点上一点香油,又撒了一点碎香菜,一碗热气腾腾、鲜香扑鼻的粥端到了我的面前,我突然就觉得有了食欲。想起来当初我发烧卧床不起时,也是杜妍到宿舍来给我煮了碗粥。
“行,你这铁树不开花,一开就开两朵,还比着似的争奇斗艳。你这趟欧洲没白去,大叔控和恋父情结都有了完美的收获。”杜妍一如既往的用很形象的语言为我的人生做概括。
“乱说什么呀,都怀着孩子的人了,说话也不注意点。”我一边美滋滋的喝粥一边嗔怪她,粥很热,喝得我头上有点冒汗。
“你不懂了吧,这叫胎教。我们孩子音乐啊外语什么的不用特别学,讲话的犀利度和对事物的观察总结能力必须继承我的优点。”杜妍一点也不脸红,她就是话茬子硬,想跟她辩论吵架的人一般都被噎得很惨。
“好,好,你这确实是能力,我一直想学,不过跟你好了这么多年,也就蹭了点皮毛。”我自愧不如。
“有点皮毛不错了,外人我一般都不教他。”说咳嗽她还喘上了,也是我们俩太熟了,一直就是这种讲话风格。杜妍还有个强项就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换北野坐这喝粥的话,她一准儿就变得特文气特甜美,说不准拿出本他老人家写的大气模拟的书,然后自称在进行胎教,这种事她做起来绝对不会脸红心跳,浑然天成。
“唉,我就是觉得戴维有点可怜,明明也没做错什么。”我闷头喝粥,她继续感叹,“不过呢,我同意你妈说的,对感情要忠实,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话又说回来,戴维顾朗德教授多帅啊,等着跟他的姑娘排队估计能从伊萨尔河延伸到多瑙河主干。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人家没了你应该也活得不会太差。倒是我要提醒你一句,等回头人家真的找了别人,你以后见了不要有什么想法才好。”
“这还用说?我们最早分手的时候,我就是一心接受了他还爱别人这个现实,这种糟心的感觉我早就挺过来了。现在我就希望戴维他也能够好好的,有一个幸福的归宿,我就更安心了。”我很认真的跟杜妍说。
她笑着看看我,“嗯,我们罗薇薇还真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姑娘啊,难怪到了欧洲那么抢手。”
这一晚跟杜妍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她留我住她家我们再叙叙旧,我虽然也很舍不得她,因为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但想着文森佐一个人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很想回去陪他。杜妍感叹道,这就对了,有了另一半儿的人就要时时为对方着想,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玩。
第三天下午,文森佐的特邀演讲来了好多人,偌大的山下会馆竟然被坐满了,特别是环境系几乎全员出动,还来了很多和大气环境有关的外面公司的人。演讲一个半小时,完了之后有半个小时的提问交流时间,没想到问题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这在英语演讲一向不是人气特别高的日本实属少见。会后,他还被包围了很久才得以脱身。
接着又是两天总会,我们俩都收了一大沓子名片,按照日本的快节奏忙碌了一个星期,周末终于给我们放假了。北野他老人家热情的问要不要亲自或者找个学生陪我们到周边逛一逛,立刻被文森佐委婉的回绝了,我估计他这几天也被北野“贴身紧逼”得受不了了,要和我单独出去透透气。
然后我又补了一句,说我们已经订好了箱根的旅馆,周末会到那边休养。北野一听,立刻反应过来,“乱流”着说那他就不打扰了,还说早点跟他说的话,他有个特别适合二人旅行的小酒店推荐给我们,我不禁狐疑的想那会是什么酒店。
十一月的箱根真的好美,我曾在各个季节来过箱根,但入秋后冬至前的这个时节还是第一次。天气也正是微冷却又不寒的时候,既可以在室外长时间步行,钻进热热的温泉又不会觉得燥热。
我订的这间旅馆不同于一般的“男汤”“女汤”分开的大浴场,我们的房间有一个露台,露台上便自带一个露天温泉。
星期六在山里转了一天累得要命,晚上吃饭的时候碰到几个热情的老人家,和我们攀谈起来。可是他们又不太会讲英语,我还要给他们翻译,一晚上下来口干舌燥,回到房间也没精神泡温泉了,随便冲了个澡就一头倒下。文森佐看我累了,也没吵我,继续按照意大利时间处理他的工作,我迷迷糊糊的一会儿就睡着了,心里想着真是个精力充沛的家伙。
做梦梦到被一只小狗舔来舔去,睁眼才发现是文森佐正“不怀好意”的在我的脸颊和脖颈上细细吻着,而外面已是一片黎明的微白。
“你不是说早上泡温泉才是极致享受吗?别浪费了啊,快起来,小懒猪。”他一边宠溺的说,一边拉我起来。我还有点迷迷糊糊的,身上的睡衣就被他褪了个干净,我顺手抓了个皮筋把长发挽起来。
一走上露台,外面清冷的空气就让我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也立刻清醒过来。昨晚到的时候黑乎乎的什么也没看清楚,今天早晨我才知道露台外是如此一番风景。
在清晨的薄雾里,露台下面是一片绵延而下的山坡,鲜红的枫树和金色的秋叶交相辉映,把整个山坡装点得如同盛装女子的裙摆,以大波斯菊为代表的各种菊花绝美怒放。而远处山下,是芦之湖静谧无波的水面,像一面铜镜般,反射着云层后微弱的日光。
露天温泉蒸腾着白雾,融进清冷的空气中,我们赶忙踏进池水中。高温的热水与冰冷的肌肤相触,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扩散至四肢百骸。露天泡就是这点好,脸上有冷空气带来的清爽,身体里却韵着温泉的暖意,一张口还会呼出寒冷的白色哈气,气氛十足。
我沉迷在眼前的美景中,他在背后轻吻我露出水面的肩膀,沉沉的说:“回到日本感觉怎么样?”
“走了三年,街道还是那么干净,服务还是那么亲切,大路口还是人潮汹涌,小巷子还是安静无声,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人们在按照既定的方式很从容的生活着。不像我每次回国,会觉得中国更加生气勃勃,几乎日新月异。”我想了一下对比着答他。
“会不会还是觉得亚洲比欧洲更好,更热闹?”他有点小小担心的问我。
我笑着摇摇头,“没回来的时候魂牵梦绕的,来了以后又觉得一切虽然都没有变,大概是我自己变了。有点害怕潮水般的人流,还有快速高压的生活方式,大都市的喧闹也有些不习惯了。真的,我有点想念费尔诺了。”我转过身面对他。
“真的啊?”他看起来很高兴很安心,双手环抱住我,“那我先给你找找回家的感觉吧。”边说边从水里站起来,也把我带起来,顺手抄过大浴巾把我裹起来,抱向卧室……
我们在周日晚回到东京,转过来的周一和周二是我们在日本的最后两天,北野安排我们到静冈县的富士山研究所参观,同时跟他们要一些计算要用的基础数据。
后来我无数次的想,如果我们只在日本呆一周,如果我们从箱根回来一大早就飞回费尔诺,如果我们呆在东京不去静冈的话,后面那些暗无天日和生离死别的痛苦就不会承受了。
而二零一一年十一月八日,注定将成为被历史铭记的一天,我的第六感也在这一天失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