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如必定无眠。
无眠的本质不是物理上的失眠，而是闭着眼睛，潜意识里面在翻江倒海。
在江海之底，不知道今天晚上的虹口枪击案，是不是远远地超越另一个人对自己的要求。
这个人就是父亲徐汉英。
父亲肯定只想女儿在上海老老实实地工作。
而不是现在的状态，工作没有着落，却掂起手枪，枪杀日本兵。
不合父亲心意。
怎么办？
事情已经真实发生。
昏昏沉沉之际，徐美如立即想起小时候的办法。
梦中，她连忙举起双手向父亲投降，说出实情，老实交代，“爸爸，他们该死，女儿做得没错。”
徐美如面对栗原妈妈的时候，是女儿欺负妈妈的场景。
而当面对父亲徐汉英，立即换成父亲打败女儿。
这是从前。
现在女儿已经长大。
如果徐美如咬住不说，徐汉英根本不会知道在女儿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坚决不说，徐美如就能最终赢得胜利。
女大不由人。
徐汉英肯定不会想到，女儿已经能干出当街枪杀日本兵之事。
看起来柔弱的女儿会拿枪？拿枪杀人？杀日本兵？
不要胡扯！
现在的徐汉英只想早点安排女儿的工作，尽快让女儿在上海安定下来。
清晨，徐汉英早早起床，下楼，守在客厅。
已经有几天时间没有见到女儿！
栗原妈妈还在睡梦中，顾阿姨也没有起床。
客厅很安静。
安静让坐在椅子上的徐汉英感到不一般的焦躁。
今天早上，他只为等到女儿徐美如，哪怕只见到人，不说话都行。
就在等待之中，徐汉英试图猜测女儿徐美如的行踪。
他能想到，女儿最有可能和近卫在一起。
两人开始恋爱？
但是根本不可能最终在一起，因为种族身份的隔阂，将带来无穷无尽的大麻烦。
近卫是日本人，永远是日本人。
徐美如是中国人，必定生活在上海，生活在中国。
如果有一天，近卫，或者另外一个日本年轻人要带走女儿，回到日本生活。
我会同意吗？
不同意。
栗原妈妈会同意吗？
不知道。
徐汉英不敢想象将来的场景，索性也就不去想。
眼前有更加着急的事情，那就是女儿必须在上海有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
这样才能让栗原妈妈放心，能让自己放心。
只有工作，女儿才能认识更多的人，知道更多的事，才能喜欢上海，喜欢中国，在上海扎根，在中国扎根。
近卫和女儿会是好朋友，不一定是亲密爱人。
徐汉英今日已经联系好上海法政大学的吴咏明教授，前去拜访，落实徐美如做吴咏明助理之事。
这件事情在栗原妈妈带着徐美如回到上海之前，夫妻两人已经商谈妥当。
徐美如跟着吴咏明，先熟悉中国法律业务。
徐汉英和吴咏明同龄，均在日本法政大学留学，毕业回国之后，两人同在上海法政大学教书。
后来徐汉英从政，而吴咏明升任教授，依然留校教书。
两人在中国法律界均为知名人物，在事业上相互支持配合。
徐美如跟在吴咏明身边做事，可以作为工作起步，渐渐熟悉案件，熟悉人情，熟悉政局。
经过初步磨练，再行选择未来道路，或者从政，或者留校教书，或者从事法律工作。
关键有事做！
而关键的关键，女儿放在吴咏明身边，放心。
通常早上顾阿姨是最先起床的人。
今日开门，看到徐汉英一个人默默坐着，大吃一惊，轻轻走过来，低声问道，“出什么事情啦？”
徐汉英看着顾阿姨，摇头说道，“没事，两天没看见女儿，想和她说几句话，还打算今天一起办件事情。”
顾阿姨明白原由。
这几天徐美如早出晚归。
不过早上出门的时候，总会和顾阿姨说一声，“我先出去办事！见到爸爸妈妈帮我说一声。”
从这里可以看出，她是个做事稳当的女孩子，可不是随随便便，没有头脑的人。
记得家里长辈的孩子总归是好孩子。
顾阿姨帮着徐美如说话，“小姐每天回来的时间倒不是最晚。”
徐汉英也回来的晚，所以才没有碰见女儿。
他仍然不安，“我不放心。”
“现在白天晚上经常听到枪响，郊区还在打仗，她们在日本不会遇到这种场面。”
这不是徐汉英最担心的，也不最担心女儿到底和谁在一起。
而是担心再次看到那张白纸一样的场景。
白纸上清楚地载明汪先生的秘密：全面投降日本。
真让人心惊肉跳。
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拿到这么重要的情报消息。
徐汉英也不敢主动和徐美如谈及此事。
徐美如是主动收集情报？
她的身份是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在服务于哪个组织？她是否已经发现白纸被人拿走？
或者女儿偶然为之。
无数问题需要搞清楚。
徐汉英最不愿意相信徐美如将情报带给自己，只愿意相信徐美如是自己普通平凡的女儿。
他不愿意相信家中还有一个人正在从事特殊的工作，有着特殊的身份。
这个身份可能会给她带来性命之忧。
徐汉英更不愿意相信徐美如服务于敌对的组织。
这是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如果真是这样，宁愿她们母女再回日本，一家人再次分离两边，也总比有一天生死相对要好。
生死重于分离。
顾阿姨看出徐汉英枯坐不动，重重心思已经露在脸上。
她端过来一杯热牛奶和几碟点心，放在徐汉英跟前，“先生，吃点点心！不着急，小姐会下来出门的。”
徐汉英看了一眼牛奶点心，摇摇头，“现在没心思吃东西。”
顾阿姨见徐汉英如此回应，又静坐半天不动手，低声说道，“要不，先生先回屋休息，我在这里等着小姐。”
徐汉英不动身，摆摆手，问道，“知道小姐是怎么出门上班下班的吗？”
顾阿姨想想，确认，“昨天早上，看到小姐在门口坐黄包车走的，昨天我看到小姐是一个人从南海路转出来，回家的。”
徐汉英明白：有人送徐美如回家，两人怕别人看到，在旁边的南海路上分手。
这个人会是近卫吗？
女儿很可能就是通过近卫，才接触到汪先生的最机密信息。
徐汉英继续想到：如果情况属实，那么近卫是谁？
近卫属于哪个组织？
他为什么主动接近女儿，难道是为了接近自己吗？
女儿一直生活在日本，不会在中国有关系。
记得，近卫和女儿同船来到上海。
听栗原妈妈和女儿说道，双方是偶遇。
哎呀！
奇怪的近卫。
危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