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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三足鼎立

凌风离开阿麦的怀抱,夜已完全沉寂下来。

沉寂下来的夜,凌风往往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他又来过吗?凌风边扣衣服边问。

阿麦背过脸,轻声嗯了一下。

那姓宋的呢?

阿麦的手僵下了,她不明凌风这个时候怎么突然问到他呢?

你好好给我盯着,有异常情况及时告诉我。凌风的语气很坚定。

每当这种夜来临时,凌风有一种卸下生命重担之感。

他对于自己所做的包括自己往昔的种种过错,不再那么耿耿于怀,不再为他们寻找种种理由和借口加以辩解了。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是一座山,自己在上面无论怎样胡乱的穿行,他熟悉它所有的路径,这些路径有不同的起点和终点,有些弯弯曲曲的路径在靠近清溪的荫影下,一些荒芜的路径却踏着坎坷顽强地升向太阳。

爱也罢,恨也罢,意志和绝望的念头只有在这时全部告终,全部离开自己。

凌风总是希望着自己每一天有一个新的开始。

让现实中的一切问题都成为新的问题的开始,只有成为新的问题之后。

他需要重建,需要构筑,才有机会去施展心中那种欲望的可能性,才有重新仔细考察与改弦更张的思考余地。

即使每次这样,总是担心实施过程中堕入到虚无的深渊,虽然他已经一次次填平了虚无之穴,已经一次次在深渊之上架起了不可越过的一座拱桥,但一些关于旧的信念,所有人的成见和赏识,还不时地网结在他阴暗而神秘的灵魂之中。

阿麦刚才的吞吞吐吐。

冯纪庄每天的报告。

他胡公臣竟敢不向我汇报?

竟敢自作主张?

那个宋有才,不得不防着。

然而在现实中,会有一些真正的东西让他很难履行这种宽宏和谅解的准则。他抛开自私的企图,也很难容忍他人的那种在他看来不合规律的行为。

铭刻在思想上的是命运。

通过生活,通过磨难和死亡,命运必然会完成它预先规定的安排。

所以凌风在命运的安排下往往要改变这种自然的规律。

他不相信命运会决定自己的一生,自己的命运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所以凌风从省城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来见阿麦。

至于见她的真正目的为了什么,他多次问自己,和阿麦的这种关系有一天会不会毁掉自己?

最终没有答案。

但他冷酷的理智时常提醒着自己,生命只有在斗争中在进攻中才能寻求到一种永恒。

世上一切的争斗说穿了都是一种需要,都是一种欲望的需要。

凌风可以从阿麦处得到他需要的东西,他可以毫不费力地了解到他手下人的所作所为,而后去唤醒他心中的那一种独特的力。

凌风扭过头问,冯纪庄来过没有?

阿麦起身给凌风扣衣服。

你倒是说呀?

系好最后一个扣子,阿麦才答道,来过。

他是不是又盯上兰芝姑娘了?

阿麦不再出声。

凌风把衣服拉了又拉,然后一甩手说,以后你给我盯紧他些。这小子最近总他妈给我打迷糊,等我逮住他那天我再好好收拾他。

凌风离开“青竹园”夜已很深,门外的轿夫早已蜷缩在墙角呼呼睡去。

凌风走出来站在门口,望着宋明街,心里头涌出一股无法掩饰的激动。

凌风的司令部驻扎在宋明街上,可当初自己的司令部的搬迁是在什么样的境况下才在这条街上站起来的,凌风心里比谁都明白。

一条被月光照得惨白像产后的妇人样的大街,在一片朦胧的雪景下变得更加凄惶,更加残不忍睹

天色慢慢变得灰暗,像笼罩着一团僵死凝结的雾样,使凌风的心瞬间又沉重得像灌了铅样。

凌风用脚踢踢轿夫,然后又回头望了“青竹园”一眼,才义无反顾地离去。

周遭静静的,绝少行人的宋明街,已沉睡在无人的喧嚣之中。凌风坐进八抬大轿里,随着轿扛有节奏的吱呀声,木然前行,身后留下一阵积雪上的嚓嚓声和轿夫的喘息声。

天有些发凉,凌风把轿帘放下,手伸进火炉里,顿时觉得浑身温暖。

凌风不相信这一切。

他不相信胡公臣目无他这个民团总司令,把省立迁过来的学校留下。

最近这阵子正闹共产党,地面上这么不安静,而他胡公臣竟不向我通个气儿就把人留下了?

我总不能看着这件事不管吧!

再说,胡公臣从外地求学回来后,到底什么身份谁也不清楚,如果真的是一批共产党,那我不是引狼入室吗?

宋明街是沙河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东西长约三华里,各种商号都聚集在此。

在凌风的记忆中,宋明街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宋明街在上辈人的口中始终是胡家和家的地段,从沙河岸到宋明街,整整半个城池的街面都归他们两家。

凌风也曾瞧见过宋有才,神似的样子坐在自己的城中心的过观亭中,手托红紫砂壶,向东眺望,一幅自在的样子一直激荡着凌风。

那时的宋有才把玩手中茶壶,是在玩着自己的心计。

那时,凌风还没有傲到民团司令,那时的凌风只是夕阳山中一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说白了只是一个土匪头子。

当他后来再度进城时,望见胡公臣也于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傲气对峙于宋有才时,凌风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启发。

他的心猛地震颤一下。

凌风突然明白,一个人对于别人的影响,决非靠语言去完成,而是靠一种精神来完成的。

一般人能用目光、举动、和清明的心境,在周围散布出一种恬静的、令人舒心的气氛,它慢慢地仿佛春天的一股暖气似的,透过死气沉沉的空间,透过古老的墙壁和紧闭的窗子,顺着麻石铺就的街道,使那些被多年的痛苦、病弱、孤独,磨得几乎枯萎憔悴,差不多已经半死的心再生,这是一种心灵对心灵的力量,感受的与施舍的双方都无从意识。

可能宇宙万物的生命就是靠这种潮涨潮落的欲念吸引人的力量。

自此,凌风的大脑始终盘旋着宋有才和胡公臣的那种洋洋得意的姿态。

凌风的大脑受了这种无形的刺激之后,便有了心病,时不时地来宋明街走一遭,时不时地在宋明街上露上一面。

不过那时,没谁认识他凌风,也没谁会把他当作宋明街的主要人物。

所以凌风在宋明街上走过去时,也只是他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是他一种要达到某种目的和某种需要时的一种自我调节。

后来走过的次数一多,凌风便产生了一种愿望和想法──

宁愿做狼,不做绵羊。

我凌风有朝一日会成为这条街上的主人。

我会像他胡公臣和宋有才一样,会让整条街上的人认识我,认识我凌风是这条街上真正的主人。

我要成为沙河县的爷。

我要……

凌风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一旦有了这种欲望,那他是无论如何要为这个目标而努力的,无论面前是什么道路,是什么不合人意的障碍,他都会像当初进夕阳山时一样,要占有沙河县城的一草一木。

凌风记得,在他的司令部要来驻轧宋明街时的情景,全街的人都出来涌在胡公臣和宋有才两家的门前。

那时候,宋明街差不多都是胡宋两家的店铺,只有胡公馆和宋有才的绸布庄在这条街上占据着,统治着宋明街的左右。

当听说凌风要把他的民团司令部驻轧宋明街,首先是胡公臣来见凌风,情愿把自己的一部分地盘让给凌风。

接着宋有才把自己的中心地段也给了凌风,这让凌风怎么也没有料到。

于是也就在两家的交界处划出了两座宅院归凌风的司令部驻轧。

凌风便赐自己的宅院为“凌统府”。

凌统府是拆了胡宋两家中间的界墙而重新构筑的。

上下三合院,每院上下三层,都设有廊家。

一开始凌风不习惯,他总觉得有些憋气,出出进进总是那么一条道路,再怎么看也不如夕阳山中的景致。

凌风习惯山,一出门站在山顶眺望四周,一切尽收眼底,那么多年占山惯了,他就是不喜欢别人超越自己,不喜欢谁和自己平起平坐,一切以我为主,一切以我为中心,一切都是我说了算,谁也无法高于自己,超越自己,谁也无法、谁也别想阻挡住自己的视线。

可如今,凌风怎样去做,也不能超越胡、宋两家的大宅院。

他心里就有些气不顺,所以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在自己的城楼门顶,观看东西风景,虽然大半个城池尽收眼底,虽然一条街上的一切一览无余,但他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又似乎多了点什么。

这时候的凌风,他会自觉不自觉地朝胡家大院望去,一望就是大半个时辰,可奇怪地是,胡家大院总是那么冷冷清清,有时候几乎没有一个人出出进进,甚至几个时辰过去连一个人也看不到,这让凌风百思不得其解。

可恰恰相反地是,宋家大院则人声沸腾,喧闹不止,细看大多是一些商人,也多半是山西、湖北等地的一些绸布商人。

两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凌风多多少少从中悟出了什么,但真正让他悟出点什么,恐怕凌风一时也说不清。

但他总觉得这两家是在明争暗斗,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宋明街的主人。

凌风往往在这时总会从心里哼一声,然后咕哝一句,咱们走着瞧吧!后半句的话凌风只在心里说,看咱们谁才是这宋明街的主人。

凌风的这块心病是谁也无法医治的。

凌风眺望过后再去看眼下的街面,觉得可笑,东半面是青一色的鹅卵石铺就,而西面则是米黄色的石铺成,两家的街面纵横交错,起伏有致,把这座依山傍水的小县城切成许许多多不规则的图案。从而形成了一幅别致而又显得高雅的风景。

凌风往往在望过之后,总要心底问一声自己,东半面是胡公臣的,西半面则是宋有才的,哪一段才是我凌风的呢?

凌风轻易是不发问的,如果凌风要发问,那肯定这件事无论怎样都要有个结果的,无非是时间的长短问题。

凌风站在自家城楼上观看了几日,便在一个清亮的早晨走下楼,吩咐手下的冯纪庄,要把属于自己的街道路面整修一番。不准用他胡公臣的鹅卵石,也不准用他宋有才家的米黄石,要用比鹅卵石比麻骨石更有特殊的东西。

冯纪庄眨巴着眼试着问,爷,你是说,你是说要铺咱自己的路面?

凌风把手一挥,显出一种不耐烦的神情说,以后别再爷爷地叫,咱现在是民团总部,以后称呼也应文雅些。

冯纪庄又笑嘻嘻地,再次把那双小眼眨巴了几下问,凌司令是说,让我们把他们两家的路……

凌风没让冯纪庄说完,扭转身走去,一时把冯纪庄晾在那儿。

冯纪庄瞪着眼,一眼不眨地望着凌风的背影,心里嘀咕着也扭转身向凌风相反的方向走去。

冯纪庄找来了自己的手下人,把凌风的一番意思向大家开诚公布,让大家分析讨论凌司令的意思到底是要铺就什么样的路面。

高家勋说,现在除了这两种材料铺设,听说还有一种什么洋灰。

高家勋所说的洋灰就是水泥。

不过在那个时候,沙河县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洋灰,更不要说什么叫水泥。

当高家勋说只有用洋灰时,一干子人大眼瞪小眼,还以为高家勋异想天开。

冯纪庄双眉一皱问,那玩艺儿管用吗?

高家勋说,爷,你还不知道呀,大地方早就用这洋灰盖房起屋了,并且是盖高楼大厦呢!

冯纪庄也学凌风的样子把脸一沉说,以后别再爷爷地叫,咱现在是凌司令的参谋,以后大家就叫我冯参谋吧。

一群人听后就憋不住地想笑,可没敢笑出声。

冯纪庄就叹口气,想到了自己在黄龙寨时的威风,干嘛鬼迷心窍了投靠他凌风,如今众人把他捧起来了,凌风倒看不起弟兄们了。

冯纪庄把使用洋灰的想法告诉凌风时,冯纪庄就做好了挨耳光的准备。

谁知冯纪庄说过后,凌风好久没说话,只是把冯纪庄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非但没有煸他,反而把冯纪庄请到后院,置了酒席款待了一顿。

这让冯纪庄没有想到。

他原以为凌风现在变了,变得不近人情,没想到他在大事上还是这样黑白分明的,冯纪庄感动之后只有佩服,他在心底说,只要我冯纪庄能办得到的事,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凌风没多的话,听冯纪庄这么一讲,便拍了冯纪庄的肩说,你和我无论在什么时候,要合二为一,齐心合力,都不要生出不三不四的想法,我们怎样走过来的只有咱们自己心里清楚。有些事不需要说得那么明白,我想你都能够体会到的。但有些事我就是不说,你也应该懂得怎样去办,你也应该会替我办妥当的。

这段话把冯纪庄说得云里雾里,冯纪庄他根本就没听明白凌风说的什么,但他还是一个劲儿点头哈腰地称是,只有这样,凌风才觉得你是一个有用的人,你是一个一点就破善解人意的人。如果你要问上三遍两遍地,凌风就从心底厌恶起你来,过不了多久,他会遇着机会把你给蹬了。

这种例子还少吗?所以冯纪庄就是没听懂,也不能多问,哪怕他下来后和自己的兄弟在一起猜测商讨,也比在凌风面前自找没趣强多了。

尔后,冯纪庄就让高家勋和一干子弟兄去汉口进货。

开工那天,宋明街的两旁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唏嘘不止,人们从没有见过洋灰是什么,可更多的是凌风的大胆和尝试让从来不曾领教过的人产生了一种钦佩,继而刮目相看,他们不知道这凌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富翁,竟敢在沙河县开这样的先例,宋有才的米黄石、胡公臣的鹅卵石,已经给宋明街增添了无穷尽的光彩,而今天又来一个凌风要在这宋明街上修什么洋灰路面,他们要看看这凌司令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敢把几十万的银两扔在了地下,如若不成功,不但他冯纪庄倒楣,他凌风在沙河县也就不那么说话气壮了吧!

某种程度上讲,凌风为什么赞成冯纪庄的这个想法,是他觉得正是由于没有人试过,他凌风在无人试过的情况下大胆使用,这就说明没有人能超过我凌风的,没有人敢做这种可怕的尝试,那他也就必定不敢做其他的可怕的事情。

我凌风敢做,我凌风这种挥金如土的尝试都敢做,以后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属于凌风的路面铺好了。

几天后,一场雨把新铺就的水泥路面冲刷得清清爽爽。

是来沙河县赶街的人都要来宋明街上走上一圈,都要在心里佩服这个凌司令是个人物一阵。

而凌风的目的很明显,他并不是要老百姓怎样称赞他,他有他自己的打算,他的主要目的是要牵动胡宋两家的心。

凌风调动了自己的一个团的人马,在属于自己的路面上齐刷刷地走来走去,名义上为操练兵马,而实际上是做给胡宋两家看的。

他就不信你胡公臣看了之后不来见我,你宋有才再怎么老奸巨滑,也不敢再那么安稳了吧?

凌风的估计是对的。

他可能摸清了左右两位邻居的脾气,也可能是一次没有把握的冒险。

可当天夜里,胡公臣和宋有才就被凌风应邀到凌统府。

凌风虽然没把话说明,胡公臣一走进凌风的家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来个先下手为强,便笑笑说,凌司令这是造福于民,我胡公臣怎么会不同意呢,只是眼下我手头不那么宽裕,一时无法按你的想法去实现的。但话又说回来,就是再艰难,我也要生办法把东边那一段铺成洋灰路面的。

而宋有才呢,闷了半天,酒喝了半天,还是一句炸不出个响屁,沉默不语。

凌风想了想才又说,如若宋兄实在有难处的话,兄弟我就先替你铺了,日后再给我也不迟,就是真的没有,我凌风也不会追着向你要,我哪能不知道好坏呢!其实,在这条宋明街上,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无非是我们所做的事不同罢了。

宋有才此刻真有些激动,也不知是借着酒劲,还是真的受了感动,这才道出了心里话。

宋有才说,不是老兄我不敢使用那洋玩艺儿,而是这大半条街上米黄石路面是祖上留下的,父亲当初为了摆脱乡下的那种黄土泥路,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让人去西山撬了这种麻骨石来铺这条街。父亲临终时还强撑着让人扶他去了宋明街上走子半日,他觉得给儿孙没留下多少家业,唯有这条路倒让儿孙们永远记住了创业时的艰难。

宋有才越说越激动,他把酒一仰脖子灌下后又说,既然凌司令这么看得起我这个商人,我就是舍下半个家产也要把路面改为洋灰路的。

如今,凌风的八抬大轿走在这条铺就的水泥路上,想着当初对胡宋两家的劝说,心里不免生出一些灰灰的感觉。

轿到胡公馆时,凌风用脚踹了一下,轿子便停下了。

有人就问,凌司令是要……凌风掀起轿帘,望了胡家的大门足有三分钟。

“胡公馆”三个字在闪闪烁烁的灯光下显出一种威武。

顿时凌风有一种刺眼的疼痛,这种感觉已经不是一日了,回想起来大概是自己住进宋明街后的第一天起就有这样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洋灰路面的铺就,凌风的这种感觉越来越重越来越强烈。

他每次从这条街上走过后,心里自然而然地就生出这种想法和这种感觉。

可有时候凌风却把这种感觉归于幼时的一次算命,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天庭保满,两耳坠肩,日后定能成大器,霸一方天下。

所以凌风每行进一步,脑海里定会闪现出算命先生的这段话。

而今天这种刺眼般的疼痛,凌风一时还真的没想出到底为了什么。难道是阿麦刚才的沉默不语?

阿麦不希望自己再存霸道之心,人活一世,多少东西为个够呢?

多少家产才能满足呢?

阿麦只希望他为百姓多做点好事,名留千秋。

凌风认为,阿麦的劝告只是妇人之见,根本不可于取。

凌风也就把阿麦的劝告当作一阵耳旁风,吹过之后在凌风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凌风的面前经常有一幅幅彩色的图画在闪现,这种无形的图画对自己的唯一的思想已经形成了多种解释,这种解释在凌风看来就是自己奋斗的目标。

凌风的目光就落在了“胡公馆”左侧不远处的一块大牌子上。

“沙河女子师范学校”。

凌风的心又生出一种余悸,他又落回到刚从阿麦处走出来的心情中。

这虽说不是什么奇怪的、不可想象的事情,但却像一股黑色的旋风一样搅和着他的生活秩序,使他陷于极大的、莫名的痛苦状态之中。凌风的心感到阵阵颤栗,他不知道这种颤栗到底源于何处,难道胡公臣的学校会阻碍自己的发展吗?

凌风一瞬间充满了迷惘,一瞬间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严办这件事,该不该让胡公臣驱走这些外地先生?

如若这样,我凌风就要和胡公臣无形地结下了冤仇。

要是不驱赶,万一生出些闹共产党的是非,我凌风不是自己给自己置下了一道绳索吗?

自己给自己设下了一个不可窥视的陷阱吗?

凌风一时间也无法理清这团乱麻。

只好在这沉沉的黑夜里和这种雪与月的光亮之中孤独地思索设计着自己这条奇特的路。

这种难以抑制的固执的态度在近段的时日里简直像魔鬼样纠缠着凌风,使他总感到自己有种难以驾驭的威逼感,他有时甚至觉得一颗灾星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来了,不知不觉就有这么多事情,无时无刻地为难着他。

凌风放下轿帘,又拎起小火炉,准备起轿时,他猛然就看见了从胡家大院里走出了一对男女,闪躲在了暗处。

也正是这匆匆的一闪,凌风看清了他们是谁,又用脚踹了轿子,让停下,唤了那对男女过来。

凌风不掀帘子厉声问,深更半夜地窜来窜去干什么?

我们正在为学校搞庆祝活动筹备呢!男的说。

凌风又问,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女的也答道,我娘知道我在学校。

那你们刚才躲躲闪闪又为什么?男的吱唔了一下,女的接了话说,他要送我,出门一看是你的轿子怕你训斥我们才躲在了暗处。

凌风再没说话,只用脚踹了轿子,而后一阵吱吱呀呀地颤声又向西晃去。

宋海柱本想光明正大地同凌玉莹走过宋明街,可是刚出了门就看见了凌风的轿子,他不得不停下,不得不拉过凌玉莹躲在了暗处。

宋海柱并不是害怕什么,他只是感到面对凌风的那种尴尬那种难堪让他无法对待。

他和凌玉莹躲在了暗处后,便悄悄地松开了她的手。

他的心有一种莫名地激动,不知道为了什么,但又分明知道为了什么,他把头扭向了一边。

宋海柱最近觉得凌玉莹老是拿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他,而他触到这种特殊的目光时,心却不由自主地别别乱跳,一种忐忑不安的情绪使他总想远离着凌玉莹,可无论怎样努力,宋海柱也没办法驱赶走凌玉莹在脑海中留下的痕迹。

每天晚上睡下之后,宋海柱总感到凌玉莹的目光在他周围转来转去,一种能透彻骨髓的目光总在不停地窥探着他,使他不知不觉进入梦中,她想干什么呢?他感到凌玉莹的目光早已窥探到他的灵魂之中,她的两只纤纤的玉手慢慢地向他伸了过来,可是在宋海柱看来,这伸手的过程简直漫长无边。凌玉莹的手就那么悬着,就那么一直悬在了宋海柱的面前,而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他意识到自己眼下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任她这样放肆地观察,这样毫无拘束地窥探。可奇怪地是,宋海柱再怎么睁眼去看,就是看不见凌玉莹的眼睛。他心里明白,此刻自己要是睁开眼,肯定会把凌玉莹惊慌失措的脸逮住,那样她会叫喊吗?

宋海柱沉浸在一种幸福的柔情蜜意的爱抚之中,这种既使人不安,又令人陶醉的感觉像电流样流过他全身的毛孔,使他有一种麻麻却又软软,这种感觉宋海柱以前从未有过,可这种感觉在一声极细极微的叹息中瞬间便无影无踪。

他一动不动,只是尽力地缩着双肩向墙边靠去,控制着由于胸口过于憋闷、而变得急促的呼吸。

宋海柱等待着……

然而什么也没有,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被一股奇异的香味熏得无法躲避,一股湿润的清香使得他周身的血液像一股热浪样从他脸上奔流过他的全身,他似乎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爱抚和轻轻的抚摸,这种磁铁感应似的感觉到这种爱抚的妙不可言,既使人陶醉,又使人振奋。

他的大脑一下子凝固起来。他徐徐地睁开眼,什么也没有,眼前一片漆黑,他才怀疑起自己刚才是不是做了一场梦?但他又确实相信凌玉莹刚才来过的一样重又坠入黑暗之中。

凌玉莹用手推推宋海柱,说我已经到家了。

说完并没有急于跨进大门。

宋海柱却把凌玉莹的手握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也正是这双眼睛几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只是没有眼前这么逼真罢了。

宋海柱缓缓地俯下身子,于是凌玉莹的那双眼睛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深邃,活像两道深色的螺纹线在向里面旋转,趁她要抽手的当儿,宋海柱的手便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她的腰,使她的头低垂在他的胸前。

凌玉莹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急于挣开,她挪开了自己的小手在宋海柱的发间不停地梳理,然后用一种微弱得几乎难以听见的声音,而且还带着一种充满柔情蜜意的悲凉情调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吗?

他感到这声音来自遥远的地方。

来自无法望到的天际一样响在他的心上。

宋海柱一直也在自觉不自觉地追问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凌玉莹呢?

而自己真正喜欢她的是什么呢?

每当宋海柱这样询问时,凌玉莹便在他的大脑里变得不那么清楚,而今天这种声音炸响在他的脑海时,他才感到这种声音本身有一种无可回击的力量,也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这就迫使他回想梦境中一切,他不知道这种行为本身是不是代表一种喜欢,可这种反抗的心情怎么和梦中的那个境地那么吻合。

宋海柱此时此刻似乎是什么也没有想,可又似什么都非常明白,他望着凌玉莹那幅脉脉含情的双眼,只是从心底里担心,她父亲凌风若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呢?

他会怎样看待自己和凌玉莹的这种关系呢?

而自己的父亲又会怎样去理解这种选择呢?

凌玉莹望着宋海柱在茫茫雪地里消失的背影,她还沉浸在刚才的甜蜜的一瞬间,她还沉浸在刚才宋海柱的轻轻的一吻中。

她无法平静下来,她无法让自己激动的一颗心完全平静下来。

凌玉莹的心情特别好,当然这种好心情还有另一个原因,她为庆幸自己能和宋海柱一起加入到学生会中去。能在众多的学生中间以特殊的身份参加学校的各项活动而激动。

凌玉莹站在自己家的门口痴痴地想着,根本就没有听到门下人在喊她。

当门下人再次喊她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脚已经有些麻木。她轻轻地跺了跺脚,正要向里走去,门下人又说,大小姐,凌司令让你回来去后房,他在候着。

凌玉莹打了个冷颤这才从刚才的痴情中省过来走进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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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单纯的女孩,家境一般,但学习非常好,考进了贵族高中,,,遇上了一个霸道的少爷,,他们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