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脉灵引汤，往往意味着山门底蕴根基之所在。楚澈之所以如此反问，是因为他不相信顾烟芸会知道山脉灵引汤配方。
这种根基还包括了寻找配方中原材料的能力，故而，以沧溟为例，他们会有自己专门用于种植、养殖配方中所需灵草，灵兽的所在。
所以光是得到配方，并不能说就拥有了开山立派的底气。
可问题在于，至少得到了一半的底气。
这种基于山门层面去评判一份机缘的好坏，本身就是不准确的。对于山门来说只是一半底气，那放到个人身上，这份机缘便是无上重宝。
同为境外仙山子弟，楚澈非常清楚灵引汤配方的价值所在。
正因为他知道，所以即便眼前女人是名声远播，或者艳名远播的烟萝仙子，他仍然不相信。
她太年轻了，绝不可能会这么快就参与到一个传承了几百年，上千年的山门管理之中。不在其中，哪怕你天赋异禀，也只是一个好苗子，怎么会得知“山脉灵引汤配方”这种事关山门根基的东西呢？
实际上，楚澈的猜测不能算错，应该说，是完全正确。
沧溟仙山不可能让顾烟芸这种年轻一辈弟子清楚了解到灵引汤配方，这种东西，看起来好像每个入门弟子都要喝了才好入道，但具体配方却是山门底蕴所在。
别说顾烟芸，就算是沧溟师长前辈，也少有人知。
所以顾烟芸是从薛通山那里得知的具体配方，她也留了个心眼，在众多修行客固有印象中，大家都只喝过入道时的灵引汤。
也就是七札幡上记录的，潮生境界灵引汤。顾烟芸相信，楚澈作为一个名声不显的荆山外门子弟，也不会知道灵引汤还存在境界之分。
在得到顾烟芸的肯定回答后，楚澈陷入了沉默。
由于他本身就是此次关外之行的带队人，其余人等身份只能是受他节制，并没有参与到他与顾烟芸的交谈之中。
反复多次想要压下自己的欲望，但最终还是无法克制，楚澈道：“仙子若真能给我灵引汤配方，放你们走又有何妨？”
顾烟芸道：“你可以做主？”
楚澈平静一笑，周围空气无风自动，忽然，顾烟芸只觉体内神通灵力如同决堤河流，混乱游走，不受控制。
只是刹那间，她残存的那点灵力，竟然已经被对方掌握其中。
她恍然：“水脉鹰云境界？”
神通灵力游动于血肉之中，恰如江河湖海奔流，水脉则尤擅操纵，精微之处就连擅长元神寄生的泽脉高手也有不如。
故而，水脉分属上四脉，它本身就是泽脉神通的另一种升华，虽有类似之处，却更为玄妙。
楚澈平静笑道：“这般修为，便是在我们各自山门，也算举足轻重。何况我带着一堆外门弟子，仙子还有何可虑？”
顾烟芸点头道：“既如此，我想先回去之后再给你，只怕你也不肯，我且写一半，回去之后，再交付你另一半。”
楚澈似乎有些无所谓，道：“请便。”
顾烟芸并不犹豫，拿出随身符纸，用楚澈的笔唰唰写下她之前在七札幡上看过的内容。
对于水脉神通来说，拿着山脉配方似乎没什么大用，可神通世界本是一体，有这种宝物在身，拿去换别的法宝机缘，甚至是黄金钱币，用处所在多有。
这一点，顾烟芸和楚澈都心知肚明。
顾烟芸写完后递给楚澈，等待着对方反应。
楚澈只是扫了一眼，沉默片刻道：“仙子，我虽愿意与你达成这笔买卖，但终究在此是无法立刻确认真假，我甚至不能确认您是否真的知道完整配方。”
“所以怎样？”
“所以，请仙子赐我一样随身信物，以待将来完成这笔交易，如何？”楚澈道。
顾烟芸知道楚澈的意思，水脉神通是有些手段的，对方是在索要自己随身法宝一类的物品，这样就等于半条命握在对方手中。
她犹豫之后，还是拿出了一支手指长短的细笔，道：“这是我的随身法器烟萝八壑笔，此物你应当有所耳闻，就交给你作为信物，将来我将完整配方给你时，再将它换回来，如何？”
楚澈眼光一闪，微惊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画符神物烟萝八壑？仙子真……真不愧是沧溟翘楚，竟能获赠如此宝物！”
顾烟芸平静道：“既然听过，你就该明白，我确实知晓配方，并非诓骗。否则怎敢拿这宝物做押。”
楚澈怪笑道：“不错，再是厉害，也难跟灵引汤配方相比。何况我若敢将这东西据为己有，十之八九会最终给自己招祸，沧溟虽然定会责罚丢失宝物的仙子你，但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仙子真好算计。”
顾烟芸手持烟萝八壑，道：“既如此，阁下可否放我们先行离去？”
楚澈嘴唇紧闭，想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好，有这一半配方，和烟萝笔做押，我愿相信仙子。不知仙子何时启程？”
“此时此刻。”
“不稍事休息么？”楚澈微笑，“您与外面那位，都受了伤。”
“不必。”顾烟芸道。
楚澈点了点头，却又多问了一句：“仙子，您是否明白，将这灵引汤配方泄露给我这个外人，将来一朝事发，是何等罪过？”
薛通山听得一怔，但迅速就明白过来。
沧溟仙山作为顾烟芸师门，作为培养她进入神通的地方，肯定是拥有完整山脉潮生境界入门配方的，一旦泄露，顾烟芸就有泄密大罪。
那山门又不知道还有七札幡这么个存在，就剥衣亭口述的那些往事，只怕就连这些被十恶不赦洗礼过的境外仙山，对于十恶不赦本身，了解也很有限。
顾烟芸明明可以自己先行离开，却为了携带自己一起走，答应了这么一个后患无穷的条件。
薛通山不由得心下凛然，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却有着一桩毛病，在接受别人对自己无缘无故的好意时，总会让他有种亏欠感，他一向管自己这种脾气叫贱骨头。
别人欠自己可以，自己欠别人，就会一直要想着还清楚。
当下，薛通山明白，顾烟芸是不想抛下自己独走，而她也并不清楚，自己身怀英雄胆，只把自己看作一个射术好一些的普通人罢了。
不免又增加了一些骗人的罪恶感。薛通山叹了口气，心道既然如此，投桃报李，不管这楚澈有什么问题，我宁可神木谷之事暂且不管，也一定先把你安全送回去。
而此时，顾烟芸要求楚澈将薛通山带进来让她确认之后才能正式达成交易。
楚澈点头，吩咐人将薛通山提来，笑谓顾烟芸：“仙子当真不怕么？您这般做，其实等同于有个天大把柄握在我手，将来无论何时，我只需以此相要挟，您就只能束手听命。烟萝仙子冰雪聪明，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吧？”
顾烟芸神色中有些艰难，并未作答。
“莫非您想的是，即便要获罪于沧溟，也要先救了此人？”楚澈奇道，“我倒是更为好奇了，这人与您，究竟有何种瓜葛？竟能让烟萝仙子背弃师门？”
这次顾烟芸倒是直言：“师门养我育我，我怎会背弃。如果楚师兄不怕惹祸上身，只管到处去说，山门要罚，我也认了。”
楚澈失笑：“真是离奇，烟萝仙子不是清洁如天上冷月，游戏人间不以为意的么？怎会对这么个凡人如此上心？”
顾烟芸差点忘了，水脉神通在查探对方灵力波动时，有着天然优势。故而这个楚澈，肯定早就试探过薛通山了。
想来得到的是与她一样的结果。
“看来仙子是想定了？”楚澈笑道。
“闭嘴。”顾烟芸道，“天大后患，也是将来之事，何况我并未泄露山门隐秘，即使分辨无用，我却问心无愧。”
楚澈微微一怔，随即眼神中狡黠百转，陡然像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顾烟芸没有在意到，只是预想恐怕还是会被冤枉成楚澈说的那样更为可能。毕竟有几人会相信，自己得知七札幡内容的这番遭遇，薛通山倒是证人，可师门长辈怎会去相信他？
想到有可能的惩罚和冤枉，她不由得有些退缩，但当薛通山被捆着带进来时，她只看了一眼他身上中箭的惨状，瞬间便坚定了下来。
她撤开目光，微微低垂，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安慰自己道：“他救我时可没有我想得这么多，总归是欠他的……”
说着有些担忧地看了薛通山一眼，正好撞上薛通山同样的目光。
顾烟芸心中一跳，薛通山眼神复杂，不知何意。
她并不知道，薛通山因为刻意催动英雄胆加持自己原本耳目，早就把他们对话，以及顾烟芸的自言自语听得清清楚楚。
心中叹息一声，他并不觉得顾烟芸欠自己，反倒觉得自己受了顾烟芸一个大大的恩惠人情。
薛通山总算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顾烟芸上前，想问他伤势，却欲言又止。
薛通山直接说道：“我没事，谢谢。”
顾烟芸微怔，身中两箭贯穿身体，她光是看着都疼，此刻却也想不到薛通山竟然耳目灵敏到能听见自己说话：“那我们走吧？”
薛通山也不多问，点头道：“好。”
说着就轻轻搀着松绑后的薛通山要往外走，一眼也不多看楚澈，自然也发现不了这楚澈眼神中的异样。
薛通山耳目此刻极灵，听到后方楚澈低语吟唱：
“我辈报神无别事，请君通感有待时——”
薛通山精神一紧，他已经多次在不同人身上听过，这种口诀，正是用来催动修行神通。
这道口诀用处薛通山不知，只觉体内翻江倒海，那股热流宛如火龙，似乎受到刺激，在四肢疯狂激荡。
这个楚澈有鬼！
顾烟芸本听不到，却只觉得神魂一震，全身僵硬如坠深渊，动弹不得。
刹那间，这位烟萝仙子脸色煞白，双目无神，像是提线木偶。
顾烟芸心下惊惧交加，不知道这瞬间发生了什么。
薛通山立刻反握顾烟芸手掌。
忽然之间，那股定身法一般的感觉，随着薛通山握着顾烟芸手掌，消失无踪，顾烟芸惊魂未定，只是害怕的看着薛通山。
楚澈的偷袭已经被英雄胆瞬间化解。
薛通山握着她的手掌，轻声对她说道：“放心，没事。”
随即回头，那楚澈灵光遍体，五官充盈白光，照得皮肤都如同金纸，手里紧扣着顾烟芸那只法宝——烟萝八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