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夫人倒还不错……”
“梧姐姐,你刚才不还说她毒辣狠心的么?”
“哎,什么呀,我那也是听说的,难免也会和传言有误!”
“梧姐姐,你听谁说的,刚才你说的那些事,我们可从来没听说过。”
“冷夫人身边的怜姐姐呀,她可是一直在冷夫人身边的,和我还有些亲戚关系,按道理,她不会和我说假……”
房内,灯影摇曳。
苡兰在我面前颔首垂眸。我冷眼看她,“毒害冷氏?身有寒症?到底哪件是真的?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对我说的?你还要瞒着我多少事情?”
“并非苡兰执意瞒着主子,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有不知道的好处。多知道一些东西反而会累得伤神。”她此刻低眉静语,唤我的称呼已由先前的“夫人”换回了“主子”。
“呵,主子?”我挑眉看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你的主子不是殇清宫二宫主么?我又何德何能,能值你这般称呼?”
我看到她肩膀微微一震,“苡兰自始自终只有您一个主子,至于二宫主……属下只是奉命办事!”
“奉命办事?奉二宫主的命,监督我?”我走近她,嘴上自顾说得云淡风轻,细细看她,发觉她将头低得更下,双手相叠的袖口微微发紧。
她没有说话。从我的角度看去,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细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这个看似比我年纪还小些的女子,心底到底装着多少事?为何每每紧张却还要强装镇定?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凑近她的耳畔,轻轻说着,“有没有发现,你每与我说话都不敢抬起头来看我……你瞒了我那么多的事……”说到这,我话语一转,声音确是越发的轻柔了,“怎么,是欺负我失忆,可以任你糊弄么?”
“咚……”的一声响,苡兰狠狠跪到了地上。
我皱了皱眉,丝毫没有料到她竟然反应这么大。“你这是?”
“不管主子信不信,苡兰只忠于您一人!”她抬头,正对上我疑惑的目光,从未见过她这般认真地模样,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看着我,目光炯炯,一字一句的道:“苡兰不敢欺瞒主子,主子失忆之前的事情苡兰是知道的,苡兰不说,是因为苡兰觉得与其让主子想起从前,还不如失忆了好!”她越说越激烈,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大声喊出来的。
“放肆!”我广袖一扫,一旁的烛火“砰……”的一声被我打落到地上,烛光暗了下去。完完全全是反射下的反应,不知为何,觉得心底“咯吱”了一下,莫名的觉得多了些什么。
我看向地上跪得笔直的苡兰,她咬着唇角,倔强看我。那倔强的目光,迫人得很,一时间,我竟不敢直视。
我眼神一凌,倏尔间,只见半空银光一划……
“主子!”苡兰惊呼,慌忙要跪走过来。
只是,哪有我手中匕首快……
她怔怔看我,惊讶得张开了嘴,“主子,你……”
原本洁白的袖口,无声无息的蔓延出一道鲜红,红色慢慢晕染开来,于白色的袖上,红色,刺目、惊心。
这一刀,划的很深,划在腕上,血流不止。
“主子!”
“我信你,所以这一刀,算我还你。”我看苡兰一眼,不顾手上的疼,将匕首在已经污了的袖口上小心擦拭。
“主子……”我在苡兰眼中看到了慌乱,“主子,苡兰马上给您包扎……”
“我相信你真心为我好。”我嘲讽一笑,止住她,俯身蹲下来与她平视。“只是……你可知,我不愿有前尘往事一无所知的感觉;也不愿被人操控沦为他人的傀儡。南宫汲花、上官若风,都要我扮演同一个角色,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目的。可我……我想只为我自己而活,不愿一言一行甚至连思考、连身份都被人操纵……我不甘……”
“主子,您快止血!止了血再说!”苡兰的眼中是一片惊惶无措。
“你有你的想法,我不难为你,关于从前,我不会再问你,有些事情,我会自己去发现,自己去找答案!”我忍着腕上的疼,用力将袖口撕下。
起身,走入内室。血,顺着我的手腕、指尖,滴落到地上,也不知滴了多少路。
内室还未来得及掌灯,窗户是开着的。
风从窗口吹入,夜凉如水。手腕是一阵阵的疼……没有包扎,我任腕上的热流阵阵流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黑暮中飞过一道白色的影子,鸽子扑哧翅膀的声音……越来越远。
自那回后,上官若风便再没有找过我,冷氏那更没有什么动作。于是乎,我也乐得清闲,整日无所事事的呆在东苑内,要么睡觉,要么……还是睡觉。
一晃已过了五六天。
每次醒来都见苡兰面带忧色的在我床前看我,黛眉微微蹙起,“夫人近日里躺在床上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些?”
“那又如何?本就无事可做,连让我睡觉都不行么?”我径自披衣起身,习惯性的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顺便伸了个懒腰。
却瞥见她越发担忧的神色。其实她的话已经说得很含蓄了,我一天内,除了三餐正常吃了之外,其余的时间几乎都在睡觉。明显的不对劲,常人哪有这样的?
只是……在睡梦中。越睡越想要沉醉到里面,不想苏醒。
我梦见一片竹林,郁郁青青;小池流水,自林间缓缓流过;一舍竹屋,幽静舒服。竹屋之内,美人抚琴,竹屋之外,男子舞剑……
我梦见落叶林里,枫树叶子,火红一片。叶落漫天,回旋起舞。女子和男子共乘一马,尽情奔驰,笑声阵阵……
我梦见红罗软帐,温声倩语,柔情蜜意……
只是可惜,看不清人物的面容,仅仅只是模糊的影子……
梦里的那两个人是谁?那么熟悉的身影?那么亲切的事物……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嘶……”我抽气一痛。想事情太入神,完全忘了腕上还有伤,穿衣服的时候猛的一扯,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又裂开了来。
血,顺着皮肤的纹路一点点蔓延开来。
我皱了皱眉。随手用袖子小心的把留到腕上的血给拭了。
“夫人,您这样让伤口留着,既不上药也不包扎,伤口很难痊愈的。”苡兰紧张的看我,脸上,忧心忡忡。
“不痊愈便不痊愈呗,还好扯动伤口还会感觉到痛,这样便睡不着了。”我望着腕上的伤口,说得漫不经心。却瞥见苡兰眼底的神色慢慢暗了下去,她没再和我讨论这个问题。
“夫人……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她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言语之中带着几分的犹豫。
我继续穿戴着衣服和配饰,“什么事?”
“嗯……那个叫做挽香的姑娘还在苑门口跪着,已经第七天了……庄里到处都在因为此事议论夫人呢。”
“还跪着?”我在腰上配上了最后一只璎珞。回头看她,自顾说得风轻云淡,“这几日睡得太久,都忘记有这么回事了。”
今日,阳光正好,总算真的有些春回地暖的意味了。
“怎么,你还真打算在这东苑门口跪一辈子?”我斜斜睨着眼前的女子,嘴角稍稍勾起,声音说得不大,但正好能让眼前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挽香跪在下人们好心特意准备的坐垫上,笔直着身子抬头望着我,嘴角抿得紧紧的。
那坐垫不知被强塞了多少棉花,鼓鼓涨涨的,即便是跪着也不太会伤膝盖。
我笑。
走近她,“你可知,你为她求情的那人早在三日之前伤口便好得差不多了,如今日日在冷氏身边伺候着,想休息就休息,想玩就玩的,那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挽香闻言,身子一僵。脸上,有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嘴巴抿得更紧。然后却是开了口,“挽晴姐姐她只是一时忘记了罢!”
这语气,颇有几分辩护逞强的味儿。我不经意的挑了挑眉,这脾气,怎么看怎么熟悉。
“你好心好意为人,可人家貌似不领你的情。”我敛了笑意,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半露寒芒。
“她只是伺候冷夫人太忙,且身子还尚虚弱……”她还欲争辩些什么,对上我冷湛的眸,蓦地,说不出话来。
“呵,你倒是会想。”我蹲下身,与她平视。对上她乌黑炯亮的眸,“每个人都想着为自己好,好不容易脱了身,谁会去顾念那个白痴般的替死鬼?”
“我……”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挽香的眼里露初几分惊诧。
“别看那挽晴当日受罚背后满是鞭痕血迹的,实责执鞭的人还是为冷氏留了几分情面,表面上伤痕累累触目惊心,实际上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若是真实力打下去,她当时哪还能有力气跪在那里将我一顿讽骂?”
挽香的脸色微变了变,“我……嗯,挽香愚钝,不明白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吗?我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女子,“这几日,关心你,前来看望你,为你送吃送喝的人着实不少,可是,哪有挽晴的影?”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淡淡看着她,她的眼里闪过几丝慌乱。却又马上强装面子上来,“挽晴姐姐身子不好,东西两苑相距太远,她的身子定是吃不消的!至于我……我只想着我身子向来强些,替挽晴姐姐跪上那么几天也是无大碍的……”
“狡辩。”两个字,生生堵住她的话。
我冷眼看她,身子却与她靠近了些,用仅能被我两听得到的声音说着,“其实,那日在挽晴受罚之时你并没有想要救她的意思,不是么。”
挽香的身子,微微的颤了颤。
“你若真心想要救她,便该在我说要挖她双目之时就来阻止我了。而你,却是在我说罢手之后站出来的。”我微微眯了眯眼,语声更轻,“那时站出来为她求情,不就是为的在人前人后博得一个好名声,也让我对你好奇另眼相待么。只是可惜,你没料到我会让你替挽晴跪着,白白吃了一顿苦头。”
“不是这样……我没有这么想过!”她慌张地摇头,眼里竟闪出几点晶莹。
“你的招数并不够高明,这种伪装引人注目,想博人另眼相待的假把戏,我十岁之前就会用了。”语毕,我嘲讽一笑,却蓦地怔住。
笑意僵在嘴角……我刚刚说的是……十岁之前?
脱口而出的话语,十岁之前?
挽香完全被我的话给震慑住,微微出了神,没发觉我的异常。待她恢复神情,我已恢复先前神色,嘴角微微上杨着,“我派苡兰查过你,前些日子的某天晚上你曾经莫名其妙的突然生过一场病,那病特别严重,让你腹痛不止,还不时吐着血;据说那场病特别奇怪,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早上人就精神了。此后,你性情大变。”
她猛地回头看我,眼神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明显看得出,我有把话再接着说完的意思。
我笑。
“病前的挽香是个儒弱的性子,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人前人后也总是低声轻语的,生怕做错事情。而且,她的身子也并不是健康,常年与药罐打着交道,生个病什么的倒是常事。又怎么会有如此胆量为人出头呢?”
她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
我盯着她,眼眸更加阴沉,一字一句的道:“你不是挽香。”
“我……我是!我……”此刻,她更加慌了,声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是谁,我并不追究。我便是再闲着没事做,也不会对你的来龙去脉感兴趣,更不会为着什么为难你。你有些小聪明,知道看人的脸色行事,知道如何既保得自己安全又赢来好名声;你那死犟着的性子虽然不好,但我却看着挺舒服。只是……我不喜欢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带着伪装晃着,这种感觉,着实讨厌。”
此刻,她的脸上已有些发白,嘴唇紧紧抿着,好似再抿下去便能将嘴唇抿破一般。
我看着,不知为何,却又是片刻的动容。好熟悉的感觉……眼前“挽香”的性子、行为、到此刻脸上的神情动作。都这么熟悉……熟悉得好似我曾今亲身经历,有那么片刻,我感觉,我才是她……
“跪了太久也没意思,自己寻思着起来吧。你那跪垫虽软,不会让你膝盖受到明显的伤,可若是跪久了,血脉不顺,那一双腿可就要废了。”我敛了脸上的不自然,也不再多说,“好好回去修养个两三日之后到我身边来伺候。”
这几日,我睡觉的时间又比往日延长了许多。苡兰每每见了,又是黛眉紧蹙,忧心忡忡。
好几天了,都做着同样的梦,梦里,是许多不同的场景。每一个场景都让我深深陷进去,不愿离开。
梦里,有一个男子,白衣胜雪,风姿夺人。而我,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只有场景,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