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男子,脸上神色一寒,幽深黑暗的眸子里突然出现些尖锐的锋芒,逼得人不敢直视,然后,我感觉全身一轻。回过神来时已经整个人被他从脖颈后头的衣服上拧起,直接走到悬崖边上来。
“乱七八糟的说些什么!信不信你再胡说半句我便把你从这里扔下去!”他言语激烈,脸上有几分愠色。
从悬崖上头往下看,除了一层层白色的雾之外,其它什么也看不到。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随即噤了声。
上官若风白了我一眼将我放下,自己却往墓碑那儿去了。
我皱了皱眉,离悬崖边上远了几步。这个疯子,的确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空气中散发着浓郁香醇的酒香味,一闻之间,遍体舒畅,禁不住心旷神怡,那酒,不用品尝便知道定是好酒。我好奇往那看去,此时,清澈透明的液体正从洁净纯白的酒壶缓缓倒入酒杯里。
“过来。”上官若风倒好了酒,头也没回便喊我过去。
这架势,还真拿我当仆人使唤了不成?抿了抿唇,只觉得心里头堵得慌。但还是依言一步步走了过去。
看上官若风的反应,这应该不是南宫汐月的墓。那墓碑上面除了“上官南宫氏”这几个字之外,其余立碑人、墓志铭什么也没有。明明显显立碑的时候便不愿让外人得知有这么个地方,却又放不下,索性便立了个这样模糊的碑以为吊念。
那么,上官南宫氏,又能让上官堡主亲自吊唁的,除了南宫汐月这个堡主夫人之外,又会有谁呢?
我微微眯了眯眼,细细打量这座碑,这才发觉,石碑的棱角已经不再直挺,而是微微成圆弧状,应该是已经被风化许久。
正在愣神之间,上官若风从旁将一柄火折子和那捆香递了过来。“把它点了。”
我咬了咬唇,极不情愿的接过香火。这里风大,本就散乱的发丝被吹得撩乱不堪,纵横交错地在半空中此起彼伏,这风刺骨,刮过来跟刀削一般。我继而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这么冷的天,这香火怎么会容易点?
我逆着风,小心翼翼的打开火折子,火折子微微出现一点点红光,然后将香凑过去……那点红光马上就熄了。
我皱了皱眉,继续点火,却是总不如意。那火不是中途熄灭就是一点开,一遇了风马上就灭了。
回头看向上官若风,他背对着我站于墓碑前,微微颔首着,似在对墓私语。悬崖边,寒风处,墓碑旁,白衣男子,迎风而立,衣袂飘飞,却不显林乱,天色渐渐阴沉,仿佛整个世间都要黯淡下去,而这背影,却如遗世而独立,白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看着,莫名的眼中一酸,说不上为什么,总感觉这背影太过熟悉,熟悉得每天都想从后拥住,见不得那背影离开。
恍惚之间,鼻尖微冲,眼前渐起白色青烟,迷得人睁不开眼,我呛出了声,连忙将手中的香火拿得远了些。慌忙之中,间或闻到一股什么东西烧着了的味道,再一看,竟然是我的头发!
心下一恼,手在头发上理了理,见上官若风已听到声响回头看我,顿时愤怒愈胜,持着手中的东西就朝他扔去,“自己的东西自己接着!”
然后,是香火击上墓碑,然后落到地面的声音。
我微微一怔。丝毫没有意料到上官若风会不去接那些东西,此刻,他直直注视着我,漆黑如墨的眸里带有几分探究的味儿。我被这目光看得只觉浑身的不自在,稍微别过头去。
上官若风这才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似是才看到香烛落地,剑眉微微皱了皱。却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数落我,直接蹲下身把香火捡起,小心的插在碑前的土地上。然后,缓缓将酒倒在了碑前。
清冽醇美的液体一点点的沁入了土地里。
我在一旁看着上官若风做完一系列动作。一切事毕,上官若风回头看了我一眼,翻身上马。
他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坐立于马上,冷眼将我从头大量到脚底,丝毫没有要将我带上马去的意思。过了片会,冷声道,“有本事便自己走回去!”
然后,马鞭于半空一杨,发出清脆的声响。马蹄一踏,转眼便是数十米,一人一马身形渐远,再然后,连马蹄声都听不到。
我听得天空中闷雷一响……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来,“上官若风你混蛋!”
天色完全阴沉了下来,乌云将天空堵得严严实实,让人看着便觉透不过气来。明明是近正午的时间,天色黑得如傍晚之前那一刻,辨不清明暗。
雷声轰隆直响,大雨如注,间或之间夹杂着狂风。
周围没有任何可以避雨的地方,我慌忙在本就没有多少叶子的树林里穿梭着,完完全全辨不清方向。身上本就单薄的衣物早就被雨水浸湿,头发因沾了雨水而一撮撮的合在一起,少数鬓角的头发紧紧的贴在我的脸上。
地面的泥土因为被雨水打湿而更显泥泞不堪。原本脚上便只穿了一双袜子,眼下,原本白净的袜子早已看不出原有的颜色,足底下冰冰冷冷的,难受至极。
手上的伤口淋了水,伤疤隐隐有漫开外翻的趋势。
我疼得拧紧了眉,心底下已经将上官若风及其祖宗问候了千般遍。
林子里别的没有,石头、树枝满地都是,我一路逃雨,一路便被磕磕绊绊,好几次踉跄摔倒。
狂风、暴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雷声愈大,几乎震耳欲聋。
浑身已经没有了一处干的地方,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冰冰冷冷的,寒意穿过皮肤,直接就要侵入到骨子里去。
我不知道在这林子里跑了多久,跑过一棵又一棵的树,被路上一个又一个的不知名障碍给绊倒。总感觉在原地绕圈,怎么也走不出这片林子。
天色完完全全暗下来了,漆黑漆黑的,周围隐隐可见的是那比天色还要暗沉的树干的颜色。
骤的,黑幕里,一道亮光伴随着一声响雷划过天际。那天际白色夹带紫色的枯枝状细细长长的纹路惊得我全身一颤!
那是闪电……闪电。
四肢僵硬在那里,怎么样也移动不了半分。陡然升起的紧张与害怕倏地从皮肤之外随着寒意蔓延到了全身每一个角落。
慌忙的想要逃,想要离开,可四肢发软,此刻,全然不由我控制。
眼前又是一道白光一晃而过!这么近,近得离我脚尖只有一尺的距离。雨下得大,我不知道现在在我身上黏着的是雨还是汗。
这种紧张和恐惧,透过黑夜,伴随着一道道闪电,让我禁不住浑身发抖,不由自主的叫唤了出来,“啊……”
我不知道怎么的就跌落到了地上。
这是一个洼地,地面上积下了坑坑洼洼许多水坑。此刻,因为我而渐起水花一片。
雨水、泥水,迷离了我的眼,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我摸索着倚在一颗树旁,双手环抱着双腿,将头埋得低低的,力图寻找最后一丝温暖。
到处荒凉,冰冷冷的,双脚因为在水中行走早已被冻得麻木。手上伤口处的痛感愈甚。除了雨声、雷声、风声、和树叶落地的声音,周围再也听不到其它。总有一种失落感,仿佛被人抛弃。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仿佛也有一个雨夜,年少的我在林中迷了路,也是倚在树干旁边,这个姿势,口中喃喃着,“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模糊中,眼前好像飘过一道红色的影。黑暗中,明明是最看不清的颜色,却明晃晃的亮了人的眼。
眼皮越来越沉,我极力挣扎,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模糊听到有人急切的唤了一声,“丫头!”
背后,一道臂膀横上来将我抱起。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却是在下意识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紧紧的贴着他的胸口,“哥哥不要月儿了么……”
我感到那臂膀微微一顿。
然后,便再没了意识。
浑身的冷,头昏昏沉沉的,难受至极。
脑海隐隐约约浮现出这样一组画面:也是一个雨夜,诡异的森林里,树木枝干相互纵横交错着。狂风、暴雨、黑夜,任谁看了都会禁不住胆战心惊。
雷声阵阵,闪电频频。
七八岁大的小姑娘满脸的害怕紧张,惊惶的在林间跑着,想逃出这片森林,却怎么也跑不出去。她的身上已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到处都是被沾上的泥水、污渍。手肘、膝盖上面是大大小小的摔伤痕迹,伤口渗出的血拌着泥水混在一起,辨不出哪里是血,哪里是泥。
闪电从她身旁闪过,击到旁边的树木上,漆黑的夜,落着雨的森林蓦地着起火来。
女孩惊得跌坐在地上,全身禁不住发抖。
她的脸色在这黑夜里看也苍白得厉害。
她的眼里,除了恐惧,还有失望。她蜷着身子缩在一棵大树底下的小角落里,嘴巴一张一合的,喃喃的一遍遍念着:“你们不要我了么,不要我了么……”
不知从树林哪个地方跑出来的十三、四岁大的白衣男子,满脸焦急的朝女孩跑来,在女孩面前蹲下身,小心的擦去女孩脸上沾着的污渍和雨水,将手臂轻轻的伸到女孩身后,然后轻轻的把女孩从地上抱起来。
女孩微微的睁了眼,见了来人,眼里神采顿时全无,此时全身似也已经没有了半点力气,声音极轻极轻地,“哥哥不要月儿了么……”
男子抱着女孩,犹自嘴角勾出一抹让人安定的笑意,清而浅的笑,让人看了莫名的全身心都放松下来,“哥哥怎么会不要月儿。”
差不多的几个字,表达的意思却完全不同。女孩在男子的怀里轻轻的移动了下位置,男子下意识的抱紧了女孩些。
“是你把我丢在这里的。”女孩微微撅了撅唇,言语里很多不满和感伤。
“是哥哥错了,哥哥再也不会丢下月儿。”男子抱着女孩温柔的说着,似在小心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女孩眼里不知什么时候盈满了泪水,顺着脸型留下来,女孩在男子的怀里蹭了蹭,把泪水都在男子身上擦干净,“那……要是月儿以后不小心一个人在树林里迷路了怎么办?”
“哥哥像今天一样把你找回来。”
女孩似是得到了安慰,继续在男子怀里移了移,换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了眼,慢慢睡了。
那个女孩,是我吧……
梦里面的男子……那么亲切,那么熟悉。
白衣?哥哥?
我有哥哥?我既有丈夫又有哥哥?白衣?
身子时而发烫时而转冷,嗓子里干干疼疼的。
混沌中几番醒来,又几番睡去。
梦中似乎有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的注视过来,直抵人心;又似乎有一双温暖的手,不时的抚在我额头、脸上;朦胧中,好像还有温柔的女声在同我说话。
然后,有似有男子的争吵声,吵得人睡不安稳。
眼皮沉沉的,怎么也睁不开。手中好像抓着个什么东西,我紧紧抓着,怎么样也不肯松手。
床幔低垂,烛火摇曳,隐隐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当再次醒来时,眼前见到的先是这一番景象。
头还是难受得很,我深深吸一口气,触摸到柔软温暖的被衾,才相信不是在梦中。
还是有男子的吵闹声从外间传来,争吵声大,间或隔着几声清脆的响。此刻,我躺在床榻上,皱了皱眉。
“夫人醒了?”耳边传来关切的女声,隔得很近。
我半睁了眸子,回头,见到挽香一张兴奋的脸,从眼睛到嘴角都满是喜悦和激动,灿烂得直晃人眼,却让人看不出半分破绽。
自那日以来,我便一直让挽香在身边伺候,眼前的女子,一举一动,一颦一态,总让人感到犹自心底而出的熟悉,说不上为什么,只光是看着便觉得很舒服。
我躺着,背脊难受得厉害,张了张口,“扶我起来。”
说出话来才惊觉嗓子特别嘶哑。干干的,疼疼的。我随口唤了,“苡兰,水。”
挽香依言小心的一手伸到我的背后将我扶起。
我一直觉得手里抓着什么东西,这下一看才知道那是挽香的手,我将手松开来,挽香的手背上浮现几个深浅不一的指甲血印来。
我皱了皱眉,见着她还是满脸的笑。“夫人,您睡了两天一夜,可总算醒来了,不然挽香这手可就废了。”
我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嗓子疼得难受得很,便没有说话。你丫的竟然是为了你的手才表现得这么兴奋!害我差点就感动一场。
两天么?真久。
我抿了抿唇,发现水还没到,疑惑的朝周围看了看,房里除了挽香和我,便再无一人。
我再次看向挽香,清秀的脸蛋上有少许苍白的颜色,眼里也有几分血丝,估计是一晚没合眼。此时,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起身至不远的桌边给我倒了杯水,一面服侍我饮下,一面说着,“苡兰被堡主叫到前厅去了,眼下夫人只管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吩咐挽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