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古道,两侧蒿草连绵,随风摇曳。
隐约听见西北方向有马蹄声渐来,不消片刻,便见尘埃扬起,竟是一匹战马狂奔而来。
战马急急奔走,似有要事于身。拖出一地灰尘,惹得蒿草皆是向前低头。
奔至近处,才见这战马竟是通体漆黑,胸前嵌有黄铜铁甲,腹背熟皮紧裹,下挂一锦绣帘摆,上以朱红漆画“双戟问月”图。
战马座上,是一名粗狂大汉,年有四十六七,身着精铜铁甲,头戴虎象铁盔,右手持有一柄三寸宽的大刀,左手则将一个大包裹抱在怀中。
大汉双眉紧锁,面色凝重至极,连连高声喝马。
夕阳西下,半山腰上洒满金黄,前方便能见到一处山崖。
突然,一股杀气传来!
不妙!大汉心头一拧。
唰唰唰!
数枚暗杀从那蒿草丛中急射而出,直指马上大汉,大汉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勒停战马,举起大刀,横向一抡。
当当当!
一股刀风划过,与那些暗器连连对撞,发出金属撞击之声,暗器便纷纷跌落在地。
嗖嗖嗖!
见那暗器被击落,便有四人从蒿草丛中猛然窜出,立于战马十步距离。
这四人皆是黑衣蒙面,仅留双目于外,手持刀、剑、鞭、爪四种不同的武器,一言不发,仅是冷冷的盯着这马上的铁甲汉子。
“何人胆敢拦路!”大汉暴喝一声,气势雄浑,声音巨大,惊得林中鸟儿扑飞远走。
如此雄厚的吼声,常人都会被惊的后退数步,但这四人却是丝毫不退。
只见那持刀的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物,抛向大汉,大汉不敢大意,仅是用长刀从空中接过,移至面前察看。
是一块黑色木牌,上以朱红刻字:魑。
“四鬼!”大汉心头一惊。
这茫茫江湖,善暗杀之人不计其数,但这“四鬼”却是暗杀组织中的佼佼者。四人皆是八品实力,被其盯上之人,只有一个“死”字可说。
大汉不由得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大包裹,深深皱眉。虽久经沙场,本就不惧身死,奈何却有要务在身。
恍惚间,“四鬼”突然动身,一同冲向大汉,再以双脚踏地,身体猛然拔起,举起各自手中的武器便向大汉直扑而来。
大汉连忙举起大刀招架,一时间竟是刀光剑影,金属撞击之声连连不断。
但这马上大汉却是十分顾及怀中包裹,加上以一敌四,不消片刻,便已是下风。那持鞭者更是抓住时机,狠狠一鞭甩在了大汉侧脸。
砰!
长鞭甩在铁盔上,却是力道极大,直接将大汉从马上拍飞出去,跌落马下。大汉连忙用大刀插地,稳住身形,却是头脑发晕。
结果刚一稳住,便见持爪者俯冲向前,掠过大汉,“呲”得一声,便在其左腿上留下了一道深刻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泊泊而出。
大汉吃痛,咬牙咧嘴,可正在这时,持刀、剑二人又是同时攻来,左右夹击。
持刀者举刀下劈,砍向大汉的左肩,同时又有长剑刺向胸口,二人欲一招将其置于死地,攻势凶猛。
为了护住怀中包裹,大汉只得拍飞长剑,再转过身去,以身上铁甲阻挡长刀,奈何八品的力道灌进长刀,那铁甲仅仅让长刀顿了一下,便如薄纸一般被切开。
“呲”,又是一条血淋淋的伤口,深可见骨。
猛然间,刀,剑,鞭,爪四人再冲上来,不留一丝空档地出击,大汉顾及怀中包裹,手握大刀唯有见招拆招,没有丝毫反击的机会。
“四鬼”之间的配合可谓是天衣无缝,大汉每一次出刀拆招,都会有其他地方被进攻。长刀功其面门,长鞭功其侧翼,铁爪扰其下盘,长剑寻其空处。
二十余招后,大汉双眼血红从中杀出,身上负伤恐有十余处,伤口皆是深可见骨,鲜血泊泊而出。那身上铁甲也是破碎不堪。
大汉已是难以久持,将长刀刺入地面,借力支撑着身躯。
今日我邱某便要葬身于此?
忽然,大汉暴喝一声,猛的掠起,直接越过四人头顶,以最后的力气施展轻功,飞身冲向悬崖。
“四鬼”一惊,几乎同时转过身去,双脚一踏飞身出去,想要抓住大汉,而就在这时,大汉却突然转身掷出大刀。
眼见大刀飞来,四人只得弯身躲闪,故而身形微滞,却已然追不上那暴怒的大汉。
那铁甲大汉知道自己所受之伤已然活不了,便毫不犹豫,直接飞身冲下了悬崖。
四名黑衣人连忙掠至崖边,驻足向下望去,下方丛林茂密,却已不见大汉踪影,只是隐约之间,似有婴儿的啼哭声传来。
十二年后。
幽州地处正东,战后十二年来一直养精蓄锐,已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姿态。
而那汉阳郡的林家,却是幽州出了名的大户人家。
林家从上三代便做着陶瓷生意,将那些精品瓷窑卖于贵人、富贾等,遂而积厚深重,如今已是家财万贯。
当代的林家之主林洪,却是一位出了名武痴,犹爱长剑,在管理着林家生意的同时,又四处求学剑术,奈何他资质却是平平无奇,年近四十依旧毫无造诣,武功也不过是那下三品的水准。
林洪年轻时,曾携一车银两去听雪阁求学,说要重筑风雪楼,只求一招剑术,却被听雪阁剑侍以一句“平庸至极,何以为剑”打回幽州。
为此林洪大病一场,病愈之后却仍是不放弃,于是,那些府上女俾每日清晨,都能看见这位两鬓微白的一家之主,立于府中的醉仙湖前舞剑,只是招式奇奇怪怪,毫无大家风范。
年仅十二的林青从乾意楼下来时,已是中午,初冬天气阴冷,裹着一层雪白貂衣的林青被寒风一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见到父亲还在湖边练剑,便小跑过去,给父亲旁边的小灶加些柴火,再倒上一杯浓香的春阳热茶。
林洪舞出一记收势,便将长剑归鞘,回身走到林青旁边坐下,将热茶一饮而尽,微笑着问到:“今日学了什么?”
“看了居安老前辈的《探柳》,共二十一招已经全部背了下来,”林青为父亲再斟一杯茶,便轻声答道。
“有何感悟?”
“从第一剑到第二十一剑,招式越来越来简单,这也许便是古人说的由繁化简返璞归真,”
“嗯,”林洪点点头,再问到:“你从六岁便入乾意楼,如今已是六年,所学的武功秘籍已有多少了?”
林青伸出双手烤火,抬起泛红的小脸,看着林洪说到:“父亲,乾意楼贪、痴、念三层,共古籍一千一百四十七册,孩儿已经全部看完。”
林洪闻言一愣,然后微微摇头,苦笑一声,端起茶杯再一口饮尽,起身说到:“准备一下,明日出城,”说完便转身向大堂走去。
林青疑惑,对着父亲的背影喊到:“去哪儿?”
“听雪阁!”林洪不回头,只是高呼了一声。
……
幽州邵山,位处幽州极西的边界,此时一条宽大的驿道上,一队人马正在向西而行,为首的一辆马车里坐着一对父子。
林洪正在闭目养神,而面前的稚嫩林青,则在翻阅一本《九宫本治》。
马车摇摇晃晃,林洪闭眼说到:“过了邵山就是出了幽州,再往西约百里,就到了常州,而听雪阁就在常州境内的滹沱山。”
林青闻言,便合上古本,疑惑道:“父亲,时常听您说起这听雪阁,这听雪阁究竟是什么?”
林洪思索片刻,便睁开双眼,对林青说到:“听雪阁,便是如今江湖的第一宗门,主修剑术,其弟子出山后无一不是名震江湖的人物。
自创宗以来已有百年,有无数人想要上山求学,奈何这听雪阁对弟子资质要求极高。你此次前去求学,切不可高傲自持,若真能入阁,定要虚心求学。”
“孩儿明白,”林青点头允诺。
林洪微微点头,拉开帘布对外喊到:“加快赶路,邵山不停留。”
数日后,林洪车队终于行至常州滹沱山,林青下车后,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巍峨耸立的巨大山峰。
千刃高山耸入云霄,陡峭险峻却有曲曲折折不同的小道,遥遥还能隐约看见半山腰的雪白建筑群,想必那就是听雪阁了。
这滹沱山山路崎岖,不能骑马,林洪只得让家丁们抬上装满银两的铁箱子,徒步爬山,可谓是艰难劳累。
众人行至山脚,便见到一块石碑,却是断了一截,仿佛是被人一刀斜切而过,余下一截已是岁月久远,却还能模糊看见一行小字:
乱道沉世臭滹沱。
“两百年前这滹沱山上是个道观,武陵老鬼觉得这些道士太碍眼了,就刻下了这块石碑骂这道观,”林洪解释道。
“后来上山打了一架,差点将这道观从江湖上抹去,不过听说武陵老鬼最后却在这滹沱山归寂的。”
“武陵老鬼?”林青疑惑道。
“两百年前的天下第一,是个脾气古怪的老人,一生树敌无数,又无后徒,死后也未曾将下一招半式留给后人。”
这位武学平平却知天下事的林家之主,说完后便转过身去,对着身后的家丁们喊道:“准备上山!”
山道崎岖坎坷,一行人劳累疲惫,林洪却说定要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到听雪阁,家丁们只能忍着疲惫,艰难得拖着沉重的铁箱子,一步步往上爬,
众人偶尔能够休息片刻,可休息之后,却也要加快步伐,以最快的速度上山。
太阳偏西的时候,一群人终于抵达了这山腰的大理石台阶。
稚嫩的林青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石门,高约三丈宽若二丈,由玉石砌成,巍峨耸立,却充满压迫感,门框上深深刻下一副古句,气势恢弘磅礴,久久回荡山间:
纵看天下万剑归
横道人间风雪回
踏天听雪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