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过身，用另一只手帮她捋捋凌乱的头发。她的脸庞依然清秀，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嘴，只是眼角开始有鱼尾纹了。多快啊，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曾经充满活力朝气蓬勃的脸庞，现在呈现出疲惫和倦怠；曾经总是俏皮地眉开眼笑，现在被郁结的愁眉不展替代。
我心疼她，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当初她知道自己怀了孩子的时候，比现在想要孩子的时候更愁烦。那是我们俩的孩子。
“伟华，这个孩子不能要！”娜娜斩钉截铁地告诉我。
“为什么？”
“因为我要嫁给别人了。”她一向这么直接，在我面前她从不需要拐弯抹角。
我也曾无数次地设想过，如果当初我们用婚礼来迎接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如今的生活会有多大的不同。
娜娜选择放弃了这个生命，这是她唯一一次主动放弃的孩子。后来在她子宫里的胚胎一个个选择自我放弃时，娜娜几乎要崩溃了。
这十年来，生个孩子成了她唯一的事业和追求。
最容易的事也可以成为最难得事。
不断的身体创伤，带来心理的脆弱和神经的衰弱，随之而来的，是失眠和抑郁。
没有钱的时候，麻烦都是钱可以解决的事情；
有钱的时候，麻烦都是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过去她的皮肤细嫩光滑，散发出自然白玉的光泽，现在敷在脸上的粉显出不均匀的斑驳。
轻抚她发烫红艳的脸庞，我怜惜地把她揽在怀里。
我愿意她这样安静地睡着，睡着了，所有的烦恼都忘记了，仿佛岁月静好。
好难得这样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起，过去我也总是忙着、累着，难得在一起的晚上，常常她对我说着话，我就睡着了，留她一个人自说自话。
现在轮到我对睡着的她说话了。
“娜娜，以后自己多保重吧。凡事想开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身外之物不要太计较，过去我们一无所有，不是也过得很开心吗。人生苦短，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争执和麻烦之中。
过去我爱你，就是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可是爱是会消磨掉的，就像不浇水的植物会渐渐枯萎。
不能再继续爱你了，你要坚强一点，不管离婚还是不离婚，都要爱自己。
生活磨练你，无论多难，你总能想办法让自己开心，对吧？
不能再陪你了，相信你自己能应付好。”
娜娜蜷得累了，翻个身，将自己舒展开，我便顺势将我的手抽了出来。
一阵酸麻，甩甩手，等血液重新恢复流通，我便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我又返身回来，想着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是不是该留下点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忘了带走，这样反复几次，心里总是觉得不对劲，好像有蚂蚁啃噬，不安、隐痛、不知所措。
向过去告别并不容易。
终于拉上门出去，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想应该喝口水再出来。又想，等会儿娜娜醒来口渴要喝水怎么办，应该用热水壶烧好水给她泡杯茶放在床头。
算了，也进不去了，就这样吧。
我已经很难分析清楚自己对娜娜的感情，好像随着岁月的加增，在渐渐淡去的情人的爱恨交织之上，多了几分亲情。
这些情感纠葛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不知该如何相处，也不知道如何割离。
